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靠在牆壁上喝完了這碗野菜湯,臉色稍微正常了些。


    就在此時,山裏傳來一聲狼嚎,苗兒猛地一顫。


    “別怕,這裏是道家之地,野獸不會進來,苗兒,你到娘這裏來……”


    苗兒鑽進草叢裏,跟母親偎在一起:“娘,舅舅已經走了兩個多月了,什麽時候回來啊?”


    母親的臉色再次變了,變得無比的淒苦……


    “娘,你別想,別想,苗兒也不問……”


    苗兒急了,她怕娘的病又患了。


    娘隻要一想起舅舅,就會想到兄長,也會想起死在流亡路上的爹爹,想到這些,娘的身體就撐不住。


    母親深深吸口氣,壓住心頭所有的悲涼:“苗兒,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你……你還是去找你姐姐吧,她是在京城郊外被人買走的,隻要她還在這世上,終究也能找得到。”


    “娘,你別這樣說,你得好好的,苗兒沒爹了,苗兒不想沒有娘……”


    就在此時,外麵突然有動靜,似乎有什麽東西進了道觀。


    母女倆同時一驚,同時回頭,她們的臉色也同時變得一片慘白。


    雖然母親安慰小女兒,野獸不會進道家之地,但母親也好,女兒也罷,都知道這隻是安慰人的話兒,野獸才不在乎這間破道觀呢,她們也親眼見過野狼進來,隻是一時沒突破這間房子的門而已。


    有腳步聲傳來,是人的腳步聲。


    是人?母女倆心中的驚恐漸去,但很快又有另一種層麵的恐慌,因為這世上的人,可不比野獸好多少。


    “別出聲!”母親在苗兒耳邊用最低的聲音說。


    這間破屋裏沒有燈,路過的人也想不到裏麵會有人吧,但也隻能但願了……


    她們的希望很快落空……


    房門猛地推開……


    母親不知道哪來的力量,猛地站起,將苗兒擋在身後,她手上沒有任何武器,但她還是握住了放在雜草旁邊的那隻破碗,這隻破碗,似乎就是她手中的武器……


    一聲大叫猛地傳來:“娘!”


    隨著這聲驚天動地的大呼,老婦人借著月光看清了進來的人,她的目光一落在這人的臉上,全身石化,手中的碗當地一聲摔在地上……


    苗兒從後麵一躍而起:“姐姐!”


    崔鶯已是淚眼朦朧,跟妹妹緊緊一抱,衝到雜草堆,將娘一把抱住……


    “鶯兒……真的是你嗎?”


    “是我,娘!是我,我回來了……”


    “我的女兒!”母女倆抱頭痛哭。


    良久,母親捧起了崔鶯的臉蛋,看著她臉蛋上橫七豎八的淚痕:“鶯兒,真沒想到我們娘倆還有再見麵的一天,娘以為……娘以為……”哽咽不能語。


    “娘,女兒能夠跟娘再見,是因為遇到了一個人,他……他也來了。”


    一條人影踏入了小屋,他臉上彌漫著月亮的光輝,他輕輕按在崔鶯的肩頭:“伯母,你身體看來不太好,我為你治一治吧!”


    “你……你是……”母親嘴唇輕輕顫抖,內心已是猜到了一二。


    鶯兒當日京城郊外,賣身葬父乃是流民圈中很有影響力的一件事情,大家都知道,有一個男人拿十兩銀子買了崔鶯,現在崔鶯回來了,身邊跟著一個男人,不出意外的話,就是這個男人……


    那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自家女兒已經是人家的人……


    “伯母,有些事情,等你病好之後,讓鶯兒慢慢告訴你!”林蘇手一起,一指點在崔母的額頭。


    崔母臉色快速紅潤,眼神卻在迷蒙,慢慢倒了下去,香甜地睡下。


    “相公……啊……公子,你這是……”


    崔鶯脫口叫了聲相公,雖然緊急轉換,但還是來不及收回,臉蛋一下子紅透。


    “這就是回春苗!”林蘇道:“你娘隻需要睡上一覺,明天早上保證百病全消。”


    “啊……真的嗎?”崔苗猛地彈起,眼中全是狂喜……


    她這聲叫聲吸引了林蘇和崔鶯的目光,兩人目光齊聚,落在崔苗的臉上,同時一驚……


    “妹妹,你的臉怎麽成這樣了?”崔鶯驚呼。


    崔家的女人,個個都是美人胚子,包括娘,包括幾個姨,也包括妹妹崔苗,妹妹小時候就出落得無比的水靈,大家都說,她會是崔家最漂亮的一個。


    可如今,她的臉上兩道長長的傷疤,她毀容了!


