“無事,我隻是過來坐坐。”鬼眼低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顯得格外寂寥。他抽出火折子,點燃了桌上燭台裏的蠟燭。暖黃的燭火忽明忽滅,應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明暗不定,“你躺著就是了,我坐一會就走。光明殿太大了,隻我一人,太空曠了些……”


    他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好像格外地寂寞、失落,這也許是個博得他信任的好機會。這麽想著,竊玉輕聲問道:“教主是不是覺得很寂寞,所以一個人住著,才會覺得光明殿太大?”


    “寂寞?”鬼眼重複著這兩個字,“也許吧。”


    竊玉擁著厚厚的錦被,思忖著開口:“杜若曾聽聞中土有一句詩詞,是說‘高處不勝寒’。教主掌握著如此強大的星隱教,管控著北疆這一片偌大的疆土。如此高高在上,也許就會覺得寂寞了吧?”


    “高處不勝寒嘛……”鬼眼低聲吟著,“這詩倒說得不錯,中土那些文人雅士,的確於詩詞方麵甚是精通。隻不過以前,她還同我一心的時候,我們齊掌本教,倒未覺得如此孤寂。”


    竊玉靈機一動,立刻問道:“她?教主口中的她,可是夜護法?”


    鬼眼歎了口氣:“不錯,是她。夜與我同樣師承如幻師父,我們是同宗的師兄妹。後來我任教主,她便成了護法,協助我掌管教中事物。”


    “那教主同夜護法的感情應是極好的吧?”竊玉試探著問道,“杜若看著,護法在教中地位很高,同教主說話,也很有分量。”


    鬼眼聞言,不再說話,隻是凝視著那一點如豆的燭火發呆。竊玉見他並不是有心要自己侍寢,於是便放開了膽子,道:“雖然來教中的時日不多,但是杜若冷眼瞧著,除了教主,整個教中,夜護法的本事是數一數二的。別說是女子,就連男子,也鮮有那般的本事。”


    聽聞竊玉這般讚賞夜,鬼眼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仿佛是自豪一般地道:“那是自然!夜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女子,尋常的庸脂俗粉,如何與她相較?”


    鬼眼果真傾心於夜,看來唐不驚說得沒錯,竊玉心中思忖著,口中道:“是呀,杜若打心眼裏敬佩著護法大人,也很羨慕教主對她如此器重。也不知,什麽樣的男子,能配得上那麽出眾的夜護法呢?”


    “哼,沒人配得上她!”鬼眼冷冷地回道,他很想說除了我沒人配得上夜,但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止住。想起那張冰冷清麗的臉,以及那決絕的表情,鬼眼神色逐漸變得淡漠,隻道,“況且,她這人根本就是沒有心。”


    竊玉知道這二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很可能是鬼眼像夜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不料卻被夜無情拒絕。她乖覺地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安靜地陪鬼眼坐著。他坐在桌旁,對著燭火繼續發呆,想著那個冰雪一般冷酷無情的女子;而她抱膝坐在床上,想著那個神秘莫測,如同沼澤般令人不斷下陷、**的男人。


    過了許久,鬼眼突然問道:“你可會撫琴,可會唱曲?”


    竊玉忙道:“會一點點,教主可要聽嗎?”


    鬼眼點頭:“長夜漫漫,著實無聊地緊。你且奏上一曲,給本座解解悶吧。”


    竊玉披了件外衣,取來了琴。這琴是黃楊木製成,一直擺在房間裏,相當於擺設裝飾之物。竊玉的琴技及不上容且遇和偷香,但自小在姐姐身邊耳濡目染,也說得過去。她調了調琴音,暗中想了想,卻是奏起了一曲《北方有佳人》。以前姐姐經常彈奏,聽得多了,她便能記下了,沒先到此時竟派上了用場。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她口中低淺清唱,唱功雖不及楚煙那麽專業、華麗,但貴在清亮如泉水澗澗。那歌喉是如此曼妙,悠揚動人,在幽深靜謐的夜裏聽來,更是輕易便撥動脆弱的心弦。她菱唇輕啟,複又唱道:“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竊玉一邊唱著,一邊悄悄注意著鬼眼的神色。果然,當唱到那一句“佳人難再得”時,鬼眼的身子顫了顫,眼神中夾雜著許多竊玉看不懂的東西。他低聲吟著:“難再得……豈不就是失去了?”


