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衿刷完牙再回去,明顯覺得宿舍裏氣氛不太對。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帶著點好奇和探究,讓人極不舒服。


    “怎麽了?”


    薑衿放了牙刷,目光環視一周,最後落在童桐身上。


    “你?”童桐藏不住事,有點不自在地笑了笑,試探道,“衿衿,你是不是薑市長的女兒呀。”


    薑衿愣了一下,沒說話。


    宿舍裏其他四個人也不說話,好像就等著她回答一樣。


    “問這個做什麽?”薑衿踩著扶梯上了床,聲音淡淡道,“是不是有什麽關係?*這方麵我不想說。”


    她的確不想說。


    她是她,那個家是那個家。


    無論從哪方麵來說,她都不喜歡在學校這樣的地方被貼上市長千金的標簽。


    想起來都累。


    “我們也就是好奇。”王綾看著她淡然神色,心裏有點唏噓,話鋒一轉道,“快十二點了,睡吧。明天還軍訓呢,閻王爺那麽變態,還是養足精神應對比較好。”


    “哎,想起他我腿肚子都發顫。”童桐歎了一聲。


    “教官其實人不錯,也就嚴厲刻板一些,又不會吃人。”楚婧宜的聲音又飄了出來。


    王綾怪裏怪氣輕笑了一聲。


    宿舍氣氛有點僵,徹底沒有人說話了。


    薑衿一隻手捏著被角側躺著,其實根本沒睡著。


    想起了那個點到為止的親吻。


    仍是悸動不已。


    她做好放棄的打算了,卻沒想到,他會突然吻了她。


    動作那麽溫柔纏綿,又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霸道強勢,讓她一顆心都差點停止跳動了。


    尤其那一句“喜歡嗎?”


    帶著徹底掌控她的篤定和自信。


    哎。


    薑衿胡思亂想著,臉蛋滾燙,覺得她很沒出息。


    晏少卿稍微一主動,她就繳械投降了,連一點點反抗矯情的餘地都沒有。


    最後還表現得那麽明顯。


    會不會顯得輕浮了?


    薑衿在被子裏又翻了一個身,睡不著,索性從枕頭下掏出手機,翻開通訊錄,一直看他下午那條短信。


    再普通不過的短信,她卻來回看了好幾遍。


    終於忍不住了。


    抿唇編了一條,“晏哥哥,你睡了嗎?”


    點擊發送。


    “怎麽還沒睡?”晏少卿很快回複了。


    “我睡不著。”


    “明天不軍訓了?睡不著是精神太興奮了,閉著眼睛放空一下。”


    呃……


    薑衿有點被識破的窘迫,話鋒一轉,又回複,“你明天晚上真的會來嗎?”


    “你都問了好幾遍了。”


    “其實我就是無聊的。”


    “我知道。”


    “……”薑衿看著短信愣一下,又繼續,“晏哥哥……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很不會聊天?”


    “沒有。”


    晏少卿回複了兩個字,完了又來一條,“沒大沒小的。”


    薑衿幾乎能想象他蹙眉的樣子,心裏有點癢癢的,“我很想你”四個字就莫名其妙發了出去。


    晏少卿看到的時候正準備去洗澡。


    神色微愣,心裏某一處,突然就熨帖又疼惜了。


    這丫頭!


    總有這樣突然讓人心軟的本事。


    弄得他都有點心猿意馬了,想打個電話給她,聽聽她柔軟乖巧的說話聲。


    看看時間,還是作罷了。


    晚上那個吻,其實他是有些衝動的。


    可眼下回想,卻覺得這衝動的結果還不賴,讓他十分享受。


    無論是薑衿緋紅的臉、孩子似傻乎乎的笑,還是眼下這般隔著手機撒嬌的姿態,都讓他覺得滿足舒暢。


    晏少卿笑一下,回複道:“那就想著我睡覺。”


    呃……


    薑衿一張臉又紅了,手指都有點僵硬,匆匆回了一句,“那,我睡了,晚安。”


    “好夢。”


    ——


    薑衿當真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她回到了十歲那年,看見了眉眼清俊的晏少卿。


    他穿著幹淨的白襯衣,沒有給她錢,而是伸手愛憐地揉著她的頭發。


    陽光好像很熱。


    他的手碰上她頭發,她便緊張地流了好多汗。


    晏少卿又牽著她的手,在明亮的陽光下一直跑一直跑,好像不知疲倦似的。


    “晏哥哥,好累。”


    薑衿實在跑不動了,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剛開了陽台門的童桐一回身就聽見後半句,撲哧笑著道:“薑衿在夢裏都軍訓呐,還喊累!”


