纓寧睜開眼,身旁是水綠色的綢被,月白色的蚊幔,頭隱隱作痛,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七姐兒醒啦,昨個兒你可是喝得不少,奴婢已經備好熱水熱茶,姐兒淨了臉梳了妝剛好去給夫人請安。”


    “昨晚你扶我回來的?”


    “昨晚哥兒們也賞月喝酒呢,聽見聲響入後院來看看,見姑娘你睡著了,是三哥兒抱你回來的。”紫棠回道。


    “那其他姐兒可好?二姐兒也被送回去了?那珠姐兒可喝了不少。”


    “二姑娘被大哥兒送回去了。五姑娘六姑娘喝得倒不多,被丫鬟扶著倒還能自個兒走,我又派了兩個丫頭跟著回了清芷閣。珠姐兒卻是大醉了,是被婆子馱著回了清涼小閣,吐了那婆子一身。”紫棠回著,又正色道,“:這可萬萬沒下回了,要是被太太知道,我和紺青定要被罰的。”


    “我曉得了,換衣裳吧。”纓寧起身,任紫棠穿好衣裙。真正放縱一回便夠了,要不是昨晚醉酒,如何看到婧珠心中的苦悶。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說的也便是這個道理。婧珠失了親人,沒了家,造成了她愛攀高枝,四處討好的性子,而這個性子又使她變得孤立無援,惹人不喜,這何因何果?纓寧參不透。


    梳了妝,時辰不早,早膳還未來得及用,纓寧便去了母親的墨韻堂。


    墨韻堂內,紀夫人正在用早膳,聽聞七姐兒還未吃,便留了她一起用膳。昨晚的事紀夫人了然於胸,內園的婆子早就來給她報備,想到姐兒幾個平時都規規矩矩的,又是仲秋節,也就隨她們了,紀母叫了哥兒去院內看看,想著姑娘定要喝多的,果不其然。


    膳間,兩個姨娘同兩個姑娘過來了。安姨娘上前為紀母布菜,不時說話談笑,錢姨娘則在一旁端上了茶。


    今日的紀夫人,穿了一身暗紅蜀繡華衫,一派正式。今早起來便心情頗好,與姨娘說說笑笑,將安姨娘布的菜吃了幹淨。


    將將吃完,婧珠來了。昨日宿醉,今早頭痛欲裂。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問了丫頭,隻說是婆子送的,可她明明見了三公子,倒覺的那丫頭說了假話。


    婧珠剛請了安,二姐兒也過來了,進門便問道“:今日可有好事,母親這般高興。”


    錢姨娘一笑,意味深長“:當然有好事。”


    “啥好事?”纓寧早就發現今日有些不同了。


    錢姨娘看了看二姐兒道“:是二姑娘的事呢。”


    二姐兒一聽,立馬會意,臉兒刷地一紅,自顧端起茶盞,十分用心地喝起茶來。


    “果真?那定要好好挑挑,我也要一同幫著相看相看。”纓寧有些興奮。


    婧珠一聽,心裏七上八下的,嘴裏笑道“:紀夫人還會虧待姐兒麽。”


    二姐兒羞地說不出話,隻囔道“:你們小姑娘家的,自個兒的事還要別人操心呢。”別看平時她性子風風火火,今日遇上自己的事,卻羞得不行。


    紀母卻笑道,“都是大姑娘了,怕什麽,待會你們便在後頭聽著,總歸是你嫁人,好不好的該你自己聽聽。”


    姐兒幾個交換了眼神,笑地神秘,但隻二姐兒除外。


    說話間,嫣紅來報,龔媽媽來了,在外頭候著呢。


    “趕緊請進來。”紀夫人撫了撫衣裙,理了理妝發,在紅木椅上正襟危坐。


    姐兒幾個被嫣紅帶進了後室。


    外頭進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生的壯實,一身沉紫色花紋緞衫,發髻被頭油抹地整整齊齊,嘴角輕抿,後背筆挺,路走得穩穩當當,一看就十分得體。


    “民婦給紀夫人請安,望夫人吉祥安康。”龔婆子跪下,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


    “龔媽媽快起來,在我這無需多禮,我們家二姐兒的事兒還得靠你呢。”


    龔婆子是京都出名的媒婆,經她手的姑娘公子多能促成好姻緣,她嘴上的功夫早就名聲在外,這禮金也要的及高,能找的上她的也多為富貴人家。


    “有太太這般主母的,想來紀家姑娘定是不差的,隻不知姑娘芳齡?排行第幾?”


    “是我們家二姑娘,過了今歲生辰便十五了。”


    “是個好年紀,十五六歲正是說親的年紀呢。有紀家這般家世,想必紀夫人調教出來的必然也是個端莊,可有畫像?”