    竊玉適時地停止了歌唱,琴音也漸漸停息。鬼眼從自己的思緒中緩過神來,看著竊玉,輕輕一笑,讚道:“你的琴彈得不錯,歌聲更是出色,本座很喜歡。”


    “多謝教主謬讚。”竊玉低眉順眼,不讓鬼眼發現她的小心思。


    二人又這麽靜坐了一會,鬼眼便起身要離開:“很夜了,你早些歇著吧。本座還有些教務需要處理,先回去了。”


    竊玉恭謹地作揖,送別鬼眼:“教主慢走。也請教主早些歇息,莫累壞了身子。”


    鬼眼聞言,不禁停下腳步,輕聲笑了起來。這笑容與之前那些陰鬱的冷笑不同,而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你與冷月她們不同。若換做她們,現下我要離開,她們必會用盡手段留下我,而非恭送我。”


    “杜若竊以為,教主事務繁多,作為內眷當以大局為重,萬不能因私心而糾纏教主、煩累教主。”竊玉回答地十分得體,絲毫挑不出不妥之處。


    鬼眼對於她的說辭相當滿意,他不禁頷首:“倒是個懂事的人兒,省去本座不少麻煩。你倒是有點意思,日後本座無事,就來你這裏坐坐,解解煩悶。”


    “是。”竊玉微微垂著頭,隨著鬼眼的步伐,將他送至落英閣門口,“杜若恭送教主。”


    鬼眼走後,竊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終是睡不著了。現如今,所有的事情愈發撲朔迷離起來。鬼眼武功高強,想從他手腕上奪走血珊瑚手串,簡直難如登天。再者說,偷香的下落卻是沒有一點蛛絲馬跡。教內的人對於有關“香夫人”的事情,也是諱莫如深,很少提及。然而對於竊玉來說,救出偷香才是頭等緊要的大事。雖說今夜她已經揣測到鬼眼與夜有些難以解開的情愫,卻探不得準確的消息,輕易無法動手。


    竊玉將這連日來的事情串在一起,隻覺得分外繁冗混亂。看似環環相扣,卻又完全找不到頭緒。不過好在鬼眼今夜前來,並未對她表現有男女之情,反而視她為知己,或是一個傾訴的對象。


    還有一個令她無法安心的因素,就是唐不驚。最近隻要一遇到他,好像自己的理智、冷靜、智慧,就會統統不見。念及此處,竊玉不僅哀歎一聲,把自己蒙進舒適柔軟的錦被裏,隻盼著這一次任務可以快點結束才好!


    之後的幾日,鬼眼每天夜裏都會到竊玉的“落英閣”中坐坐。有時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有時鬼眼會令竊玉撫琴,更多時候,他們隻是安靜地坐著,各自想著心事。後來鬼眼來得勤了,二人聊到酣暢淋漓處,鬼眼便就不走了。金穗和稻香為此很是高興,但隻有竊玉知道,鬼眼從未對她表現出絲毫男女之情,晚上留宿也隻是在屏風後的軟榻上休息。


    然而教中卻開始傳聞,教主新納的若夫人恩寵正盛。教主從不進女色,自若夫人出現後,二人竟夜夜歡歌。有多事之人便道,這若夫人一定極擅長房中之術,將教主迷得神魂顛倒;也有人說,若夫人乖巧懂事,令教主心生愛憐。但無論事實如何,若夫人得寵是鐵錚錚的事實。大家都揣測著,也許不出幾日,她就會被立為教主夫人。所以那些擅阿諛奉承的教眾絞盡腦汁接近討好若夫人,卻都被不動聲色地擋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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