    “五點半了都,”王綾沒好氣看她一眼,走兩步到了薑衿床邊推推她,小聲道,“起床啦起床啦。”


    薑衿突然就醒了,迷迷糊糊坐起身來。


    原來是個夢?


    “你夢裏還軍訓呀。”童桐站在下麵打趣道,“我聽見你說,好累!”


    “去。”薑衿紅著臉看她一眼,“我從來不說夢話的。”


    “噗!”


    底下幾個人全部噴笑,王綾一臉無語道:“說了就說了嘛,還不承認!哈哈,你不會夢見咱們教官了吧,又被罰跑兩千米了?哈哈哈!”


    “笑死你吧。”薑衿還沒有完全清醒,抓起枕頭朝她拍過去。


    小心翼翼地下床了。


    ——


    六點整。


    所有人規規矩矩地站在了操場上。


    閻寒大步流星地過來了,目光環視一周,精神抖擻道:“全體都有,向左——轉!”


    四十個女生齊刷刷轉了過去。


    閻寒眉梢微挑,罕見地稱讚道,“總算有點樣子了。”


    隊伍裏響起一陣輕笑聲,有人低低道:“閻王爺看起來也沒有那麽不近人情嘛。”


    “說什麽呢!”閻寒聲音陡然提高一度,目光直直地對上剛才說話的女生,毫不客氣道,“你,出列。”


    “是!”


    女生苦著臉站了出去。


    “誇一句尾巴都要翹上天了,交頭接耳這毛病能不能改?!”


    “報告,能。”


    “哼。”閻寒沒好氣哼一聲,“邊上去,軍姿半小時!”


    “是。”剛才還一臉喜氣的女生頓時成了霜打的茄子,去了邊上。


    閻寒轉過身,目光落到隊伍最前麵正中央,“薑衿,出列!”


    “是。”


    “能跑嗎?”閻寒目光落在她腿上。


    “報告教官,可以。”


    “嗯,”閻寒點點頭,“八百米,整隊吧。”


    “啊?”薑衿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怎麽?”閻寒冷著臉睨她,不悅道,“不會了?”


    薑衿果斷地轉過身去,目光環視一周,聲音清脆道:“全體都有,向中看——齊!”


    女生們速度很快站好隊形。


    聽從口令。


    “向右——轉,八百米,跑步——走!”薑衿一聲令下,領著隊伍跑遠了。


    她在裏圈,閻寒就跑在她邊上,說了幾點喊口令的注意事項。


    說完,和她換了位置,親自示範了兩遍。


    停下不跑了。


    薑衿用餘光瞥了他一眼,咽咽口水,認命道:“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二一二一……”


    叫隊什麽的,簡直太浪費口水了。


    偏偏她又是個要強的,很快,清脆響亮的聲音就在操場上漾開了。


    ——


    說起來奇怪。


    跟著她跑,女生們也有點心悅誠服。


    一來薑衿和她們不一樣,所有人都明顯地感覺到,她不怕整日黑著臉的教官,最起碼沒有她們那麽怕。


    二來她雖然也漂亮,卻很難讓女生嫉妒。


    她不像孟佳嫵一樣,美豔張揚,看上去就讓人不爽。


    也不像楚婧宜一樣,身段高挑婀娜,嫋嫋婷婷令人嫉妒。


    她身形瘦削單薄,身高一米六五剛合適,短發柔軟蓬鬆,看上去清爽俏麗,連女孩子也樂意親近。


    總歸比楚婧宜強多了。


    楚婧宜有一頭烏黑柔順、長及腰際的頭發。


    雖然也穿著迷彩,那長發卻實在惹人,一跑步,在她身後來回劃著弧線,挑逗人似的。


    單獨領隊,別提多紮眼了。


    “果然薑衿才是閻王的最愛嘛。”隊伍裏有女生忍不住小聲打趣了。


    “可不是,”王綾聲音略微高一些,“膝蓋剛一好就讓她領隊了,偏心得不要太明顯。”


