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含羞不語,過了片刻,方道:“這邊來。睍蓴璩傷”領著畢再遇走到巷子深處,打開一扇木門,來到一個小小的天井之中。回顧四下無人,複合了門扉,進ru正房,晃火折點亮了油燈。轉頭見畢再遇仍立於院內,便道:“請進來吧。”畢再遇遲疑道:“姑娘的閨房,在下這個……豈敢擅入。”那女子暗忖道:“原來這人竟是個拘泥於禮節的謙謙君子。”心中不由一樂,複含笑道:“還是進來吧,外麵完顏襄的手下還在尋找你我,一時你也出去不得。”畢再遇道了聲:“失禮。”這才舉步入內。


    兩人於燈下打了個照麵,不覺同時微微一怔,不約而同地道:“怎麽是你?”原來這黑衣女子正是先前畢再遇在重陽觀前所遇到,並且以傘贈之的那個避雨女子。那女子後退了一步,手按刀柄,皺著秀眉道:“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跟蹤我?”畢再遇大為奇怪,愣愣地道:“沒有啊,我哪裏有跟蹤你?”見那黑衣女子麵帶痛楚之色,又道:“你受了箭傷,還是先起出箭來,裹好傷口再說吧。”說著將身子背過。


    那女子正感傷口疼痛難忍,便轉身進了廂房,拔下箭枝,取金創藥敷了,再用布帶草草纏好。出來後的第一句話卻又問道:“閣下到底是誰?一直跟蹤小女子到底用意何在?”畢再遇背著身道:“在下姓畢名再遇,乃大宋人氏,此番入金,乃是奉了上命,前來刺探金人軍情。”那女子將信將疑,又道:“那你為什麽跟著我?”畢再遇道:"在下並未跟蹤姑娘,前次雨中邂逅,實屬巧合,姑娘無需疑心。”那女子兀不敢信,猶猶豫豫地道:“你當真是宋人?可有甚憑證?”畢再遇聽得氣往上衝,心道:“我好心好意地出手救了你,你毫無感激之意倒還罷了,沒想到又毫沒來由地懷疑於我,真是豈有此理!”氣怒之下,仰天哈哈笑道:“我畢再遇乃堂堂七尺男兒,受不得這等冤屈。姑娘既然見疑,畢某這就告辭。”說罷微一拱手,拔步往外便走,更不轉頭回望一眼。


    見畢再遇動了怒氣,那女子這才信了.眼看他走到大門旁邊,伸手便去拉那門閂,忙快步追出,道:“閣下……,畢大哥請留步。啊喲!”最後一聲卻是因為急奔之下箭創疼痛轉劇,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畢再遇本已拉開門栓,正要舉步跨出,忽聽那女子大聲呼痛,不覺又收住了腳步。忖道:“她一個孤零零的單身女子,又受了箭傷,我如這時棄她而去,豈非不仁?”遲疑片刻,終於又轉過身來,走到那女子身旁,低聲道:“你怎麽樣?傷處痛的緊麽?”那女子雙眉微顰,勉強道:“還好。”停了片刻,又道:“小女子素性多疑,失禮之處,還請畢大哥見諒!”


    畢再遇道了聲“不敢,”見那女子柳眉深鎖,額上汗珠一顆顆都滲將出來,顯是傷口疼的著實厲害,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那女子已經舉步維艱,自忖無力走回屋內,隻好將手遞過,任畢再遇扶著她走回屋去。畢再遇側眼旁觀,見那女子生得眉如彎月,杏眼桃腮,頰旁一個小小的酒窩忽隱忽現,黑發如瀑布般披散,襯了一身黑衣,顯得如一朵含苞未放的黑牡丹一般嬌豔欲滴。室內隻有一盞孤燈,光線不亮,瞧出去微帶朦朧之感,正如霧裏看花,更增俏麗。適才畢再遇雖曾將她抱在懷裏,但前麵未知有路,後麵追兵正急,絲毫未有他想。此刻兩人孤身相對,暗香微送,素手盈盈,一顆心竟然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從門口到室內,隻區區數步之遙,竟似跨越了萬裏關山,好容易扶著那女子在椅子上坐了,已是出了一身大汗。


