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走上船頭,將船槳一挑,死屍“噗通”一聲跌入水中,激起老大一片水花,那少年沉吟片刻,袍袖一拂,一條水柱從水中升起,“啪嗒”一聲,正打在船頭之上,將船上血跡衝去了十之七八,素問隻覺船身一沉,隨即聞到一股清新水汽,胸中煩悶一掃而空,微笑道:“喂,多謝你了。”


    那少年持了船槳,在大河中劃了起來,此時曰已西沉,天地間一片紅彤彤的,映著水麵上朦朦霧氣,直如漫天血光一般,紅得觸目驚心,素問坐在艙中,聽著嘩啦啦陣陣水聲,不禁感慨萬千,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少年忽然停了手來,隨手將木漿往船上一放,伸手道:“到了。”素問聽聲辨位,握住了他的手掌,隻覺臂上一股大力湧來,不由自主的騰身而起,輕飄飄的落在岸上,


    上得岸來,眼前霧氣頓時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條綿延千裏,高約萬仞的巨大山脈,那山脈四麵環海,並無道路與大lu相通,瞧模樣隻是一座孤島,隻是特別險峻,特別廣闊而已,放眼望去,隻見夕陽下群峰聳立,花樹儼然,竟是一座風景極佳的去處,殘陽如血,將天地萬物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紅,


    一路行來,但見巉岩怪石,山島竦峙,鳥語花香,樹木蔥蘢,卻惟獨不聞半點人聲,素問一見,不禁微微皺眉,心道:“難道這老漁夫說得果然不錯,這裏已被魔門占領了不成。”


    正思忖間,忽聽不遠處一聲梟鳴,一頭毛發漆黑,三尺來長的貓頭鷹收攏翅膀,在一棵老樹上悚然哀號,海風陣陣,拂落片片紅葉,和著林木沙沙之聲,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可怖,素問見狀,情不自禁的握住了那少年的手,一寸一寸緩緩向他挪了過去,


    “素問姑娘,你別怕。”


    那少年回過頭來,淡淡一笑,低聲道:“無論前方有何為難,我都會保護你。”素問聞言,點了點頭,手上卻握得更加緊了,


    行不片刻,二人忽覺眼前一花,似乎有道人影斜刺裏衝了下去,素問乍然受此驚訝,張口欲呼,那少年早已發覺,手掌一按,這聲驚呼便發不出來,素問被他手掌一按,兩片嘴唇觸上了一片硬邦邦的老繭,臉上一熱,麵上飛起兩多紅暈,那少年收回手掌,輕聲道了句“抱歉”,拉著素問追了上去,


    二人一路追來,隻見那人影飛遁極快,隻一霎眼的工夫,便已沒入了密林之中,那少年眉頭一皺,捏了個隱身法訣,往素問身上一指,二人同時消失不見,


    片刻之間,三人一前兩後,已然掠出了五六十裏地,借著星月微光,隻見前麵那人身材苗條,體態婀娜,似乎是個女子,過了幾個山坡,前邊突然一陣黑暗,原來又進入了一片森林之中,那女子飛掠一陣,忽然間身子一晃,就此失了蹤跡,


    素問等二人一見,登時吃了一驚,趕忙飛上空中,自上而下四處張望,觀看良久,林中仍是靜悄悄的一無異狀,素問“咦”,奇道:“難道我們被她發現了不成。”


    “不會的。”


    那少年搖了搖頭,低聲道:“我的隱身術法神妙無比,她絕不可能發現,除非”說著,目光忽然停留在地上的一處院落,伸手一指,道:“素問姑娘,你看。”


    素問一聽,趕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借著天上清冷的月光,隱約可見樹林之中,分明露出屋簷一角,隻是那屋子全以鬆木所造,連樹皮也不曾去掉,若非那少年眼力驚人,夤夜之間,還當真不易見到,素問一見那間竹屋,忙道:“既然找到了她的巢穴,咱們這便去罷。”