    “小聲點呀。”童桐撞撞她提醒道。


    王綾抿著唇笑起來,心情簡直不要太好。


    她心情倏然變好了,楚婧宜的心情卻別提多糟糕了。


    目光定定地落在薑衿身上。


    十分難受。


    偏偏,一丁點的辦法也沒有。


    偏心的那個是閻寒,說一不二的冷麵教官,根本不懂得憐香惜玉,哪裏會顧及她的心情。


    簡直糟透了。


    ——


    閻寒將哨子揣進口袋裏,站在主席台下麵監督。


    一排長讓江卓寧領著隊伍跑了,也跟著他站在主席台下麵一起遠眺。


    半晌,突然開口道:“隊長,你對那個丫頭很偏愛嘛。”


    “皮癢癢了?”


    “嘿,”一排長笑著看他一眼,挑眉道,“你知道我說的哪一個?”


    “不就那塊小生薑?”


    “小生薑?”一排長詫異地挑了一下眉,突然連咳兩聲,爆笑道,“沒,沒錯,就是那塊小生薑。”


    “那丫頭片子有股勁。”閻寒若有所思。


    “可你這做法也忒不好了。”一排長無語道,“小姑娘和咱們男人可不一樣,你這隨心所欲換來換去,有沒有考慮過人家姑娘的感受啊。”


    “能者上,平者下,有什麽不對?”閻寒睨他一眼,“楚婧宜沒她合適。”


    “其實也還好。”


    一排長深深地覺得,自個這一向鐵麵無私的隊長就是太偏心了。


    “好什麽?”閻寒的目光遠遠落在奔跑的隊伍上,蹙眉道,“你聽聽這丫頭片子的聲音,清脆、響亮、幹淨、斷音利落,楚婧宜根本沒法比。”


    “呃。”一排長認可地點點頭。


    “還有頭發,楚婧宜那個頭發長長繞繞的,看著就煩。”


    “這個絕對是偏見。”一排長忍不住又笑了。


    “我看你好像很悠閑?”


    “呃,”一排長抬抬下巴,遙遙看向跑道,“我們這邊也有好苗子嘛,完全可以替下我。”


    閻寒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江卓寧。


    小夥子一身迷彩十分精神,清瘦挺拔,身高應該也有一米八,立在一群水平參差不齊的大一新生裏,的確卓爾不群。


    看上去幹淨端正的,誰知道私底下什麽德行!


    閻寒突然想到薑衿嘴角那個傷,冷嗤一聲,道:“就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也真給你丟人。”


    “呃?”


    一排長回過神來,冷著臉的隊長已經大跨步走開了。


    ——


    早上的訓練也就兩小時。


    很快過去。


    上午九點多,很意外地,操場上來了幾個年輕記者。


    學生們軍訓的時候,幾個記者便舉著攝像機走走停停,四下拍攝。


    很快注意到了三連九排。


    新聞傳播學院接近四百人,七、八、九三個班是藝術專業,分別是廣編、戲文和播音主持,美女雲集。


    其中,又以七班女生長相最為出挑。


    縱然穿著清一色的迷彩,很多人也難掩天生麗質。


    當然很容易引起記者注意。


    眼下是個看臉的社會嘛,新聞圖片裏有了美女網友多會多看兩眼,標題裏出現“校花”、“女神”這樣的字眼,娛樂新聞的點擊率都會翻幾倍。


    “尋找最美素顏校花”,原本就是他們這一期的娛樂專題。


    幾個記者的目光落在薑衿身上。


    她站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長得白,皮膚水靈靈的,非常引人注意。


    攝像機對準她,一個記者率先拍了一張。


    “報告!”清亮的女聲突然響起。


    閻寒側身看過去,虎著臉道:“說!”