    “喏,這便是。”紀夫人示意,嫣紅遞上了二姐兒的畫像。


    龔婆子看了看畫像,嘖嘖稱道“:好樣貌,好樣貌啊,這身世,這品性,這相貌,都是無可挑剔的,這京都的大戶人家公子可是隨您挑了。”


    紀夫人笑道“:龔媽媽可說笑了,我們不挑人家,人家還要挑咱們呢。”


    “這還挑啥,就紀二姑娘這樣條件的可哪找去,一看便是大家主母的樣兒。隻我一說項,不提那二品的,就是一品的門第,也定是要紛紛求娶的。”


    紀母聽著也樂了,“可有好的?”


    “我手上便有幾個。”說著龔婆子從袖子裏掏出了幾張畫像。


    二姐兒在門後頭鉚足了勁,也看不到紙上的人像。


    纓寧調笑“:剛剛誰還羞地一臉駝紅呢,這會兒倒積極了。”


    纓雪接道“:二姐急著想看看未來夫婿,羞不羞的也顧不上了。”


    眾人一聞,一陣嘻笑。二姐兒臉兒又一紅,佯裝生氣,甩了帕子就坐回椅子上喝茶去了。又聽六姑娘忽悠說畫上男子英俊瀟灑雲雲,自個兒又忍不住跑了過去。


    “紀家二姑娘的條件在這放著,那些個年紀大的,娶妾室的,品階低的我便不與您不提了。這畫像上的都是好的,都是托了我說媒的。自夫人你捎人來找我起,我便處處留意,這滿城的青年才俊,誰到婚嫁誰要說親我心裏都有數。“龔婆子呷了口茶,又繼續說道“:這個眉目清秀的,是林尚書的第四子,年庚十六。這個林家四公子倒有滿腹的學識,年紀輕輕便做到了從三品侍讀學士的位置了,將來前途無可限量。”


    “聽說尚書有四子,最小的這個是嫡是庶?”林尚書是個正一品的文官,也是個書香門第,世家大戶,若不算上紀老太爺這個太傅的名號,二姐兒倒是高攀了。


    “品性教養,能力學識都是好的,隻是個庶出的,但自小被林大人帶在身邊教導大,定差不了。以後都是要分家擴院的,也沒什麽庶不庶嫡不嫡的,以紀二小姐的身份,嫁過去定是掌家的。像尚書這樣的高門大戶,若嫁個嫡子能不能鎮住還說不定呢。”龔婆子巧舌如簧,見紀夫人有些介意,便又抽來一張畫來“:若夫人嫌是個庶的,那這個也算是門當戶對。翰林院學士陳大人之子,排行老二,是個嫡出的,年庚二十。樣貌確是沒林家公子好,但男兒重在仕途,樣子不是緊要的,您說呢?”


    “今歲二十,那可有功名在身?”


    “還是個舉人,陳夫人餘氏前歲沒了,陳二公子孝順,守了三年孝,會試也給錯過了,倒是可惜的。隻這功名也是遲早的事兒。”聽龔婆子這麽一說,紀夫人倒想起來了,對於陳大人的家事她早有耳聞,聽說陳大人寵妾滅妻,那個妾侍是個厲害的,害了主母,又坐上了正室的位置,二姐兒若真嫁過去,有個這樣的繼婆母在,日子定也不好過。


    婧珠聽著,隻覺得那林家公子便好的很,堂堂正一品的尚書之子,還有官爵加身,紀夫人卻這般挑剔。


    纓寧看不清畫像,隻聽兩人的言語便知那陳二公子相貌定不好“:就陳二公子那樣,二姐兒定看不上的,是吧?”


    纓秀哼了聲,想著定是個胖的,若整天對著個肥頭大耳,那她還不如撞南牆去。


    紀夫人又翻了翻畫像,道“:人是個好的,隻這家事有些複雜,再看看吧。”


    “艾,一生大事定要好好挑的,挑對了人那就是萬事大吉了,夫人慢慢看,看上哪個我與夫人說道說道。”龔婆子一臉帶笑,見紀夫人又翻到一張,跟著道“:這是太仆寺卿賈大人的三子,年庚十七,是個嫡出的,也是個舉人,自來聰慧學識高,明歲科舉有望入殿試呢。”


