睍蓴璩曉


    自此,畢再遇便在這祝融峰上一住經年.白日習武,夜間攻讀兵法,孜孜不倦.出塵道人雖屬道家,但道家著作除了一部<<道德經>>,一部<<華南經>>之外,餘者卻是一概不看,藏書也大都以兵法為主.整日價除了督導畢再遇習武,傳授行軍布陣方略之外,便是濁酒一杯,吟詩述懷.全不似平心靜氣,與世無爭的修真之士.畢再遇也曾數度追問出塵道人的真實身份,出塵道人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避而不答.畢再遇雖然疑惑,卻也不好再問,隻得做罷.


    轉瞬間已是隆冬時節.這一日大雪紛飛,出塵道人傳授畢再遇長刀刀法.畢再遇提了杆木柄長刀,在雪地中舞了一回,出塵道人見他劈,掃.進,退,皆合章法,心中暗自嘉許.上前接了長刀,笑道:"這刀法乃專為馬上陣戰所用,人馬合一,用來衝鋒陷陣,最是淩厲不過.可惜此間無馬匹,將來你下山之後,需得好好練習騎術,方可上陣使用."畢再遇不住點頭.出塵道人挽起袍角,持刀立了個門戶,剛要舞起,驀然一陣大咳,一張口,竟然吐出一口血來.血色殷紅,落在雪地上,甚是刺目.


    畢再遇見狀大驚,忙搶上扶住了出塵道人,急道:"師父!您沒事罷?"出塵道人見他麵色大變,顯然心中惶急,遂微笑道:"不妨事,師父這是老毛病了,沒什麽大礙."說罷還要接著教畢再遇練習刀法,畢再遇哪裏肯依,扶師父進屋躺了,道:"師父,您先歇著,我下山去給您拿藥."轉身就要出門.出塵道人一把扯住畢再遇衣袖,責道:"傻孩子,便是青天白日,這祝融峰你也下去不得,更何況今日這般大雪!你若萬一有個閃失,教我如何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畢再遇又急又憂,不覺哭出聲來,哽咽道:"那怎麽辦?萬一師父您有甚麽......"言下覺得不吉,便自住口,隻是抽泣.出塵道人看這孩子如此至性,也頗感動,手撫畢再遇頭頂,溫言道:"傻孩子,師父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咳血,已經是老毛病了.放心吧,我這把老骨頭再活個十年八年也是不成問題的."話雖如此,畢再遇仍是放心不下,當日無心習武,便守在師父榻前.出塵道人驅之不去,也隻得做罷.


    是夜,畢再遇起床到師父窗外探看,卻聽房內出塵道人正自低聲吟哦.凝神細聽時,隻聽出塵道人吟道:"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裏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朦朧.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畢再遇曾聽母親講過,知道此詞乃嶽元帥所做.出塵道人語音蒼涼,似含有無限辛酸,翻來覆去,隻是這幾句<<小重山>>.畢再遇悄立窗外,渾不解意.但也知道師父已無大礙,便自行回房歇了.


    如此過了數年,畢再遇身手日見驕捷,上山下峰,已全不當一回事.隻是每年一到臘月,出塵道人總是咳嗽不止.並且時有咳血.畢再遇甚為擔心,生怕師父會有什麽不測.出塵道人卻渾不在意,隻是咳的厲害時才叫畢再遇到山下集市買藥.畢再遇每每勸他尋良醫診治,出塵道人卻總以些許小事為由,拒不求醫.畢再遇也曾數次下山尋訪名醫,為師父治病,但依方熬藥,給出塵道人服了,卻總不見好,深以為憂.幸好出塵道人年年如是,雖不好轉,也不見轉壞,畢再遇才稍稍放下了心來.


    光陰似箭,歲月匆匆,轉瞬間已經到了淳熙十六年冬日.屈指算來,畢再遇上峰已十年有餘,從一個懵懵懂懂的總角幼童,長成了一個身材魁梧的英武青年.而出塵道人卻日漸老邁,眉發俱已全白了.