    “有人拍照。”薑衿蹙著柳眉,一本正經。


    “……”


    閻寒扭頭看一眼,“要拍拍唄,你激動個什麽勁!”


    “報告,我不喜歡被拍。”薑衿直挺挺地站著,神色執拗地又說一句。


    閻寒一愣,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


    這丫頭?


    是怕那些記者把她拍得醜了還是怎麽地?


    他胡亂想想,有點無奈,抬手將不遠處神色詫異的記者招呼到眼前。


    來訪的幾個記者也都十分年輕,抱著相機,站在他跟前還頗有點不自在。


    主要太有壓力。


    閻寒身高最少也一米八五,高大健壯,一身迷彩更是讓他散發出非同一般的陽剛之氣,頗具威嚴。


    “你們是記者?”


    “對的。”抱著相機的男生笑笑道,“做一組大學生軍訓的專題,這件事也和學校裏打過招呼的。”


    “這樣?”閻寒點點頭,一時間沒說話。


    記者嘛,無冕之王,擁有著普通人無可比擬的話語權。


    他也算見過不少,不覺得有什麽。


    “教官您好,”邊上一個女生眼見他沉默,連忙笑笑道,“我們的確是獲得學校許可的。您看一下,這是我記者證。我們這期專題是《尋找最美素顏校花》,你們這隊伍裏女生都挺漂亮的,方便讓我們拍照采訪一下嗎?不需要很久,半小時就行了。”


    “尋找最美素顏校花?”閻寒嗤笑一聲,下意識看了薑衿一眼。


    薑衿抿著唇,神色僵硬冷淡。


    這模樣,好像和記者有深仇大恨似的。


    “是啊,娛樂新聞嘛。總得有點看頭,其實校花隻是一個噱頭,主要也是想體現出大學生青春蓬勃的精神麵貌,眼下剛開學,新生軍訓是挺好一個契機。”


    另一個女生解釋完,一臉期待地看著閻寒。


    其實原本可以在學生們休息的時候采訪拍照,可時間肯定緊張。


    她們都是剛走出校園不久的,自然知道軍訓休息時間很短。


    耽誤到中午放學又太久了。


    學生們急著吃飯,也不一定能采到什麽東西,若是能得到教官配合,自然再好不過了。


    “你們覺得呢?”閻寒難得民主了一次,轉身看向隊伍。


    “可以呀,拍幾張照片嘛。”


    “你們是哪個報社的呀?”


    “要采訪什麽呀?感覺起來還有點緊張!”


    女生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大多人臉上都是期待。


    也就中間站著的薑衿,始終一言不發,神色非同一般得冷漠。


    “我們是雲京都市報旗下的新聞網站,也就采訪些平常問題,軍訓辛苦不辛苦呀,來學校有什麽感受之類的。”抱著相機的一個女生笑意盈盈。


    “安靜。”閻寒突然道,“讚同的舉一下手。”


    “唰”的一下,三十多個女生不約而同地舉起手來。


    軍訓實在太累人了,好不容易有這麽個休息的機會,還不得趕緊抓住啊。


    尤其——


    說不定還能出名呢?


    國民校花呀,這麽露臉的事情誰不想呢。


    “那行。”閻寒扭頭朝著幾個記者道,“給你們半小時。”


    “謝謝教官。”幾個記者當然笑逐顏開。


    薑衿臉色倏然難看了。


    眼見剛才拍了照片的男記者低頭看照片,兩步到了他跟前。


    “你看看,你這拍挺漂亮的。”男生隻以為她先前也是擔心被拍醜,連忙獻寶一樣地將照片給她看。


    “刪掉。”薑衿神色冷淡道,“剛才拍上我的,統統刪掉。”


    “啊?”