    “姐姐!”崔苗哭了,撲進姐姐懷裏哭得肩頭都抽了。


    這一年多來,曆盡世間苦難,她沒哭過,但今夜,她哭了,她所有的壓抑、所有的痛苦,在姐姐懷中盡情釋放……


    聽著妹妹的敘述,崔鶯眼眶紅了。


    林蘇也是無限唏噓……


    雷家人想將崔苗賣到青樓,是有原因的,崔苗是個小美人胚子,能夠賣一個高價。


    崔家四口連夜跑出了雷家,躲進了大涼山,但第二年開春,還是被雷家的人找到了,他們來搶崔苗,崔苗的兄長大怒,拿刀砍了雷家二公子,將自己送進大獄。


    崔家跟雷家結了仇,又沒了兄長的保護,更加逃脫不掉賣進青樓的命運。


    但是崔苗沒有就這麽認命,她拿起地上的瓦片,在自己臉上劃了兩道血淋淋的傷口,那些惡徒被她嚇著了,也知道就算將她帶走,也賣不出去,崔苗才得以留在母親身邊。


    林蘇輕輕歎口氣:“鶯兒,你放心,我的回春苗,可以治好她!就讓今夜成為她們最後的惡夢吧,明天清晨醒來,將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一指點在崔苗的額頭,崔苗臉上恐怖的傷口同時蠕動,大概十分鍾,兩塊結痐從崔苗臉上滑落,她的容顏已經大改,崔苗倒了下去,香甜沉睡。


    崔鶯兩行淚從眼中流下:“當日我離開家,也是因為雷家人打我的主意,可我沒有妹妹這樣的決絕,我選擇一走了之,如果當日我也象妹妹這樣毀了自己的容貌,就不用逃跑了,我爹也不會出來找我,也不會死……”


    林蘇眼中射出一縷寒芒。


    當日,她離開家,也是因為雷家人要將她賣給青樓?


    雷家人,真是該死啊!


    一縷聲音傳入他的耳中:“道觀裏什麽吃食都沒有,我打了幾隻野雞、幾隻野兔,就放在門邊。”


    林蘇眼中的寒光消失了,手圈到了身後,比劃了一個手勢。


    收到!


    崔鶯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林蘇身邊還跟著一個人,周小魔女!


    她是他的隨身保鏢!


    哪怕以他的文道修為,幾乎可以橫著走天下,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周小魔女還是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


    次日,正午!


    崔母醒來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力量。


    大半年來從無一日真正離去的病魔,這一刻完全消失無蹤。


    她突然想到昨夜的事情,一下子無比的激動,從草叢裏起身,到門邊她就看到了小女兒,小女兒癡癡地看著門縫另一邊,半邊臉上,光潔如玉,昨日還頑固存留的那道傷疤,消失得無影無蹤。


    崔苗一回頭,看到了母親,她緊急止住了母親,悄悄告訴母親一句話:姐姐跟姐夫在做飯呢……


    姐夫?母親心裏一下子打翻了五味瓶……


    “娘,你看,姐夫對姐姐那麽好……”


    母親透過門縫,看到了一幅她怎麽都無法想象的畫麵。


    女兒在道觀那個破灶台上做飯,而那個年輕男人拿筷子給女兒挾菜,女兒吃了一塊不知什麽肉,望著那個男人笑得無比的開心。


    這一笑,崔母心中最後一塊心病去了。


    女兒賣身葬父,雖是民間美談,但賣身二字,卻也是她心頭的隱痛,她無數次深夜夢回,想著女兒嬌好的身體被人淩辱,她的心如同滴血一般,但今日,她親眼看到了女兒的笑臉,有了這笑臉,所有的屈辱都不算什麽。


    這男人到底是什麽人呢?