    那女子雖蒙畢再遇相救,但畢竟隻見過兩麵,相識不深,此時與他陋室獨對,心情不免也略感異樣,舉手請他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便低著頭不再說話。畢再遇一時情緒浮動,靜坐了片刻,便已回複了常態。清咳一聲,道:“姑娘,你一個女兒家,冒險潛入丞相府卻是為何?”那女子輕聲道:“我是奉了哥哥之令,前去打探軍務。”畢再遇又問道:“那麽令兄的姓名可以見賜麽?既然敢於對抗金廷,想來應該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好漢!”那女子以為畢再遇是繞了彎兒詢問自己姓氏,臉兒微微一紅,道:“我哥哥複姓耶律,單字一個‘楚’字。”畢再遇聞言,〝啊喲〞一聲跳了起來,歡聲道:“耶律楚!你是耶律楚的妹妹?”那女子見畢再遇滿麵喜色,不由奇怪,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對麽?”


    畢再遇雙拳一抱,道:“實不相瞞,在下乃是奉了潭州辛大人之令,特地入金聯係貴軍,以期共抗金廷。不料未到中途,便聽說貴軍已經被完顏綱的大軍擊散,本來在下已不敢再有奢望,不想於此處碰見了姑娘,實屬萬幸!”那女子黯然點頭,道:"“我軍確實不敵完顏綱的鐵甲精兵,被殺得大敗,我哥哥護著我,好不容易才逃得了性命。回頭再收拾殘兵,卻隻餘下了兩千多人,再也難以抵擋金兵的大舉進攻,所以哥哥才派我來中都打探消息,也好早做準備。”畢再遇頷首道:“完顏綱被譽為‘女真武士第一人’,手下兵精將勇,實非浪的虛名之輩,的是勁敵。在下先前也曾在鄧州城下見過他一麵,確實是個人物。”那女子引頸遙思,忽而打了個寒顫,道:“那完顏綱的確有萬夫不擋之勇,我哥哥手下的幾員大將,都是被他的一雙銅錘擊的腦骨粉碎而死,當日情景,現在想起來還有後怕。”聽到完顏綱勇猛若斯,畢再遇胸中爭勝之念大盛,昂然道:“日後畢再遇定當於戰場上會一會這個‘女真武士第一人’,瞧瞧他到底何等厲害!”


    那女子側目看了畢再遇一眼,默默無語,心中道:“還是不要見那完顏綱為好。”她方才雖見識過畢再遇聽風辨刃的手段,但隻有〝快捷〞兩字,怎與完顏綱那一雙足以橫掃千軍的銅錘匹敵?至於畢再遇也是神力絕人,她自然不知。


    兩人又談了一會,畢再遇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老是〝姑娘,姑娘〞的亂叫,實有些不妥。躊躇再三,隻得問道:“咱們都談了這麽長時間了,我卻還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實是失禮。不知姑娘能將芳名見賜麽?”那女子臉兒一紅,停了半晌,方細聲細氣地道:“我叫耶律丹。”契丹族人原無甚繁瑣禮儀,豪邁爽朗,但自立國至今,多近孔孟之學,漸與漢人融為一體。這耶律丹更似足了漢人的大家閨秀,實無半分其先祖縱馬草原,臨風長嘯的豪邁之風。


    兩人秉燭夜談,毫不知倦,直至紅日東升。畢再遇又提起共抗金廷之事,耶律丹遲疑道:“你是宋人,這個我做不得主。你如真有此意,便同我一起去見我哥哥,請他示下,如何?”畢再遇聞言大喜,道:“甚好,甚好!”因耶律丹腿上有傷,需得靜養數日,兩人便約定七日後在城東十裏亭見麵。


    畢再遇起身告退,耶律丹將他送到門外,看看畢再遇業已走遠,卻又喚道:“畢大哥。”畢再遇聞聲回頭,耶律丹不敢看畢再遇雙眼,低了頭道:"畢大哥,謝謝你昨晚的救命之恩!”畢再遇哈哈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七日後再見。”舉手作別,自大踏步去了。耶律丹依在門邊.目光柔柔地瞧著畢再遇的背影,直至他轉過街角,消失不見,猶不肯轉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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