    “啊什麽?讓你刪掉聽不見嗎?”薑衿不耐煩道。


    “你這……”男記者也才二十出頭,一張臉都漲紅了,猶豫起來。


    “我再說一遍,刪掉。”


    “好吧。”男生無奈地看她一眼,刪掉了照片。


    薑衿也不知道和誰生氣,一扭頭,咬著唇坐到了遠處台階上去。


    ——


    整個排的女生基本都配合記者拍照去了。


    她一個人坐在邊上,難免顯得有點紮眼,特立獨行。


    孟佳嫵打著哈欠坐在了她的邊上,漫不經心道:“你這又是玩得哪一出呢?標新立異?”


    “能離我遠點嗎?”薑衿沒好氣看她一眼。


    “哈,”孟佳嫵不可思議地笑一下,身子往後仰了仰,喟歎道,“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讓我離他遠一點呢!”


    她話音落地,突然愣一下,正色看著薑衿,“不對,你是第二個。”


    江卓寧才是第一個。


    她這樣想著,目光便不自覺朝著江卓寧他們的隊伍瞥過去。


    正好和江卓寧看來的目光遙遙相對。


    “你說?”孟佳嫵頭也沒回地發問道,“他是不是擔心我欺負你?”


    “你有本事欺負上我麽?”薑衿冷笑,神色間滿是輕蔑之意。


    “你吃炸藥了?”孟佳嫵上下看她一眼,“這大庭廣眾的,我懶得跟你吵,差不多得了。”


    “你以為我願意和你吵?”


    薑衿也一臉嫌棄地看著她,“我心情不好,你最好別招我。”


    “得。”孟佳嫵實在忍不了她的陰陽怪氣,轉個身冷哼著離開了。


    薑衿覺得頭疼。


    看見攝像機,總會想起醫院急診科那一幕。


    看見記者,更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新聞上那些話。


    她覺得可怕。


    更是無法理解,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麽冷漠的一個群體,以筆為刀,專門往人最不堪一擊的地方戳。


    陽光明亮,她卻忍不住抱了抱胳膊。


    “怎麽?”閻寒不知何時到了她邊上,蹙眉道,“哪裏不舒服?”


    “沒有。”薑衿看他一眼,略微想了一下,也沒有站起身來。


    閻寒直接坐到了高她一級的台階上,遠遠地看著興高采烈拍照的一群女生,突然發問道:“為什麽不喜歡拍照?”


    他聲音平和沉穩,和以往的高聲咆哮完全不同。


    薑衿詫異地看他一眼,愣了愣,半晌,轉過頭去,開口道:“不是不喜歡拍照,隻是不喜歡記者。”


    從前天早上得知葉芹的事情開始,許多情緒壓抑在她的心裏。


    無人傾訴。


    喬遠不行,傾訴了就越發親密,她介意。


    晏少卿也不行,她不知道為何不行,可能是因為自卑。


    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她不好意思告訴晏少卿,怕惹了他心煩。


    這之外——


    就好像沒有人了。


    眼下有人問,她突然就有點不想忍著了。


    閻寒是她們教官,等同於老師了,也就認識了三天而已,卻讓她稍微輕鬆些。


    軍訓場上的來往是直來直去的。


    閻寒不像喬遠,她在刻意疏遠避免親近。


    閻寒不是晏少卿,因為愛,她有頗多顧忌在意。


    閻寒等於一個陌生人了,和她們相處三十天,很快就會離開。


    性子暴、脾氣臭,反而讓人覺得百無禁忌了。


    話一出口,薑衿竟是覺得終於鬆了一口氣,在這個世界上,她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雖然他等同於陌生人。


    “不喜歡記者?”閻寒仍舊看著遠處拍照的學生,若有所思。


    “是,不喜歡他們。你知道航空旅遊學院那個女生的事情吧,葉芹,那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死了也不得清淨,就因為記者在新聞標題裏說了句‘穿著清涼’,多可怕。她媽媽有心髒病,也被幾句問題逼死了。”薑衿微微低下頭,咬牙道,“所以我討厭他們,看見他們拿著相機就生氣,想發火想打架,想罵髒話。”


