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向晚,


    林中,平凡兀自不住穿行,整個身子,仿佛已經化作了一道淡淡的影子,虛幻而不真實,若非那一棵棵不住翻倒的樹木,隻怕誰都會認為,自己是見到了鬼,


    漸漸的,平凡出手越來越快,而他體內,也正在產生一種雖然細微,但卻非常明顯的變化,


    此時,他若凝神運息,閉目內視,必定能夠驚喜的發現——


    原來,就在他拚命砍樹,揮汗如雨的當兒,在他丹田之中,那一團火紅色的純陽真氣,似乎也正在透過筋脈,緩緩向血肉深處滲透,而那條蟄伏已久,似乎已然陷入沉睡的火龍,也終於在這一刻睜開了眼眸,


    血氣上衝,熱血奔騰,


    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喜悅心情,頓時彌漫在他心頭,


    “喀喇喇。”


    林中的最後的一株鐵樺木,也終於在平凡的劍光下轟然倒地,


    巨響聲中,平凡縱聲長嘯,手中雙斧“錚錚”齊響,被他運勁一揮,不約而同的激射而出,插入了鉄樺樹的樹幹之中,


    宛如天外飛龍、齊沒至柄,


    嗡嗡之聲,良久不絕,


    甚至——


    就連原本還在場外旁觀,久久不發一語的江濤、高澤成二人,也均忍不住跳起身來,高聲叫了聲好,


    塵埃落定,


    天邊的最後的一絲亮光,也終於在這一刻沉入地底,天地之間,重新歸於一片黑暗,


    而平凡身前,也早已堆滿了長短不一,橫七豎八的各色木料,粗粗一掃,少說也有兩三百根,


    很顯然,這場賭賽是他勝了,


    幹脆利落,漂亮之極,


    場外,江濤、高澤成二人早已躲到一旁,眼神顯得既羨慕、又嫉妒,甚至,還有一絲濃濃的恨意,


    下一刻——


    平凡一聲清嘯,袍袖一拂,仿佛化作了一隻青色大鳥,緩緩飄落於地,


    無巧不巧,正好擋在了二人身前,


    晚風輕拂,鬆濤陣陣,


    溶溶月色之下,隻見江濤、高澤成神色驚惶,望著那從空而降、宛如天神般的俊秀少年,四道目光之中,充滿了深深的恐懼之意,


    此時的他們,一個個臉色發白,雙腿直抖,上下牙關不住相擊,哪裏還有半分挑釁鬧事時的威猛氣概,平凡見他二人這般模樣,不由得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走罷,以後再來惹我,定不輕饒。”江、高二人聞言,如蒙大赦,趕忙向他抱一抱拳,諾諾連聲,一溜煙的走得不知去向,平凡搖了搖頭,歎道:“我以前曾經聽過一個故事,似乎出自《閱微堂記》,講的是一個名叫李嚴的書生,夜裏遇鬼的故事。”


    “記得這故事是講李嚴自己有一次深夜讀書,遇到了鬼,那鬼顯出形體,問他怕不怕,哪知李嚴見了,不但沒有絲毫恐懼,反而大聲叫道:‘不怕,’那鬼見他膽子極大,於是變成了一副張牙舞爪、青麵獠牙的恐怖模樣,厲聲喝道:‘你怕不怕,’李嚴見它變了模樣,反而叫得更大聲了:‘不怕,’那鬼隻得說道:‘隻要你說一聲怕,我立刻就走,決不再來纏你,’李嚴瞪大雙眼,喝道:‘不怕就是不怕,’那鬼無可奈何,隻得怏怏的走了。”’


    “後來就有人問他:‘李兄,你無道法,又不會治鬼,看到惡鬼怎會不怕,萬一那鬼真的撲將上來,你豈不是白白送了姓命,’哪知李嚴聽了,反駁道:‘正是因為我不會道法,不能治鬼,所以心中更不能怕,一旦心中怕了,氣息就弱,那鬼才真的撲上來了,世人都道人怕鬼,卻不知一個人膽子若是大了,鬼反而怕人哩,’那位朋友方才歎服,都說小人如鬼,其實他們兩個又何嚐不是如此。”


    “他們兩個表麵風光,其實都不過是狐假虎威,如同故事中披上了畫皮的惡鬼一般,你隻有表現得比他們更狠,更惡,他們才會真心歎服,夾著尾巴乖乖滾蛋,這等人物卑微低賤,我又與他們一般見識作甚,隻可惜他們好不容易入了道門,有一線追求長生的機會卻不珍惜,當真白白可惜了這副皮囊,我如今既有機會得聞大道,更要深自警醒,切不可與他們一般自高自大,目中無人,學了兩手法術便以為自己了不起了。”想到此處,心中不禁大感寬慰,就連原先的滿心憤怒,此時也都仿佛耳畔清風,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這時靜下心來,先前伐木時的諸般景象,便都一一浮上腦海,這等異象,以前書上沒有記載,修煉時也不曾玉簡,甚至就連諸位師父,也均不曾與他提及,難道,竟是自己耗力過多,以致於走火入魔了不成,


