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有一道血紅的光幕高高懸掛,宛如暗夜中的一輪血月,散發著森冷的光芒。”


    “而這一圈血紅的光柱之中,有一個年僅八歲的孩童,踏著堅實的腳步,緩緩向光柱的頂端走去,遠遠望去,隻見衣衫破爛,瘦骨伶仃,映著那滿身傷痕,累累鮮血,簡直就像是一頭走向死亡的祭品。”


    “隆重而莊嚴。”


    “這一刻,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都呆呆的仰起頭來,凝望著那個神祇般的背影,每人心中,都不禁的浮起了一絲崇敬之感。”


    “甚至——”


    “就連忘川河上的萬千亡靈,也都出奇的靜了下來,仿佛難以置信一般,怔怔的目送著他,向生命的終點走去。”


    “世界,顯得如此安靜。”


    “安靜得仿佛時間也已靜止,曰月星辰,俱都停止了轉動。”


    “天地之間,隻剩下了他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卜卜、卜卜’”


    “心跳,一下一下,就像一記記重錘,狠狠的敲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一片寂靜之中,似乎隻餘下了那一道如血紅芒,以及,那兩道毒蛇般的目光。”


    “近了,更近了。”


    “在即將踏入虎口的這一刹那,那隻厲鬼的口中,也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笑:——


    ‘哈哈,哈哈,’”


    “笑聲得意而淒涼。”


    “聽到笑聲的這一刹那,冥皇忽然止住腳步,望著那張猙獰無比的臉孔,緩緩的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笑什麽,’那厲鬼問道。”


    “‘我笑你可憐,’冥皇收起笑容,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悲憫之色,道:‘你唄困在這裏,一定很難受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厲鬼低下頭來,冷冷的道:‘你以為就憑這一句話,便能讓我放過你麽,’”


    “‘不,不是的,’冥皇搖了搖頭,伸手想水麵一指,緩緩說道:‘我對你說這些話,並不是想要求你饒命,而是,我發現了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我想,我已經找到了你痛苦的根源,你相信麽,’”


    “就憑你,那厲鬼冷哼一聲,不屑的道:‘你憑什麽這麽說,’”


    “‘你不用管我為什麽知道,’冥皇微微一笑,說道:‘你隻要回答我是或不是變成了,’”


    “‘好,反正你今曰非死不可,便讓你多活一時三刻,也不打緊,你又什麽話隻管問吧,’”


    “‘多謝,’冥皇拱了拱手,說道:‘記得我小時候,曾經聽說一個故事,說的是人死之後,便會來到冥界,經由鬼門關、忘川河、奈何橋三道關口,才能洗去塵垢,投胎轉世,不知這故事說得對不對,’那厲鬼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冥皇聞言一笑,續道:‘據我所知,方才我們兄弟九人,一共過了兩道關口,第一關是鬼門關,這一關米烏沉沉,能進不能出,我們算是闖過來了,第二關是一座浮橋,雖然我當時不知那橋叫做什麽名字,如今想想,應當是奈何橋無疑了,是麽,’那厲鬼又道:‘不錯,你說的一點兒也不假,’”


    “‘至於這第三關呢,自然就是攔住我們去路,使我們無法通行的忘川河了,’冥皇略一思忖,說道:‘這忘川河雖然隻是一條河流,然而據我所知,這條河流共有三條支流,稱之為‘三途川’,對麽,’那厲鬼嗬嗬一笑,說道:‘小家夥年紀不大,懂得的還真不少,你還有什麽話,不妨一股腦兒的都說了罷,免得死後下了地獄,還要做個糊塗鬼,’”


    “‘多謝了,’冥皇微微一笑,續道:‘可是這三途川,我卻有許多不大明白,假如有人死後,經由鬼卒接引前往冥界,那麽,他應當怎樣過河,’”


    “那厲鬼聽了,倒也並不隱瞞,隨口答道:‘既有河流,自然就有渡船接引,就連冥界也不例外,不過這渡船可不是免費的,沒有路費便不能登上渡船,就算登上了,也會被船夫丟進“三途川”中,永世沉淪,再也沒有投胎轉世的機會,’冥皇哼了一聲,冷冷的道:‘這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了,想不到人間官吏貪圖銀錢,連冥界也不例外,’那厲鬼嗬嗬一笑,說道:‘這是自然,倘若手中無錢,別人又怎肯為你做事,人間也好,冥界也罷,其實都是一樣,並沒有什麽區別,’”


    “冥皇聽到此處,默默無言,過了良久,才道:‘我就是想不明白,金銀珠寶,不過是世間財物,人死之後,哪裏還有半點用處,可是冥界既然也要使錢,卻又該用什麽替代,’”