    她語調微微顫抖,甚至帶著點刻骨的憤恨怨怒。


    閻寒一時愣了。


    沒說話。


    “教官,你明白這樣的感受嗎?”薑衿聲音越發低了,“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掌握著別人沒有的權利,有固定階層的優越感,便能隨意地傷害別人。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動作,都那麽厲害,輕而易舉地就判定了別人的生死,踐踏了別人的自尊,摧毀了別人的信念。結果呢,他們還像沒事人一樣,事情鬧得再厲害,也不過低下高貴的頭顱道個歉,好像道歉就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了,可事實上,道歉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已經死了的人,回不來了,已經破了的傷口,哪怕愈合,還有一道疤,很多時候突然就隱隱作痛了。”


    “嗯,我明白。”閻寒點點頭。


    薑衿吸吸鼻子,抿著唇,側頭看了他一眼。


    “我也遇到過很多這樣的人,恨不得動手殺人。”閻寒說著惡狠狠的話,冷峻的一張臉,卻是罕見的平和。


    薑衿愣了一下,有點迷惑,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閻寒看她一眼,突然笑了一下,慢慢道:“可是姑娘,世界上這樣的人很多,並且永遠也不會消失。很多時候你縱然恨,也是根本不能動他們分毫的。”


    “我知道。”薑衿有點沮喪。


    “可也不是毫無辦法。”閻寒目光堅定地看著遠方,用那種獨屬於過來人的,掌控一切的沉穩聲音道,“隻要你變得比他們更強,就可以了。逃避不是辦法,憤怒無濟於事,隻要更強。他們有話語權,你就獲得比他們更多的話語權,他們有優越感,你就站到更高的那個階層去,踩著他們不得不仰視你,不就行了?這社會原本就是不公平的,每個人自出生起就被劃分了三六九等,你弱了,就隻能被別人踩在腳下,你強了,卻能把別人踩在腳下。不想被人踩,就得努力變成最強的那個人,站到頂峰去。這世界上的好風光,隻有站得高了,才能一覽無餘。”


    他的話有點震顫心靈,薑衿沒回頭,突然沉默了。


    “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閻寒拍拍褲子站起來,“很多事多想幾遍也就那樣,你這塊生薑還是太嫩了。”


    他聲音帶著點漫不經心,抬步離開了。


    薑衿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她們這教官,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麽惹人厭。


    隻不過——


    他剛才說自己是一塊生薑?


    薑衿回過神來,有些無語,悵惘的情緒都一掃而光了。


    ——


    半個小時很快過去。


    記者離去之後,所有人規規矩矩地繼續軍訓。


    薑衿對閻寒的印象有了改觀,訓練起來都覺得心悅誠服,而不是一開始,拚命地想和他較勁。


    有些敵視的情緒,也慢慢地煙消雲散了。


    訓練好像成了一種享受。


    時間便流逝得非常快,眨眼間,一上午過去。


    閻寒一聲“解散”,女生們便長鬆一口氣,討論起吃飯的問題來。


    薑衿彎腰撿了外套,不遠處便傳來一道清冽的男聲,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循聲看去,她有點意外。


    宋銘穿著極為正式的白襯衫、黑西褲,大步走來,一條胳膊夾著公文包,另一隻手拿了瓶純淨水,清雋俊朗的長相還收獲了不少學生好奇探詢的目光。


    “宋……大哥,你怎麽來了?”薑衿伸手抓抓頭發,小聲嘀咕道。


    “你爸托我過來看看你。”宋銘將純淨水地給她,笑笑道,“走,我帶你吃飯。”


    “哦。”薑衿伸手摩挲著水瓶,朝著邊上等著的幾人開口道,“那我中午就不和你們一起了。”


    “好的好的。”王綾笑嘻嘻應一聲,和邊上的童桐擠眉弄眼。


    薑衿小幅度白了兩人一眼,不自在轉身道:“宋大哥,我們走吧。”


    “嗯。”


    宋銘笑著點點頭,淡然自若地走在她邊上。


    他算是官二代,年齡還不到三十,已經坐到了市長秘書的位子上,氣質風度自然也不凡。


    九月初,正是雲京最熱的時候。


    他穿著白襯衣,從手腕到脖頸,每一粒扣子都端端正正,看上去嚴謹工整,和一群穿著迷彩的學生完全區分開,當然,和一眾教官也完全區分開。


    格格不入,卻卓然於眾人之外。


    一路受了許多注目禮也安然自若,隻笑著問薑衿,“軍訓累不累?”


