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數日,郭倪遣使來犒賞將士,另外又令畢再遇和陳孝慶原地駐守,以待後命。睍蓴璩傷兩人不解其故,但未得將令,卻又不敢擅自出兵,便屯於虹縣城下,每日隻派了少許遊騎四下打探。


    這一日,許俊率了百十餘騎,出營探看金兵消息。北向馳出二十餘裏,猶不見有金軍一兵一卒。許俊意下怏怏,悻悻地道:“金狗子嚇破膽啦,竟不敢派兵南下,真他娘的沒種!”轉而東向兜出數裏,仍不見有金兵蹤影。看看天已將晚,許俊隻得收兵南歸。


    走不多久,經過一個小小村落,卻聽得村子內人喊馬嘶,吵嚷不已,其間更有不少人在大聲號哭,不知何故。許俊一時好奇心起,率眾趕進村去,抬眼望時,卻不由得怒從心起。原來村內聚了二十來名金兵,還趕了一輛馬車,想是到鄉下來強行征收糧草的。此刻眾金兵正拽了三名村女,強往馬車上拖去。那三名女子拚命掙紮,哭叫不已,四周鄉民雖然惱恨,卻也不敢反抗,隻是不住哀肯,求那班金兵高抬貴手。


    許俊瞧在眼裏,笑罵道:“他娘的,老子今日還未開葷,正好拿這班金狗子來祭刀。”拔刀出鞘,揚手一揮,喝道:“弟兄們,把這班金狗子全都宰了!”言畢當先衝上,舉刀將一名金兵砍落馬下。身後宋騎一擁而上,將金兵四麵圍住。金兵不意宋軍竟然遠來至此,驚慌之下,倉促拔刀應戰。但宋軍人多勢眾,許俊又有過人之勇,區區二十多名金兵如何能抵?隻片刻間便紛紛斃命於亂刀之下,隻有拖著那三名女子的五個金兵尚暫且苟活。


    其中一名留著兩撇鼠須的幹瘦金兵見四麵八方都給宋騎團團圍定了,知道難以逃命,情急之下,抽刀橫架在一名村女的頸中,戰戰兢兢地道:“你們都退開,不然我就先把這娘兒一刀殺了。”餘下四名金兵見了,忙群起效尤,挺兵刃逼住了那三名女子,喝令宋軍後退。眾宋兵投鼠忌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都轉頭望向許俊,等他示下於。


    許俊見狀愕然,忙令眾軍勒馬退開。揚刀喝道:“你們放了這三名女子,本將這就放你們走路。”那幹瘦金兵看宋軍果然不敢上前,膽氣複壯,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們如果放了這三個娘兒,你們還不把我們給亂刀劈了。”許俊破口罵道:“他媽的!老子說放了你們便自當守信,難道還會出爾反爾不成?”那金兵大搖其頭,道:“這個我卻有些放心不下,你們先讓開一條出路,等我們到了村口,自會放這三個娘兒回家。”許俊怒火燒胸,滿心想一刀將這金兵劈為兩片,卻又怕傷了那三名村女的性命,思量片刻,將手一擺,恨恨地道:“兄弟們讓開。”宋兵麵麵相覷,但均無良策,隻好勒馬退開,讓出了一條去路。


    此時金兵逃命要緊,馬車也顧不得了,隻將那三名村女拽上馬背。一邊瞧著許俊等人,一邊勒馬倒退著緩緩向村口走去。許俊咬牙切齒,胸中不住咒罵,卻也束手無策,隻有眼睜睜地看著這幾名金兵開溜。


    那五名金兵堪堪退到村口,道旁的一間民宅後忽地竄出一個人來,攔住了去路。那人長發如瀑,身形婀娜,竟然也是一個女子。隻見她纖手揚處,三枝袖箭破空而去,〝撲,撲,撲。〞三聲,分中挾持村女的那三名金兵的後頸,竟然分毫不差。那三名金兵給利矢貫喉,各自悶哼半聲,自馬背上倒栽下來,將那三名村女也帶得跌落在地肢。


    餘下兩名金兵發覺有人偷襲,急忙轉身看時,那發箭女子已經騰身躍起,半空中抽出兩把彎刀,交錯剪向一名金兵的咽喉。那金兵正欲挺刀格擋,雙刃快如電光石火,早已掠喉而過。那金兵一聲慘叫,喉中鮮血狂噴。剩下的那名金兵見狀大駭,哪裏還敢上前,雙腿一夾馬腹,奪路便逃。那女子落地轉身,看那金兵已逃出數步,知道徒步難以追及,右手揚處,一聲嬌喝:“著。”右手彎刀脫手飛出,越過丈許距離,正中那金兵後腦。那金兵哼也不哼一聲,落馬而死。