    肯定不是讀書人,讀書人是不會圍著灶台轉的。


    隻有下等人才有這種可能性。


    可是,這個女婿卻有一手好醫術,一夜之間將她跟小女兒臉上的傷全都治好了。


    女兒跟了他,是一件幸事……


    就在此時,林蘇在崔鶯耳邊悄悄說了句話,崔鶯的鍋鏟差點掉了,臉蛋也一下子紅透了,衝了過來,拉開房門,叫聲娘,妹妹,飯做好了,你們快吃點……


    這頓飯,極其豐盛,幾乎全是野味,有野雞、有野兔,而且無比的美味無比的香甜,但崔母卻依然食不甘味。


    “鶯兒……你舅舅找到你了是嗎?”她躲在這裏,崔鶯能夠找到,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自家兄長找到了崔鶯,指點他們找到了這裏。


    “是的娘。”


    “那你舅舅有沒有跟你說起,你兄長的事情……”說到這句話時,她的心跳至少加快了兩倍。


    “伯母盡請放心,吃完了飯,咱們就去接兄長出來。”林蘇微笑著回答。


    崔母心跳差點停止了:“你三姨父已經跟知府大人打過招呼了是嗎?”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如果兒子能夠順利出獄,必定是三妹夫打通了關節。


    三妹夫,是官場中人,正六品官員,隻有他才有這種能量。


    崔鶯氣鼓鼓的回答:“舅舅找過三姨父,但三姨父理都沒理他,還派人打了他一頓,怎麽肯站出來打這個招呼?”


    崔母一顆心瞬間沉底:“那……那如何是好?”


    林蘇笑了:“伯母,放心吧,我們現在就去官府。”


    崔母心頭是全沒底氣,本著救命稻草能抓則抓的基本態度,跟著林蘇上了路。


    崔鶯呢?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緊張……


    相公是官場中人,在官場之上屢創奇跡,今日會在這座知府裏如何發揮?


    按官職計,相公是正四品,他是京官,四品京官顯然比四品知府分量重,何況他還兼著監察使的職位,監察使是幹嘛的?專門查官員問題的,下麵官員誰不怕?所以,理論上不用怕這個知府。


    但是,她是他的小媳婦,她對相公了解得深了些,綠衣平日跟她分析得也太多了些,讓她知道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那就是朝官幾乎全是相公的對頭,下麵的官員也是看朝官的臉色。


    陛下不喜歡相公,朝官恨不得吃了相公。


    這個知府天知道會是誰的人?


    不管是誰的人,總不至於是相公的人!


    隻要不是相公的人,似乎都有理由跟相公作對。


    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相公又如何破局?


    她的心事一大篇,跟著林蘇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赤陽城,進了知府府……


    崔鶯絕沒有想到,今天的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沒有激烈的官場博弈,沒有引經據典的爭論,隻有平和,平和得如同夢幻……


    林蘇進入知府府,表明身份,知府臉色就變了,客氣地迎接,提及她的兄長崔言舟,知府自己找了個台階就下了,將兄長從大牢裏接了出來,上茶、安撫、恨不得請他們喝頓酒,被林蘇拒絕之後,知府叫了輛馬車,將他們送到碼頭,送上大船,船開出了老遠,知府還在碼頭上鞠躬呢……


    沒有人知道,知府曹征的後背全是冷汗。


    更沒有人知道,知府大人看到這條大船從視線中消失之後,整個人都差點軟趴。


    後麵有人跑了過來,蹬蹬蹬……


    乃是一個身著華衣的老人,連腰帶都是銀子做的富紳,此富紳一跑到知府麵前,就開始發牢騷:“知府大人,老朽怎麽聽說你將那個凶徒給放了?此人膽大妄為,光天化日之下持刀傷人,實是……”


    來人,正是雷家家主雷正道。


    知府大人霍然回頭,咬牙切齒,你個老東西還敢提這個,你雷家找死是你的事,還想拉本府下陰曹地府不成?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禍?


    雷正道懵了,大人說笑了,是因為剛才上麵來人嗎?誰不知道曹大人你樹大根深,朝中京中都有人,官場之上,你怕得誰來?


    知府徹底爆了……


    樹大根深?兵部尚書張文遠樹大不大?曲州知州秦放翁根深不深?左大夫趙勳背靠陛下,算不算後麵有人?在他手下,死都是輕的,動不動滅個滿門!


    雷正道臉色大變,大人,他……他……他到底是誰?


    他就是狀元出道,行事百無禁忌,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林蘇!


    雷正道後背冒汗了,他雖然隻是個鄉紳,但跟官場向來聯係緊密,對於林蘇這個官場攪屎棍也是有所耳聞的,他很納悶,這個人,為什麽會盯上崔言舟這個無名小卒?


    曹征給了他一個理由……


    林蘇今日來赤陽城,隻因一事,他納了崔家女子叫崔鶯的,今日專程前來迎接崔母和崔言舟去海寧。


    什麽?


    雷正道一跳而起,臉色風雲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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