    “還好,已經適應了。”


    “也就一個月時間,很快就過去。”宋銘笑著點點頭,話鋒一轉,聲音關切道,“你朋友的案子已經處理妥當了,那幾個判了刑,家裏也認了罰款,你也別傷心過度。”


    “人都沒了,要錢有什麽用。”薑衿咬著唇說了一句。


    “話是如此。”宋銘愣一下,很快回過神來,安慰道,“有總比沒有好。”


    薑衿仰頭看他一眼,“你們當官的都這麽冷漠麽?”


    說起人命官司和談論天氣一樣風輕雲淡。


    簡直令人心涼。


    宋銘被她刺一下,有點無奈,解釋道:“眼下這社會不安定因素太多,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逝者已矣,活著的人生活也還得繼續。”


    “宋秘書說的是。”薑衿慢吞吞附和了一句。


    “你這丫頭……”宋銘看她一眼,知道她情緒不好,也不做計較。


    開了車帶她出校門吃飯。


    很巧——


    正是上一次薑衿和晏少卿吃飯的餐廳。


    薑衿還穿著迷彩短袖,跟著他進去免不了被服務員多看了兩眼。


    正鬱悶,口袋裏手機響了起來。


    是晏少卿。


    她第一時間接通了。


    晏少卿喚她一聲,溫聲詢問道:“吃飯了嗎?”


    “正要吃呢。”薑衿剛回答了一句,邊上的宋銘突然側頭道,“就坐窗邊那個位子,行嗎?”


    “哦,我都行。”薑衿忙不迭說了一句。


    電話裏晏少卿卻突然沉默了一下,遲疑道:“你在外麵?”


    “嗯。”薑衿剛應一聲,邊上的服務員又遞上菜單,笑著道,“您看一下菜單。”


    “我來吧。”宋銘替她接過。


    清潤的聲音準確無誤地傳到了晏少卿耳朵裏麵去。


    他緊緊蹙了眉,不說話了。


    薑衿握著手機,突然就有點緊張,側頭解釋道:“我和宋大哥在一起,爸爸托他過來看我的。”


    “宋大哥?”晏少卿語調微揚。


    隻覺得這稱呼怎麽聽怎麽刺耳,不舒服極了。


    他甚至有點難以想象,薑衿和一個年輕男人坐同一桌吃飯,還得客客氣氣地叫他一聲哥?


    “嗯,你見過的。”薑衿聲音小小道,“陵園那一次。”


    晏少卿蹙眉回想起來。


    開車帶薑衿回家的那個男人他還有點印象。


    和他差不多年齡,相貌氣質都不錯,看上去溫文爾雅。


    官場上的人,沒幾個心思簡單的。


    尤其這人年紀輕輕都成了薑煜的得力助手,能力人脈可見一斑。


    他越發沉默了。


    “晏哥哥?”薑衿小聲喚他一下,心裏正糾結,晏少卿突然出聲道:“我沒事,就打個電話問一聲。你吃飯吧,晚上見。”


    “嗯。”薑衿莫名其妙鬆了一口氣。


    掛了電話。


    宋銘已經點完餐了。


    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手邊造型簡潔的小瓷杯,抬眸笑笑道:“晏……三少?”