    這幾下兔起鶻落,直令人目不暇給,待到許俊等宋軍及眾鄉民回過神來,五名金狗已然屍橫就地。許俊瞧得眉花眼笑,忙拍馬奔到那女子身前,翻身跳下馬背,大聲讚道:“這位姑娘當真好身手!今日若非你出手相助,非給這幾名金賊逃了不可。”說著抬腿在一名金兵的屍身上重重踢了一腳。那女子將那三名村女自地上一一挽起,對許俊微微福了一福,輕聲道:“不敢當,小女子也是氣不過金人欺壓百姓,這才出手。區區微末伎倆,倒叫將軍見笑了。”神態靦腆,舉止溫文,與方才激鬥時竟然判若兩人。


    許俊咧了大嘴,笑嗬嗬地道:“哪裏,哪裏,姑娘的身手當真了得,把俺許俊都看的眼花繚亂。俺們一群大男人都比不過你一個小女子,嘿嘿,慚愧,慚愧!”那女子顯是不欲多待,淡淡一笑,道:“多謝將軍誇讚,小女子另有要事在身,這就別過,望將軍海涵。”說完微一頷首,轉身便欲走開。許俊扼腕歎道:“可惜你是個女子,要是男人的話,畢大人知道後定會快馬趕來……”話猶未完,那女子已回過身來,問道:“將軍言中的畢大人,名違可是上再下遇?”許俊聞言一愕,愣了片刻,方省悟上再下遇說的就是畢再遇的名字,忙點頭道:“對啊,不知姑娘你怎生知道?”


    那女子不答,複追問道:“那將軍可與畢大人相熟?”許俊哈哈笑道:“那是自然,他是俺的頂頭上司,怎會不熟?”那女子思忖片刻,輕聲道:“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將軍能否答允。”許俊不明所以,隨口道:“姑娘請講。”那女子道:“此處去南方不遠,有一小亭,名曰別離。請您回營後轉告畢大人,就說今晚三更,有位故人約畢大人於別離亭一會。”說完自懷中取出一件物事交付許俊,複道:“煩將軍將此物交予畢大人,畢大人自會明了。”許俊聽得如入五裏霧中,低眉瞧那物事,卻是一枚金鳳釵兒。瞧了半晌,愈加摸不著頭腦,便問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還沒說呢。”不料抬眼望時,麵前人影査然,那女子早已不知去向。


    許俊瞠目良久,收起釵兒,轉向周圍鄉人詢問那女子來曆。但鄉民隻知那女子前日單身來此借宿,至於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卻是一概不知。許俊心下怏怏,暗道:“看來隻有畢大人方知端底。”隻好率了眾軍,依舊返回虹縣城下。


    入得營來,許俊便去求見畢再遇。先將那女子一人力殺五名金兵的經過講了一遍,方將那釵兒呈於畢再遇,道:“那女子約你今晚三更去什麽別離亭見麵,隻是她不肯透露姓名,還說你一見此物便自會明了。”畢再遇一見那釵兒,便覺胸中大震,再接過細細看時,果然便是遼人義軍被蒙古精兵所圍之時,耶律丹托哲別轉贈的那枚金鳳釵。是時他將釵兒放在龍首山遼軍營地之前,不想今日竟會於此地複得。雨中邂逅,夜探相府,並騎北上,上京大戰,龍駒困敵……往事一幕幕掠過心頭,忽甜忽澀,忽喜忽憂,一時間竟癡癡地呆了。


    許俊見畢再遇時而嘴角含笑,時而愁眉深鎖,不由大為詫異,問道:“畢將軍,怎麽了?”連叫兩聲,看畢再遇閉口不答,便改而叫道:“畢大哥,畢兄弟,你倒是說句話啊!”旁邊的秦钜和陳世雄卻不似許俊這般不解風情,心中早猜到了七七八八。陳世雄笑嘻嘻地走上前來,挽住了許俊臂膀,道:“許兄弟,此乃軍機要事,隻需畢大人一個得知便可,咱們不需過問。”許俊雖然性格憨直,卻也知道陳世雄是信口胡侃,白了他一眼,道:“胡扯,那釵兒明明是定情之物,隻不過畢大哥早就娶了辛家小姐,旁人又怎地會送……”不等許俊說完,陳世雄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巴,笑著向秦钜使了個眼色。秦钜會意,兩人一邊一個,扯定了許俊,將其拖出了軍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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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月明,畢再遇換過便服,出了大營,單人匹馬奔北而去。陳世雄情知他是趕去與情人相會,不便加以勸阻,但此時宋金交戰,大將孤身出營,唯恐有失。遂密令百餘輕騎遠遠相隨,暗中保護畢再遇周全。


    別離亭築於虹縣東北十裏,濉水南畔,也不知何人所建,更不知是誰給取了這樣一個傷感的名字。畢再遇坐於馬上,左思右想,亦不免為之惻然。烏雲蓋雪腳程神速,十餘裏路途彈指即過,不多時,小小亭台便已隱隱在望。畢再遇先攏住胯下馬,放慢腳步,凝目望時,果見河邊亭中有一個白衣女子正依柱而坐。


    細草微風,濉水東流。隻聽那女子曼聲歌道:“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歌聲嬌柔婉轉,帶了種說不出的眷戀和淒涼之意,聽聲音正是耶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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