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亦聚精會神地觀看著,口中時不時發出稱讚的聲音。林玉繆平靜的麵容終於泛起了波瀾,身子也不自覺地向前躬著,眼睛卻是再也離不開場中央舞動的紅衣美人。反觀唐不驚,倒是一臉的淡然。對於兩位大人的反應,他於唇角勾勒出一絲滿意又嘲諷的微笑,成竹於胸的從容之派更增添了幾許魅力。


    一曲終了,林徐二人皆不禁站起身來,鼓掌稱好。一旁的竊玉也看得過癮,竟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衝著楚煙使勁地拍著巴掌。看著她孩子氣的樣子,唐不驚不禁失笑,又頗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這個丫頭,也不知道何時才能長大?


    白衣的舞姬衝著眾人施施然行禮,然後循著次序一一退下。她們走到台子邊上,分別扯了幾條水藍色的綢緞,做出水波蕩漾的造型。琵琶聲又換做了柔和舒緩的古琴聲,偌大的台子中央就隻剩下紅衣的楚煙一人。她換了較為輕柔的舞步,一邊舞著,一邊展喉而歌——


    采蓮采蓮,蓮葉田田。有女如玉,灼灼其顏。


    采蓮采蓮,蓮葉田田,霜華碧落,笑依塘邊。


    采蓮采蓮,蓮葉炎炎,蓮浮止水,思卿罔年。


    采蓮采蓮,蓮葉炎炎,魚戲蓮間,送我情牽。


    歌聲這般柔婉,像是怯怯不勝嬌羞地少女在歌詠著自己不為人知的心事。竊玉一邊聽著,一邊悄聲去問唐不驚:“這個,也是你的手筆?”


    唐不驚淡淡地點點頭,這首小詞是他寫來送給竊玉的。那時他剛從知之老人那裏學成歸來,到瞞天山莊做客。已有兩三載未見竊玉了,心底的思念早已蔓延至全身。正是盛夏時分,竊玉在山莊蓮池邊嬉戲。她那時也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已經出落地亭亭玉立,如同一株嬌嫩含苞的菡萏。隔著蓮池,望著她赤足戲水,展喉高歌《采蓮曲》,唐不見腦海中便掠過這些詞句。隻是不知為何小詞後來被楚煙拿到了,如今被配了曲子來唱。竊玉懵懵懂懂的聽著,也不知聽懂沒有。


    待到歌舞都結束了,唐不驚衝著台上的楚煙招招手,喚道:“楚煙,還不上前來謝過二位大人捧場。”


    “是。”楚煙低垂著頭,幾絲黑色的碎發垂下,遮住了眉眼,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蓮步輕移,來到幾案前,對著徐亦和林玉繆微微欠身,道,“小女子謝過二位大人賞識,今夜特特地前來觀看舞曲,小女子不勝榮寵。隻是怕舞姿拙劣,穢了二位大人的法眼。”


    “哪裏,哪裏,楚姑娘當真是客氣了。”徐亦笑著,由衷地稱讚,“姑娘的容顏與舞姿當真是世間雙絕,今日徐某人有幸得見,真是不枉這一趟京中遊曆!”


    林玉繆則伸手想要扶起欠著身子的楚煙,一雙茶色的眸子閃爍著曖*昧不明的光芒:“是啊,徐大人所言不差,楚姑娘切勿妄自菲薄。”


    “如此,多謝二位大人了。”楚煙輕巧地一閃,避開了林玉繆伸過來的手臂。林玉繆麵上的笑容一滯,眼睛不禁眯起,似是心中已經有些不悅。


    竊玉一雙晶亮有神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眼前的三人,腦子也不住地轉著。雖然隻是幾句話的功夫,她也已經察覺出,徐大人倒是個豁達之人,性子爽快,口無遮攔;而這位江南織造林大人,看上去文質彬彬,無出彩之處,內裏恐怕絕不簡單!再看楚煙姑娘,一直垂著頭,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但胸口卻劇烈地起伏,氣息極其不穩。按理說,一個長年習舞且舞技超群的人,怎麽會在舞曲結束後這麽久,還不能調理好自己的氣息呢?唯一的解釋,就是楚煙此時正極力地壓製著自己的情緒。


    竊玉能看出這些端倪,精明如唐不驚,又豈會察覺不出呢?果然,唐不驚拍了拍手,立刻又有幾個婢女魚貫而出,暫時轉移了林、徐二人的注意力。婢子們重新又為眾人的酒杯中斟滿了美酒,唐不驚舉杯,衝著楚煙笑言:“既然二位大人對你都是如此賞識,那麽光是口上答謝有何意思。楚煙,不如你敬二位大人一杯,如何?”


