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竊玉從竹舍回到山莊的時候,才知道偷香出事了。


    陪著偷香一道去了北疆的杜詠回來了,但情況很不好。杜詠是他們的大師兄,使一把威武精悍的怒月刀,武功精湛,為人也穩重紮實,輕易不會被人傷到。然而此時,他癱坐在長清殿中的一把巨大的雕花紅木椅上,煙灰色錦袍的前襟上灑滿了觸目驚心的鮮紅色。藍津在他一旁為他把脈,眉頭緊蹙,神色十分凝重。杜詠麵色鐵青,他忍不住輕咳了幾聲,唇齒間便有血沫溢出。在竊玉印象裏,江湖上可以將大師兄傷得如此之重的人,統共不會超過十個才對。隻是大師兄在這裏,姐姐呢……


    韓楓羽拿來一方帕子,幫杜詠擦去嘴邊的血跡,擔憂地問道藍津:“你大師兄的傷勢如何?為何總是咳血?”


    藍津的眉頭始終不曾鬆開,隻道;“傷了師兄的那人內力十分深厚,武功又詭異陰毒,傷了師兄的內髒和筋絡。虧了大師兄底子極好,不然這次必然性命堪憂。此番需要我開出藥方,為師兄好生調養,而這兩個月內,大師兄最好都在床上靜養。”


    “靜、靜養不得!”杜詠聽了藍津的話,頗有些激動。他想要起身,卻又牽動了內傷,再次咳出血來。


    韓楓羽急忙按住他,道:“休得胡鬧,你不看看自己都傷城什麽樣子了?”


    杜詠聞言,更加著急起來:“韓叔,我的傷不打緊,可是偷香師妹如今還下落不明,我必須去救她!”


    本就因為沒有見到偷香而擔心不已的竊玉,聽了杜詠的話,不禁驚呼:“什麽?姐姐她下落不明?師兄你說清楚啊,姐姐她到底怎麽了?”


    “我……”杜詠欲言又止,眼神也隨之黯淡了幾分,“是我沒能保護好偷香,我們的行蹤敗露,師妹被秘密關押起來了。我想闖進去救她出來,卻不料不但沒能找到她,還被人發現,落了這一身重傷……”


    “姐姐……”竊玉憂思過甚,不覺腳下發軟,眼前一黑,身子劇烈地一顫,險些跌倒在地上。好在花珩和扶疏就在她身側,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


    從看到杜詠負傷回來,到如今一言不發的連翹,此時緊抿著雙唇。她一襲錦茜色彩繡花鳥長裙無風自舞,整個人凜冽冰冷,全然沒有素日裏的避世和慵懶之姿。熟識她的人都知道,此刻的連翹定是怒到了極點。果然,隻見她狠狠地一拂衣袖,就朝著殿外走去,口中怒道:“傷我徒兒,軟禁香兒,這星隱教教主休要欺人太甚!今日我倒要去會他一會,看看他究竟是有著怎般天大的本事!”


    “阿翹!”韓楓羽急忙喝住她,也不顧殿內立著的都是些晚輩,便扯住連翹的手,道,“你怎地如此不冷靜?”


    “冷靜?”連翹聞言不禁冷笑,“如今這種情境,你要我如何冷靜?詠兒被傷得如此重,他養在我身邊二十載,你可見他受過什麽傷嗎?還有偷香,如今還不知會受到什麽樣的對待,你要我如何冷靜?”


    韓楓羽依舊死死拉著連翹的手。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我知道你愛徒心切,但是衝動行事沒有任何好處。你就這麽冒然闖去,你可知道香兒在哪裏?難不成你打算帶著山莊裏的人去和星隱教血拚嗎?”


    “我……”連翹語塞,卻仍不甘心地瞪圓了眼睛,反問,“那你說怎麽辦?香兒還在那裏一日,就會多一分的危險。”


    “這個我自然知道。”韓楓羽道,“此事要從長計議,我們需要重新探入星隱教內部,打探到確切的消息才能動手。星隱教既然軟禁了香兒,自然是想牽出香兒背後的我們。所以短時間內,香兒不會有危險。”


    韓楓羽的話字字在理,饒是連翹一腔怒氣,也隻能強忍下來:“好,就聽你這次。”


    當日深夜,連翹與韓楓羽商榷出營救計劃,竊玉、扶疏、皇甫憑欄,加上杜詠,以及照顧杜詠的藍津,一行人連夜動身,朝著北疆急速駛去。


    星隱教乃是極北之地一處十分神秘的教派,行事詭異,向來與中原武林無爭,所以中原對其了解甚少。教主鬼眼,據說天生神力,武功神鬼莫測。杜詠正是被那鬼眼所傷,由此可見此人武功之可怕。而這一次,偷香與杜詠正是奉了連翹之命,去竊取鬼眼隨身帶著的一串飾物——血珊瑚手串。這副手串乃是由北海血珊瑚打磨而成,共二十一顆珊瑚珠。血珊瑚世間難尋,僅北海冰冷的海底才有,乃是至陰至寒之物,價值連城。連翹顯然是看上了這一串珠子,本來應該是由竊玉負責去取,但因為碧玉琉璃簪一事,竊玉逗留江南,遲遲不歸,才由偷香代為執行。