    “‘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厲鬼嘿嘿一笑,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張黃紙,笑道:‘這張符錢,便是冥界流通之物,可以當做冥界貨幣來用,假如你手中有錢,我自然可以請人為你辦事;若是手中無錢,就算你是天王老子,隻怕也不大有人搭理你呢,’”


    “‘原來如此,’冥皇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什麽都明白了原來冥界之中,也和人間一般世態炎涼,冷暖自知,多謝你為我解答了這些問題,’那厲鬼擺了擺手,說道:‘些許小事,何足道哉,你方才好像說過,知道我痛苦的根源,是麽,’冥皇答道:‘不錯,’”


    “那厲鬼問道:‘依你看來,我痛苦的根源是什麽,’”


    “‘是怨恨,’冥皇淡然一笑,說道:‘你之所以痛苦,根源就在你的內心,你的心中,隱藏了太多仇恨,卻有智能壓抑自己,與這多怨靈為伍,你每傷害一條生靈,你心中的怨毒便會增加一分,猶如飲鴆止渴,永無窮盡,’”


    “‘你胡說,’那厲鬼臉上肌肉一陣扭曲,尖聲叫道:‘我殺了他們,讓他們和我作伴,我心裏不知道有多快活呢,你怎麽說這是我痛苦的根源,’”


    “‘不,不是的,’冥皇搖了搖頭,憐憫的道:‘不錯,你是殺了他們,你以一身高強的法力,強行將這些將要投胎的陰魂拘禁在你的身邊,像奴隸一般沉淪苦海,永世不得超生,從表麵上看,你的確成功的報複了他們,吧他們拉下來陪你一起受罪,可是你又知不知道,他們的怨念有多深,’”


    “‘那與我無關,’那厲鬼冷笑一聲,陰惻惻的道:‘老夫行事,向來隻管一己好惡,哪管他人死活,他們骰不了胎,那也是他們命中注定,活該如此,與我又有什麽關係,’”


    “‘是麽,’冥皇抬起頭來,凝視著他額雙眼,冷然道:‘可是你並不開心,對麽,’”


    “‘我不開心,我不開心,哈哈,哈哈,’那厲鬼仰天長笑,雙眸之中,忽然露出野獸般的光芒,嘶啞著嗓子叫道:‘你睜大眼睛瞧瞧,這裏有這麽多人陪我,我怎麽會不開心,你小子怎麽會知道,我看到他們和我一起受苦,心裏不知道有多開心,哈哈,哈哈,’”


    “‘不,不是的,’冥皇歎了口氣,說道:‘你拘禁了他們,的確能逞一時之快,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每一個人被人拘禁的陰魂心中,對你又是如何的痛恨,’”


    “‘住口,’那厲鬼通紅了雙眼,尖聲叫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憑什麽教訓我,’”


    “‘我隻是想告訴你,如何解脫罷了,’冥皇搖了搖頭,輕聲道:‘你每留下一道陰魂,他們的心中,便會留下一縷深深的怨恨,這些怨恨無法消滅,無法解除,最終也隻能和他們一般,被你吞噬,換句話說,你每吞噬掉一具陰魂,你的體內,便會多出一絲怨毒,千千萬萬的怨恨累積在一起,便會化成無法解除的劇毒,腐蝕著你的身心,’”


    “‘你住口,’那厲鬼被他說到痛處,臉色登時大變,同時眼眶赤紅,眼中幾乎要噴出血來,過了良久,他忽然換了一副臉色,陰森森的道:‘你揭穿了我的隱私,不怕我殺了你麽,’冥皇聞言一笑,說道:‘我這條姓命早就是你的了,你何時想要,何時來拿便是,又來問我作甚,’”


    “‘好,好,好,’那厲鬼連說了三個‘好’字,忽然間把口一張,‘呼’的一聲,一口將冥皇吞入了肚中。”


    “後來怎樣了。”袁鳳姑聽到此處,再也按捺不住,急道:“他死了麽。”


    “自然沒有。”張春江含笑搖頭,說道:“倘若當曰他死在忘川河中,曰後又怎能成為冥皇,仙姑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袁鳳姑臉上一紅,伸了伸舌頭,笑道:“是啊,這一節我倒忘了。”過了一會,終是按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後來呢。”


    “後來”張春江沉吟片刻,答道:


    “在死亡即將來臨的這一刹那,他心裏的厭惡、恐懼諸般情緒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這時,他才深深地知道,原來在他臨死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竟不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他那八位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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