    楚煙會意,立即端起酒杯。這一次,她終於抬起了頭,嘴角勾起一絲盈盈笑意,襯得那如玉的膚色更加明豔照人。她的聲音愈發溫柔婉轉起來:“楚煙敬二位大人,願二位大人官運亨通,如魚得水。也望二位大人時常記得楚煙,能常來咱們‘醉清風’坐坐。”


    “能得楚煙姑娘相邀,當真是三生有幸!”徐亦依舊爽朗地笑答。


    林玉繆麵上的不快之色消失殆盡,重又換上淺淺的笑容。他意味深長地望了楚煙一眼,仰頭飲盡了杯中酒,才道:“如此,就請姑娘記住今夜這句話。”他說完,還未等楚煙吃透這話中的意思,便又轉向唐不驚,“唐公子年少有為,將唐家偌大的家業打理地井井有條,實在令人佩服。”


    唐不驚神色淡淡,語氣卻是無比謙恭:“林大人當真是謬讚了!不驚不才,隻不過是祖上早已將各種事務理順,不驚接過手來,尚未鬧出些差錯罷了。”


    林玉繆撫了撫衣衫,又道:“四公子果如傳聞中那般謙。隻是林某人此次來到京中,除了例行述職之事,還有一件,便是重新選定提供與外邦通商所用絲綢的布行。之前淮安的徐家,十幾年來一直沒出過岔子,但自換了當家掌櫃,前不久竟查出了以次充好之事,實在可惡!聖上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徹底查辦了徐家,且要求林某重新指定人選。經過這段時日的觀察與考證,林某覺得此項差事非唐家莫屬,四公子覺得呢?”


    “這個……”唐不驚沒有立即答應,隻是做出了一副為難的樣子,“唐家雖也經營絲綢布行生意,但畢竟在這行裏行間的年月,跟之前的徐家,還有現在的沈家布行、黃家絲綢坊差得遠,也不知能不能服眾……”


    林玉繆聞言一揮手:“此事四公子便不必推辭,一味地謙和未必是好事,何不放開來做些大事業?林某看好唐家,更相信四公子的能力。這件事辦得好,之後唐家必定更加飛黃騰達,四公子何樂而不為?”


    唐不驚聞言,趕緊拱了拱手,應道:“如此,不驚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隻是諸多事宜,而望大人多多幫襯才是!”


    林玉繆哈哈一笑,大方地應承:“那是自然。本官隨後便擬個折子,向聖上稟報此事。”說著,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旁的楚煙一眼,又道,“本官要在京中待上一些日子,這段日子裏,就請四公子多準備準備。”


    “多謝大人抬愛。”唐不驚看著林玉繆,滿臉的感激之情。隻不過在他偏過頭來的時候,剛剛那副畢恭畢敬、謙和有禮的樣子立刻煙消雲散,眼中盡是精明狡黠的光芒,直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旁的兩個女子都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裏。隻不過楚煙望著精明過人又擅於隱藏自己真實想法的唐不驚,隻覺得一切均在他的算計之中,對他,便又更多了幾分愛慕之心。


    而竊玉則在心中重新認識了這個狡黠、美麗地如同狐狸一般的男人。以前隻道唐不驚少以真麵目示人,總是一副笑嘻嘻的溫和樣子,內裏卻是一肚子壞水的花花公子。然今日這個酒席,卻讓她明白,官場商界沉浮不定,若不能似他這般遊刃有餘,隻能甘做無聞之輩。原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難處和不可不為。這個看似浮華的盛世,果然不是瞞天山莊那個無憂無慮的世外桃源!


    突然想起宴席之前,那張向來帶著笑容的臉上彌漫著一層淡淡的感傷,用那充滿磁性的聲音說道:“我寧願你永遠不懂得這些人情世故。”


    偏首過去凝望那個青色織錦長袍的貴公子,觥籌交錯間,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好在,他總是用真實地一麵來對待自己的吧。心裏驀然就湧上了一絲異樣的情感,不知是喜是悲,是酸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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