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境不好,母親體弱多病,父親遊手好閑,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在讀書,全家就守著幾塊薄田過日子,緊巴巴的。


    作為長子,掙錢養家是不容推托的責任,初中還沒有畢業我就輟學上了礦山,在一家小煤窯上班,井下作業,加上管理鬆散,危險程度可想而知,不過回報也不小,每個月有一千多的工資,對我那個家庭來說無疑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我們村子上礦山的人很多,因此改變家境的不在少數,“煤炭黑又黑,找錢了不得”的話差不多是村民的共識,家裏的人並不覺得我上礦山有什麽不妥,兩個不成器的弟弟甚至想輟學步我的後塵,被我狠狠的教訓了一頓。


    真是沒見識,現在全國都在搞礦產整頓,小煤窯關的關封的封,剩下的漏網之魚都是偷偷摸摸的黑井,安全隱患多不說,私人老板還隨時可能撂挑子走人,真的出了事連哭都找不著地方,眼巴巴盯著那幾個提心吊膽的賣命錢有個屁用,還是安安份份的把書念出來才可能有出息。


    今年七月,我遇到了上礦山來第一次關乎生命的危險,不過並不是在井下,而是在地麵。


    那天晚上,久旱的天大雨傾盆,風大雨大雷也大,對勞累了一天的我卻沒有什麽影響,同宿舍一起上白班的六個工友湊成兩對鬥地主,隻有我用被子蒙住腦袋呼呼大睡。


    本來嘛,他們說是玩牌其實就是賭錢,我可舍不得把辛苦錢拿來打水漂,還得準備弟弟妹妹新學期的學費呢。


    舒舒服服的睡得正香,我忽然間醒了過來,因為我聽到有人在耳邊喊了一聲“哥哥”,那聲音細細柔柔,分明是我家小妹的腔調,我甚至還下意識的答應了一聲。


    醒來之後定定神,扯開蒙頭蒙腦的被子,風聲、雨聲、雷聲、還有工友打牌的喧嘩聲一古腦兒的湧來,哪有小妹的聲音,更別提有她的人了。


    搖搖頭啞然失笑,我又蒙上了被子,隻是給這麽一攪和,再也沒有了睡意。


    小妹是我們四姊妹中最聰明的一個,不但學習成績好,而且很懂事,知道我井下作業的危險,也常常提醒我注意安全,不枉我不顧重男輕女的父母反對供她讀書。


    說實話,弟弟妹妹中我最疼的就是她,因為她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兩個弟弟不成器,我的大學夢就隻有讓小妹去圓了。


    正縮在被窩裏東想西想,我又聽到一聲清清楚楚的“哥哥”,還是小妹的聲音,真真切切,似乎還有點焦急的意味。


    我一把掀開被子,從鬥地主玩牌的工友嚷了一嗓子:“喂,有沒有聽到誰在叫我?”


    工友們牌興正濃,一個個不理不睬,我又問了一聲才有人不耐煩的嚷了回來:“誰叫你啊?神經病!”


    可能是勞累過度引起幻聽什麽的吧,我自嘲的笑笑,正想扯起被子捂住腦袋繼續睡我的大頭覺,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叫的還是“哥哥”,不過這次不那麽清晰,混雜在風雨裏顯得模模糊糊的,似乎從外麵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連著一聲,隱隱約約的。


    我一下子坐了起來,大吼一聲:“別吵!”


    宿舍裏的喧嘩一靜,工友們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我說:“聽到沒有,好像有個女孩在喊哥哥!”


    大概是我的認真態度感染了工友,他們也跟我一樣側耳傾聽,真的是有人在喊,那聲音又清晰了幾分……


    可是,工友們麵麵相覷,然後就哄堂大笑,其中兩個還朝我比劃了一下中指:“什麽女孩喊哥哥,那是倩女幽魂,聽到鬼叫了吧?嫌我們吵就明說,耍什麽鬼把戲?”


    不會吧,他們沒有聽到這風雨裏的呼喚?


    我凝神再聽,“哥哥——”


    沒錯,雖然隱隱約約的很是模糊,可是真的有人在喊,而且就是我家小妹的聲音。


    我從床上蹦了起來,穿著條內褲就拉開門衝了出去,身後留下一屋子的熱鬧,有人笑罵道:“這小子想妹妹想瘋了,別管他,繼續玩!”


    小煤窯的工人宿舍多是依山而建,隨便鏟塊地皮就可以動工,不打地基,不搞規劃,東三間西一排的橫七豎八,亂糟糟的連不成片,也就沒有院子走廊什麽的遮攔,一出門我就暴露在傾盆大雨之中,眨眼間就成了落湯雞。


    顧不得那麽多,我徒勞的的抹著臉上的雨水,豎起耳朵去風雨中搜尋那讓我揪心的呼喚,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


    “哥哥——”又是一聲,真的沒有聽錯,聲音清晰了許多,一百多米外的高地上有個搖搖晃晃的人影,閃電在雨幕中劃過,那分明是個披頭散發的女孩。


    我的天,真的是小妹,她怎麽半夜三更的跑這兒來了,難道出了什麽急事?


    來不及多想,我深一腳淺一腳的跑向那個高地,沒想到跑攏了一看,別說人,連樹都沒有一顆,那個小小的高地上空蕩蕩的連鬼影子都沒得,側耳細聽,先前一直連綿不絕的呼喚也沒有了,隻有風雨和著雷聲響得正歡。


    見鬼了?


    我一下子感覺到了雨水的寒意,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又一道電光閃過,下意識的回頭,我一下子目瞪口呆。一百多米之外,我住的那排宿舍就在我的注視下無聲無息的變形、倒塌,然後整個兒消失!


    簡直是一場噩夢。


    久旱後迎來的暴雨造成山體滑坡,正當其衝的宿舍被泥石流整個吞沒,宿舍裏住了十四個工人,有七個在上夜班幸免於難,剩下的七個除了我之外無一逃脫——


    暴風雨之夜,當然是在屋裏呆著穩當,好端端的誰會料到禍從天降?


    第二天,我借了工友的手機打電話到村上,準備問一下家裏的情況並報一聲平安,接電話的是二弟,正值暑假,弟弟妹妹都在家裏忙收割。


    他大咧咧的說:“家裏沒什麽事啦,就是昨晚上小妹做夢夢到你被活埋,哭了整整一夜……”


    我的眼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


    原來,世上真的有心靈感應這回事。


    原來,有人時刻惦記就是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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