    “別忙。”


    那少年見狀,趕忙將素問一把拉住,低聲道:“我瞧這裏殺意衝天,鬼氣森森,定然不是個好去處,一會兒我先行探路,你隨後跟來。”素問聞言,搖頭道:“不成,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那少年微微一怔,隻見月光下素問神態堅決,目光中盡是擔憂之色,心中一軟,點頭道:


    “好,要死咱們也死在一起。”


    說話之間,二人早已按落雲頭,走進了木屋之中,穿過廳堂,一條青石小路直鋪出去,通向了一座花園,遊目四顧,但見雜草叢生,花木凋零,顯然久已無人打理,花園牆角之處,有一座假山攔住去路,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藏身之處,


    “難道入口在這裏。”


    那少年見了假山,不由得輕輕皺眉,過了良久,方才長吸口氣,暗暗將符籙扣在手中,一步步向假山走了過去,素問的目光,隨著他步步前行,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


    突然之間,那假山“轟”的一聲爆裂開來,無數碎石夾著泥沙,劈頭蓋臉的砸將過來,那少年見了,更不驚慌,伸指一彈,把那符籙祭了起來,符籙脫手,頓時化為一道巨大的金色光幕,將空中泥沙、碎石紛紛擋了下來,那少年正以為得計,忽然間隻聽一聲淒厲的“嘿嘿”見笑,整個人似乎被一隻無形的大力猛地一扯,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撲,骨碌碌的滾了進去,


    “不好。”


    素問一見,登時大吃一驚,睜開看時,隻見假山之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碩大的窟窿,那少年連著符籙,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月光映照之下,隻見窟窿中水波蕩漾,爍爍生光,竟似一口水井模樣,素問遲疑片刻,終究咬了咬牙,心一橫,“噗通”一聲,躍入了井水之中,


    入得井來,素問但覺寒氣森森,不住自腳底湧來,砭肌刺骨,不覺周身戰栗,心生恐懼,


    就這麽下潛了不知多久,她忽覺足底一涼,似乎踏在了實地之上,然而四下裏一片寂靜,始終不見那少年的蹤跡,素問見不到人,隻得循著牆壁行走,沿途用腳撥打四壁,大約敲到七八十下,腳下一虛,忽地探到一個洞口,


    她見了洞口,精神一爽,忖道:“原來這密道之中,居然還別有洞天,怪不得我找不到他。”想到此處,趕忙鑽入洞中,徑往更深處鑽去,


    入得洞來,四周井水紛紛辟易,自行讓出了一條道來,素問把頭鑽出水麵,用力呼吸幾口,頓覺胸懷大暢,沿路行來,前麵忽有巨石攔路,素問心中一驚,伸手力推,隻聽“吱呀”一陣悶響,那巨石竟向兩旁分了開去,原來那“巨石:乃是一道齊人高的小門,


    推門而入,有一排梯級蜿蜒向上,卻不知通向那裏,素問身當此境,索姓不再後退,沿著梯級攀援而上,


    不一時到了梯級盡頭,越過樓梯,前麵又有一座洞口,同時有一線天光射入,為這陰森幽暗的洞穴,平添了幾分光亮,


    素問見了月光,心中一定,循著月光指引,一步步走入洞穴之中,


    入了洞穴,前邊一條甬道伸展出去,卻不知通向何方,同時腳下坑坑窪窪,凹凸不平,也不知是鋪了什麽,迤邐行來,隻覺甬道越來越寬,似乎永遠沒個盡頭,尤其令她驚訝的是,越往前行,洞中岔路越多,漸漸的猶如迷宮一般,素問見狀,不由得眉頭微皺,從法寶囊中將玉若取了出來,翻身跨了上去,玉若一聲長嘶,縱聲而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道路漸漸聚攏,在身前匯聚成左右兩條甬道,甬道之中,均是黑漆漆的並無半點光亮,很顯然根本無法確定該走哪一條,素問駕了玉若,在兩條岔路前不住徘徊,實不知該進哪條岔路才好,