    太仆寺卿,是個從三品,品階低了點,況且殿試還沒影呢,其實紀夫人倒覺得人好,家事簡單便行,隻紀大人那不好說,從三品定看不上眼的。


    “二姐你看母親可不稀罕你,這家世好,樣貌好,品性好,又要個嫡出的,還要是個當好年紀的,滿京都可難找去。”五姐兒說道。


    “那自然,一般的俗人我定不要,母親是知道我的。”二姐有些得意。


    難道這滿京都的男子還找不到個好的?婧珠忿忿地想。


    “夫人,我倒還想起一個人來,隻不知你怎麽想。“龔婆子說道。


    紀夫人抬頭”:你倒說說看?“


    龔婆子問道”:夫人可知侯府三公子?“


    鎮國候大壽,門口相迎的便是他,一副儀表堂堂,英俊瀟灑的模樣。


    ”自是知道,隻不過他早已娶妻,提他做甚?“


    ”這周三公子的夫人魏氏大前歲難產去了,留了個女娃,世子夫人也托了我幫著她這個小叔子相看相看人家。“


    周三公子從門第來說是無可挑剔的,嫁過去也是當正室,隻這續弦不好聽,還有個女娃,雖是個姐兒,可繼母也難當。


    ”你一嫁過去便有人叫你娘了,可好?“六姐兒笑道。


    ”六妹可別胡說。“二姐兒嗔道,想起那日侯府門口的少年郎,一派意氣風發,嫁給他,她卻不排斥,隻嫁過去便是個繼室,這是個問題……


    媒婆說了半日,除了間歇喝了幾口茶,嘴一刻也沒停過。


    ”龔媽媽辛苦,這是前頭的禮金,你再去幫我們姐兒相看相看,我同我們家大人商量商量,事若成了,後頭定有重謝。“


    龔婆子看了看送上來的銀兩,笑的愈發虔誠”謝夫人賞賜,這婚姻大事定是馬虎不得,自然得好好琢磨。隻這事兒還未成,這禮金重了點。“


    ”我還有一事要龔媽媽幫忙,我府上還有個姑娘,年歲與二姐兒一般大,也就小個把月,長得眉目清秀。父母已經亡故,我既留了她,也是同自個兒女兒一般看待的,你也去留意留意,有好人家也一同報上來。“


    ”夫人托付的事兒我定放在心上。若夫人有看上的人家,隻要我去說道說道定能將事兒辦成。“


    紀夫人派了嫣紅親自將龔婆子送到了垂花門外。


    ”珠姐兒,母親定是給你也說親呢。“五姑娘道。


    婧珠也聽到了,癟了癟嘴,紀母說是待她與女兒一般看待,她卻覺得有千差萬別。剛剛那些個好人家,紀夫人為啥就沒替她考慮考慮?為啥隻得二姐兒先挑,她就要排在後頭挑剩的?婧珠這般想著便有些不平,隻她卻沒想到,那些個大戶人家也是要挑她的,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姑娘,性子又這般不安分,就算有個好人家,也不可能選她當主母的,而妾室誰又願意當?紀夫人考慮地周全,隻這周全在未經事的婧珠看來卻是覺得委屈的。


    午時,紀夫人又去了趟老夫人的萬壽堂。


    ”這二姐兒是紀家的大姑娘,挑人家要看門第,要看學識,這些個好是好,可總到不了我心裏。“紀老太太對著畫像看了又看,仔仔細細把家世、年紀問了個遍。


    紀夫人娓娓道來,聽了老太太的話也點了點頭”:就是這個理,不急,咱們再挑挑。最好是個熟識的,知道家世背景,咱們姐兒嫁過去也能知道好不好。“


    ”你這麽一說,我倒也想起個人來。“


    ”母親倒說說看,您看上的定不會差。“


    ”我侄孫子,你的表侄子。“


    ”可是那個當參將的?“


    ”正是呢。“


    紀老夫人來自將門世家,曆代都有男兒征戰沙場,出過兩個大將軍,她過世的哥哥便是個威武將軍,哥哥育有一子,當了副督統,是個次一品的武將,而紀老夫人嘴裏的這個孫侄子便是劉督統的兒子,名喚劉成鄴,自幼便於父親習武,十五歲入了軍機營,十八就做了個參將,是個有前途的。


    ”是個人兒,這可真正知根知底了,隻還要老爺看上才是“紀老夫人知道兒媳在擔憂什麽,自己這個兒子自來是看不慣武將的,即便她是將門女子,紀義淮也多不與外祖家來往,在他骨子裏武將便是莽夫,隻知行兵打戰,家底子卻是薄的。


    入夜後,紀夫人向紀老爺提起這個表侄子來,意外的是紀老爺卻一口答應了,隻說找個日子去個帖,叫來見見。紀夫人不曾想丈夫竟答應地這麽幹脆,壓在心裏頭的事兒也放下了一半。


    不錯,這武將出身紀義淮是介意的,但副督統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紀大人與聶丞相素來走得近,是大皇子聶貴妃一派的,這些時日聶丞相言語間無不透露著想與軍機營攀上點關係的,他也正愁著找不到好理由呢。況且劉家乃他母親的外祖家,素來百事孝為先,再怎麽樣也不能拂了她的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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