    這十年間,出塵道人將一身所學盡數傳授給了畢再遇.拳腳兵器,畢再遇都練的精熟,碗口粗的樹幹也擋不住他一拳一腿;諸多兵法也都學得精通,所差者隻是臨場經驗而已.然而出塵道人的內功心法,畢再遇卻領悟不多,想來是因為性情豪邁,不合於修煉道家功法所致.不過出塵道人意在將畢再遇教導成可以統領萬夫的大將軍,至於練不練什麽內功,也不怎麽放在心上.諸般兵器之中,畢再遇最喜愛的是刀.兩年前,他特地下山到衡山鎮上一家老鐵匠鋪打造了一柄镔鐵掃刀.色做烏黑,柄長三尺,刃長二尺有餘,重六十四斤,使來甚是圓轉如意.


    這一日朔風呼嘯,彤雲密布.畢再遇看這幾天師父咳得甚是厲害,精神似乎也有些不濟,於是一大早便下山到衡山鎮上去給師父買藥.往返之間用了大半日功夫,待趕回祝融峰來時,卻看出塵道人正默默地坐在石坪上出神.畢再遇忙走到師父跟前,道:"師父,天氣很冷,趕快進屋去罷.我這就去給您煎藥."出塵道人看了畢再遇一眼,卻不回答,站起身來,道:"再遇,你跟我來."畢再遇見出塵道人麵色嚴肅,不知何故,應了一聲,便跟著進了石屋.


    兩人來到出塵道人的臥榻前,出塵道人指著臥榻道:"把床板掀開."畢再遇依言掀開了床板,卻見板下有一凹槽,內放著一個長條形的青布包裹.想是年久未動之故,其上積滿了封塵.正自茫然不解,出塵道人又道:"把包裹拿出來."畢再遇取出包裹,入手一沉,卻有十七八斤重.複合上床板,拍去浮塵,將包裹遞與出塵道人.出塵道人盤膝在床上坐了,接了包裹,雙目含淚,在包裹上輕輕撫摸.畢再遇從未見過師父如此傷心,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出塵道人打開包裹,露出了一把長約三尺的連鞘銅劍.樣式古雅,樸實無華.出塵道人抽劍出鞘,頓見青光閃閃,森森寒氣直撲人臉.畢再遇不由得脫口讚道:"好劍!"出塵道人輕撫劍刃,道:"不錯,確是好劍.你可知這是什麽劍?"畢再遇搖頭道:"弟子不知."出塵道人倒轉劍柄,遞與畢再遇,說道:"你看看."畢再遇接過寶劍,但見劍刃上布滿了菱形花紋,古意盎然,近護手出鐫著兩字,與劍刃渾然一體,乃是鑄劍時就有的.定睛看時,字形盤旋扭曲,卻不認得.翻看一回,再不見別的字樣,隻好訕訕地又將劍還給了出塵道人,道:"弟子魯鈍,不識得劍上之字."出塵道人卻似全不在意,接了寶劍,緩緩道:"這是先秦時楚國的八把名劍之一,乃鑄劍大師歐冶子所鑄,名曰真鋼.能砍金斷玉,無堅不摧.數十年前,有一異士將此劍獻於嶽元帥.希望嶽元帥能執此劍指揮千軍,收複故土,還都汴京.嶽元帥得之甚喜,常佩在身上,旦夕不離."頓了一頓,忽然轉向畢再遇,目中精芒閃動,道:"孩子,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為師的真麵目麽?現在我就告訴你.我就是昔年追隨嶽元帥,後又被秦檜打入天牢,假死出逃的張憲.我十九歲跟隨元帥征戰沙場,十年間手格金賊無數.嶽元帥被害那年,我方才二十九歲,可惜,現在已垂垂老矣."語音酸澀,似含了無限感慨.


    畢再遇聞言大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半響,方道:"可......可我聽母親說您不是已被秦老賊害死了麽?"出塵道人搖頭道:"當年我脫身之後,殺了一名秦府家丁,再攜之潛入牢中,和其對換了衣服,再將其麵目在牆上撞的稀爛,讓人以為我已經自殺身亡.所以,沒人知道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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