    正猶豫間,忽聽玉若“喁喁”一聲歡嘶,往左手洞穴中衝去,素問一見,心中大喜,趕忙一拉韁繩,玉若四蹄如飛,往前一路飛奔,


    甬道盡頭,又有兩條岔路,可素問已經有了經驗,當下更不遲疑,任由玉若奮蹄疾奔,在甬道中不住穿行,約摸走到十七八條通道之時,玉若忽然雙翼一拍,在一座甬道前停了下來,素問躍了下來,仍舊將玉若收入囊中,一步步向甬道中挨了進去,


    她進了甬道,生怕其中伏有敵人,故而隱在密道衣角,蓄勢待發,誰料等待良久,四周仍是一片死寂,漆黑不見五指,她摸索著走了六級石階,來到一個甬道,甬道高過一人,地麵牆上砌有方磚,恰好是一座門戶模樣,


    推開門戶,身前是一條數百丈長的小巷,前行百餘步,素問忽然心中一凜,在原地停了下來,原來就在這時,她的身邊,突然多出了一個渾身鮮血,衣不蔽體的身影,


    “啊”


    素問一見那人,登時驚叫出聲,被那人大手一伸,掩住了嘴巴,素問滿心驚駭,順著那人手指望去,隻見那人雖然狼狽,然而容貌俊秀,氣度高華,正是不久前才被吸入井中的那名少年,


    “咦,是你。”


    素問見了是他,轉悲為喜,眼圈一紅,撲入那少年懷中,那少年伸手攬住她的身子,低聲道:“乖,別哭,我沒事了”素問一聽,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眼中淚水再也抑製不住,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二人溫存了片刻,那少年忽然放開了她,指著不遠處一扇門戶說道:“素問姑娘,我被那女人捉了進來,一場惡鬥,將她打傷,她逃到此處,就不見了蹤影,隻怕此時裏麵已是人山人海”


    “別說了。”


    素問不等他說完,早已伸出小手,按住了他的嘴唇,正色道:“我不管前邊是刀山火海,還是油鍋地獄,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 絕不與你分開。”那少年聽了,心中一震,顫聲道:“素問姑娘。”


    “傻瓜。”


    素問嫣然一笑,伸手握住了他手,放到自己頰邊不住摩挲,微笑道:“到這會兒,你還叫我素問姑娘麽。”那少年聞言一怔,隨即回過神來,喜道:“是,是,我不叫你姑娘,我叫你素問,好不好。”素問一聽,心中大羞,兩朵紅雲飛上麵頰,低低的叫了聲:


    “大哥。”


    “哈哈哈哈”


    便在這時,洞內忽然傳出一聲囂張至極的狂笑,張著破鑼般的嗓子叫道:


    “好小子,死到臨頭,居然還有心思風流快活。”


    那少年、素問二人聽了,臉上均是一紅,忙不迭的分了開來,二人正感羞窘,卻聽那聲音接著說道:


    “好小子,鬼丫頭,居然能找到這裏,也算有些本事,還不速速上前參見。”


    素問一聽,重重的哼了一聲,不屑的道:“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讓我們參拜你麽。”


    “素問。”


    那少年上前一步,執住了她的小手,緩緩的道:“大敵當前,咱們又與他作口舌之爭作甚,既然此人如此賞臉,咱們豈不不去見識一番。”素問道:“好,我和你一起去。”那少年點了點頭,挽著她往石室走去,


    入得門來,內裏是一座巨石壘就的大廳,上下三丈,長寬二十餘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隻鐵鑄獸頭,形態各異,下方鐵環插有火把,照得廳中有如白晝,火光之中,隻見大廳正中,一名輕袍緩帶,作書生打扮的中年文士端坐其上,在他身旁,排列了兩列座椅,每張座椅之中,都坐得有人,個個衣冠楚楚,身材飛揚,那少年粗粗一算,對方至少也有四五十人,尤其那中年文士身旁,一名紫衣女子滿身鮮血,正一動不動的伏在榻上,似乎正是被他所傷,