    “嗯。”薑衿愣一下,點點頭。


    “在一起了?”宋銘又笑著問了一句。


    “你怎麽知道啊?”薑衿臉蛋紅了紅,有點詫異,還有點窘。


    “這個,”宋銘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小口,重新放下,依舊淡笑道,“都在你臉上寫著呢,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這世界上有兩種人的表情大抵是沒辦法騙人的。


    一是饑餓的孩童,二是陷入愛情的少女。


    薑衿是後者。


    她看向晏少卿的時候,那雙漆黑的眼睛總是溫柔纏綿的,夾雜著深重的渴慕和期待。


    縱然壓抑,也無法不露痕跡。


    而此刻,這一說話就浮上臉頰的紅暈,更是最有力直接的證據了。


    傻姑娘都不自知吧?


    “啊。”薑衿下意識摸摸她的臉,隻覺得燙。


    半晌,回過神來,看著他,反而坦蕩了,翹著唇角開口道:“沒錯,我就是戀愛了。宋大哥,你先別告訴我爸,行嗎?”


    “又變成宋大哥了?”宋銘忍不住又笑笑,語帶挪揄。


    “唔。”薑衿細長的手指在桌麵上摳了摳,慢吞吞道,“好了,剛才是我不對,鬧情緒也不該衝你去。行行好吧,先別告訴我爸,行嗎?”


    “這個,”宋銘挑眉看看她,一本正經道,“當然是……可以的。”


    薑衿驟然鬆了一口氣,笑了。


    宋銘端起手邊的小杯茶水,勾唇道:“來,以茶代酒,祝賀你得償所願。”


    “謝謝。”薑衿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


    心裏覺得歡喜。


    這歡喜無法按捺,以至於——


    她一路回校,都忍不住恍惚笑著,有點雀躍。


    中午的陽光明亮炙熱,透過蔥鬱的樹蔭,播灑在宿舍樓一側的林蔭道上。


    水泥地麵光影斑駁,線條勾勒交錯,好像抽象畫。


    薑衿走著走著,有點忘我,忍不住一下一下,沿著線條形成的空格往前跳,樂此不疲。


    閻寒等人吃完飯回校。


    一轉入林蔭道,就遠遠看到這樣一幅場景。


    女孩穿著迷彩短袖,背影纖瘦,大熱的天,在空無一人的林蔭道上一下一下地往前蹦,短發飛揚,動作輕快,嗯,遠遠看去就像一隻小兔子。


    幾個教官齊齊一愣,一排長忍不住笑起來,“呦,隊長,這不是你那塊小生薑嘛。”


    “啊?”其他教官第一次聽見這稱呼,齊齊愣了。


    待反應過來,看一眼黑著臉的閻寒,突然就爆發出一陣大笑聲。


    這響動自然驚動了薑衿。


    下意識住了步子,她側身轉過頭來。


    很多年後,閻寒都一直記著她轉過身來的這一個瞬間。


    陽光透過枝椏籠在她臉上,他的小生薑,穿著他最愛的那身迷彩服,短發柔軟飛揚,眼睛漆黑明亮,因為驟然被他們驚動,狠狠愣一下,玉白的小臉上泛起紅暈,那羞窘的笑意,隔得遠遠都能清晰看見。


    此刻的閻寒,卻並未覺得這畫麵有什麽珍貴之處,瞥一眼邊上哈哈大笑的隊友,沉聲喚道:“薑衿。”


    薑衿伸手抓抓頭發,站在原地等他了。


    閻寒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


    很快到了她身邊。


    “教官好。”薑衿朝他笑了笑。


    “嗯。”閻寒沒有停下,邊走邊道,“吃過飯了?”


    “吃過了。”


    閻寒目光審視地看她一眼,又道:“你這是……戀愛了?”


    “啊?”薑衿窘迫又疑惑,半晌,回過神低頭笑笑道,“真得很明顯嗎?都能看出來啊。”


    閻寒嗤笑一聲,“除了愛情,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東西,能讓一個少女,如此地……”


    他似乎略略想一下,沉聲道:“躁動。”


    呃……


    薑衿竟是有點說不出話來了。


    ------題外話------


    親們早安麽麽噠。\(^o^)/~


    阿錦苦逼地才從大神碼字裏爬出來,不湊巧地給感冒了,臉蛋還有點過敏,昨晚就沒能及時回複親們留言了,弄點飯去吃,完了回複哈。(⊙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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