    一想到“走火入魔”這四個字,他便忍不住心中一凜,趕忙盤膝而坐,將一縷靈識,緩緩探入了自家體內,哪知查探良久,體內兀自活潑潑的,連一絲受傷的跡象也無,又或者,竟是自己太過疲累,以致於出現了幻覺不成,


    “不,不,這種血脈順暢,氣機融合的感覺如此,決計不是幻覺。”平凡仰頭向天,喃喃自語般道,


    “既然想不明白,我何不自己出手試試。”


    一念及此,他便再無半分遲疑,袍袖一拂,大踏步往來路飛奔,


    一開始,他腳步起得極緩,與常人也無多大區別,然而奔出十幾步之後,他的腳步越來越越快,一步踏出,每一步踏出,往往就是好幾級級台階,到後來竟似化做了一道青煙一般,


    此時若是有人看見了他,必定會大吃一驚,因為他不過是個築基期修為的弟子,卻可以擁有這般充沛的體力,更何況山道一路向上,不比平地,往上飛奔,極耗力氣,但他一路往上,氣力非但不見絲毫衰減,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法力之深,真氣之純,實是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不過一霎眼的工夫,他的身影便已穿過山道,消失在茫茫群山之中,


    隨著這一陣玩命般的急速奔跑,他體內氣血,也如同沸水一般翻騰不息,呼吸急促,汗流浹背,但又偏偏精力充沛,絲毫不覺得勞累,他一麵急速奔跑,一麵細細體味、揣摩體味著這種玄妙的感覺,再一次找到了方才砍樹時產生的奇妙感覺,


    要知平凡自從修煉了炎陽真法、五火神罡兩門頂級法訣之後,本身的氣息和精力都是極其的旺盛,雖然手上的動作一直不停,一時倒是並不覺得疲憊,半個時辰下來,他的深身已經是大汗淋漓,但渾身卻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覺,就好像在奔騰洶湧的氣血震蕩淬煉之下,體內的很多雜質也被逐漸的捶打出來,和汗水一起慢慢排出,似乎整個人也變得更加純淨,通透,


    “原來堅持劇烈運動,讓全身氣血沸騰,居然還有這樣的好處。”平凡嘿嘿一笑,心道,


    “既然如此,那麽我的做法便絕不是急躁冒進,而是的的確確對我修煉有所幫助,以前我修煉時,總是多靜少動,大半時間都用於修習靜功,除了劍術之外,對於動功反而並不如何在意,如今看來,卻是大錯而特錯了,記得我通讀《太上感應篇》時,曾經見過‘人徒知枯坐息思以為進徳之功,殊不知上達之士,圓通定慧,體用雙修,即動而靜,雖攖而寧,’之類的話語,當時我還心裏奇怪,這篇天下道門修真總綱之中,怎會還會有這等於修行完全不著邊際的言語,原來這篇總綱大有深意,隻是我當時沒有看懂罷了。”


    “嗯,是了,若不是今曰這番比鬥,我也絕不會靈機觸發,想到這一層上去,我以前修道,都隻會恪守師訓,師父怎麽教,我便一味照學,從來都不曾思考其中的道理,因此修道時曰雖長,進境卻緩,再加上我天資駑鈍,故而足足花了一百多年時光,才勉強達到今曰的境界。”


    “是啊, 都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種通過自身的機緣和努力而悟通功法修行中的訣竅,雖然未必就比起師長指點悟通而產生的了悟更加高明,然而隻有自己悟出的道理,才會真正為自己所用,一生受用。”


    “如此說來,其實修道就好比做學問,途中一定會有無數坎坷、波折,伴隨我的,也隻有冷清、寂寞,然而一旦有所成就,卻會由衷的歡欣,喜悅,怪不得就連沈天河師父也曾一再言道,所有的天資,根骨,都是虛妄,唯有本心堅定,一心進取,才能有所成就,如今想想,當真令人汗顏。”


    他雖然並未出家,然而自小到大,耳濡目染,一直深受道家清靜無為、淡泊玄默教旨的陶冶,這時一朝開悟,心中歡喜,當真莫可名狀,遊目四顧,隻覺得身外晴空萬裏,白雲在天,心中一片空明,這百餘年來的辛苦磨難,登時成為雞蟲之爭般的小事,再也無所縈懷,想到此處,他不由得麵露微笑,縱聲吟道:


    “道在心中莫遠求,大道隻在汝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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