    臨行前,連翹單獨將竊玉叫到房中。偌大的一間房,極盡凡世奢華之所能。地上鋪著上等的紅菱格子波斯羊絨毯,紫金銅錯仙鶴銜芝鼎爐裏,熏著清淡微苦卻使人清明安心的沉水香。水楊木的圓桌上擺著一套琺琅花瓷彩釉的茶具,隻看那細致生動的花紋,便知價值連城。而一旁的架子上裝飾用的擺件:玉脂山、翡翠金算盤、南海夜明珠、琉璃鳳尾花等等,皆非凡品。六盞巨大的落地宮燈分兩列依次排開,每盞都燃著兒臂粗細的金漆紅燭。蜀綈製成的燈罩上繡著朱雀、蝙蝠、麒麟、贔屭等瑞獸,氤氳出暖黃的一片片明亮,直照著層層鮫綃帷幔後的華服美人。


    連翹正站在一座巨大的黃銅鏡前麵。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繡百蝶紛飛的藕荷色紗衣,罩著內裏一條花鳥流雲的修身長裙,襯得整個人愈發窈窕。雖然已年過三十,但因生得一副絕美的姿容,加上後天的保養,她看上去隻二十如許年紀。夜已深,她褪去了白日裏精美的妝容,肌膚依舊吹彈可破,無一絲皺紋。烏黑的秀發散在腦後,直垂到膝蓋處,遠遠看著,就如一匹上好的綢緞。她手中把玩著一枝從外麵折來的臘梅,鮮豔欲滴的顏色,蓬勃的生氣,卻比這滿屋子的珠寶玉器更加來得珍貴。


    透過銅鏡,連翹望著身後立著的紫衣少女。她看上去有些單薄,卻恣意、純潔、年輕。同樣精致的眉目間,少了算計、華貴、雍容,多了一分無邪和不羈。看著她,就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所以對於竊玉,連翹比對其他弟子都要偏愛些。


    “師父……”竊玉低聲喚道,並不知道這麽晚了師父把自己找來有什麽事。他們已經收拾好準備連夜動身了,竊玉想要救出偷香的心情十分急迫,片刻耽誤不得。


    連翹轉過身,望著竊玉,問道:“都準備好了?”


    竊玉點頭:“師父放心,都準備好了。師兄他們已經在等我動身了。”


    “那就好。”連翹的聲音淡淡的,看著竊玉的眼神卻充滿了關心和寵溺,“此去北疆,一定要小心行事。你們要將香兒完好無缺地帶回來,那串血珊瑚,也是一樣。”


    竊玉恭敬地頷首應著:“是。徒兒知道。”


    連翹滿意地笑了笑,揮揮手:“好了,去吧,早日回來。”


    竊玉乖巧地轉身離開。但突然,她又停住,回頭問道:“師父,這些寶物對你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嗎?您已經擁有世人望塵莫及的財富,為何還要繼續找尋這些寶物呢?我,我以為,這一次姐姐和大師兄涉險,你隻需我們救出姐姐即可,不料您……”


    她沒有再說下去,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當著師父的麵提出質疑。連翹先是一愣,隨即一拂衣袖,轉過身去,聲音聽不出喜悲:“我要你們去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而那些東西,也自有它們的用處。這些,你以後會知道的。”


    竊玉聞言不再說話,隻衝著連翹的背影行了禮,離開了。她走後,帷幔後麵走出一個英挺的男子,正是韓楓羽。他看著麵前微微顫抖的妻子,心疼不已。韓楓羽長長地歎了口氣,伸手將連翹摟進懷中。


    懷裏的人還在輕顫,聲音也有些抖動;“楓羽……”


    韓楓羽將她摟得更緊,應道:“我在,我在這裏。”


    連翹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落寞,她緊緊抓著韓楓羽的衣襟,道:“玉兒她那樣聰明,恐怕已經在懷疑我的舉動了。加上這一次香兒出事,下落不明,我卻還要她必須拿到血珊瑚手串。在她心裏,一定是怨我的吧……”


    “不會的。”韓楓羽柔聲哄著她,“玉兒從小便乖巧懂事,怎會怪你?隻不過她們如今太過年幼,很多事情並不知曉。待到以後她們都知道了,自然就明白你的苦心。”


    “但願如此吧。”連翹窩在丈夫溫暖寬廣的懷裏,眉目漸漸舒展開來。她伸手反摟住韓楓羽的腰,輕聲道,“還好有你,這世間,總是你最懂我。我這一生,坐擁天下至寶,卻都敵不過你一個……”


    韓楓羽不禁微笑:“那我要慶幸自己在你眼裏也算是個寶物了。不然當年,你怎麽將我搶回來?我又如何,能得你為妻?”


    二人就這般相擁著,低低地訴說著情話。窗上映著的兩個身影重疊在一處,是那樣貼合,仿佛天生就該是一體的。大抵,天下間恩愛的夫妻,便都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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