    那少年正感訝異,忽聽素問一聲尖叫,指著牆壁叫道:“大哥你看。”


    那少年循聲望去,隻見四壁之上,密密麻麻的鋪滿了無數骸骨,有的斷手,有的折足,有的無頭,有的沒了半邊身子,令人一見之下,便生畏懼之意,那少年見狀,卻不驚慌,隻是輕輕哼了一聲,冷冷的道:


    “不知閣下召見,有何見教。”


    “不敢,不敢。”


    中年文士聽了,也不惱怒,隻是把手一揮,命人搬來桌椅,就席間鋪設了開來,素問等二人見了,盡皆錯愕,


    正呆怔間,忽見那中年文士站起身來,笑道:“高賢來訪,幸何如之,就請二位入席如何。”說著雙掌一拍,內堂之中,登時走出數十名宮裝侍女,端著杯盤碗盞,在眾人麵前擺設起來,那少年一見,越發驚異,冷然道:


    “在下無功不受祿,閣下如此迎接,不知有何用意。”


    中年文士把手一擺,笑道:“飲酒三杯,再談正事,來人哪,斟酒。”話語聲中,早有一名一名紅衣侍女走上前來,為那少年、素問二人各斟了杯酒,中年文士端起酒杯,笑道:“請,請。”言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眾人也都陪了一杯,


    那少年眉頭微皺,卻不動酒杯,目光炯炯,直直向中年文士射來,中年文士嗬嗬一笑,向他酒杯望了一眼,打趣道:“怎麽,閣下怕我酒中有毒麽。”那少年聞言,哼了一聲,端起酒杯,便往唇邊湊去,


    “大哥。”


    素問一見,登時大急,趕忙把手一伸,攔在了他的口邊,搖了搖頭,那少年略一遲疑,忽然間哈哈一笑,大聲道:“這位老兄乃是豪傑之士,若要殺我,一早便可動手,又何須在酒中下毒。”言罷,不動聲**繞開素問,一仰頭,將杯中之酒喝得幹幹淨淨,喝罷,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讚道:


    “好酒。”


    “好,好,有意思,夠爽快。”


    中年文士見狀,哈哈一笑,鼓掌道:“在下識人無數,從未見過有如道兄這般坦蕩之人,才配飲這四百年的竹葉青,請,請。”那少年又陪了兩杯,


    三杯美酒下肚,那少年臉上掠過一絲酡紅,問道:“閣下既以如此美酒相待,想必也有要事相商,閣下有什麽話,不妨直說罷。”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放下酒杯,鼓掌笑道:


    “爽快,爽快,既然如此,攢下也不拐彎抹角了,道兄,咱們來做筆生意如何。”


    那少年道:“哦,不知你要和我做什麽生意。”


    中年文士嘿嘿一笑,向身旁一名皂衣大漢使個眼色,那大漢會意,從懷中摸出一隻玉盒,雙手捧了過來,那少年睜眼瞧去,隻見那玉盒約摸三尺來長,通體晶瑩,光是這玉盒一件,便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其中五品之貴重,當真不問可知,那少年問道:“請問,這盒子裏裝的是什麽。”


    皂衣大漢打開玉盒,隻見內裏的錦緞上,橫鋪了一副金光閃閃、繪滿各色圖形的畫軸,那畫軸頗為陳舊,看樣子似乎經曆了不少歲月,然而畫卷之中,自有一股盎然靈氣,毫不掩飾的撲麵而來,皂衣大漢取出一副透明手套,將雙手套了,這才珍而重之,小心翼翼的取出畫卷,在他身前展了開來,那少年見了畫卷,微微一怔,隨即“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大聲道:


    “山河社稷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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