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亭大驚:“將軍何出此言……”


    他的聲音這一提高,其他副將全都驚動了……


    厲嘯天目光掃過麵前幾名副將的臉,緩緩道:“兄弟們,我要與大家告別了!這一別,將是永別!”


    “將軍,為何?”


    “將軍……”


    副將瞬間亂成一團,個個大急……


    厲嘯天手輕輕一揮:“各位兄弟,現在我也無需隱瞞!此番出兵,並無上方軍令,統帥大人和監軍大人也並沒有離開龍城,他們被我關入了黑獄。”


    七名副將全都大驚失色……


    囚禁統帥,硬奪兵符,偽造軍令,掀起兩國刀兵……


    這是何等大罪?


    誅九族之罪!


    “將軍,你……你何敢如此啊?”杜玉亭嘴唇哆嗦。


    厲嘯天一聲長歎:“朝堂昏庸,百官畏戰,我們等上百年都不可能等到朝中收複四鎮之軍令!我不行此絕戶策,四鎮如何收複?亡靈如何安息?大蒼何以雪恥?大隅狼子野心何以斬斷?各位兄弟,在此守護吧,我自回龍城,任他軍法處置!”


    厲嘯天衝天而起,直上雲霄,一首詩飄然而下:


    “十日邊關大雪紛,千秋功業哭難成,我以一命行一策,絕留幽恨看紅塵!”


    “將軍!”七名副將跪地相送,淚水奔流……


    ……


    龍城炸了鍋!


    京城炸了鍋!


    皇宮都炸了鍋……


    林蘇第一時間接到章浩然的官印通話,整個人都懵了……


    厲嘯天,居然囚禁了龍城統帥周澤,偽造軍令出龍城,十天十夜血戰,將北方四鎮的十萬大隅軍一掃而空,攻破賀蘭山,將大蒼軍旗插上了賀蘭山頂。


    四鎮,就這樣收複?


    厲嘯天,我真沒有想到,你會如此決絕。


    章浩然深深歎息:“他曾說過,他家三百八十七位親人,盡皆死於大隅大軍之手,他此生存在的唯一目標,就是成為大隅軍方的噩夢,他在主動申請龍城參將的時候,就沒打算活著回來。”


    林蘇手中茶杯輕輕顫抖,一條裂縫慢慢生成……


    綠衣和陳姐遠遠地站在走廊,臉色蒼白……


    “陛下怎麽說?”林蘇沉聲道。


    “目前聖旨未下,但他的結局,早已注定!囚禁統帥這一條,就是不赦之死罪!偽造軍令、無詔而兵出龍城、挑起兩國刀兵,加在一起,九族同誅,絕無幸免!”章浩然道:“明日大朝會後,當是正法之時!”


    “好!我這就進京,大朝會上,我來為他爭那一線生機!”


    “不行!”章浩然厲聲喝道:“爺爺分析,明日大朝會,不僅僅是對厲嘯天的死刑審判,更是一場針對主戰派的惡毒陷阱,任何人踏上去,都是九死一生……”


    喀的一聲,茶杯粉碎,官印切斷,林蘇衝天而起,直上雲霄……


    陳姐和綠衣麵麵相覷,都站不穩了……


    另一個房門口,輕輕一響,一人摔倒在地,卻是崔鶯。


    陳姐將她扶起時,崔鶯臉上淚水奔流,她緊緊地抓住陳姐:“陳姐,四鎮收複,我……我是多麽希望看到,可相公……相公卻要因此麵對整個朝堂,麵對九死一生之局,怎麽辦啊……”


    陳姐心亂如麻,但她看到綠衣和崔鶯手足無措的表情,強迫自己鎮定:“別太擔心,明天的事情雖然凶險,但相公行事,向來滴水不漏,既然打算出手,一定已經想好了退路……”


    崔鶯和綠衣情緒安穩了些,老太太那邊卻又出了事,老太太一聽到這消息,整個人都崩了,陳姐再次趕到主堂,安慰老太太,剛剛安撫住,抱山、丁大儒、任太炎、楊知府同時前來,他們的目的是留下林蘇,不讓他摻和這趟渾水,但他們來遲了一步,一聽林蘇已經去了京城,幾個大儒全都失色,這種狀態,又一次加劇了老太太的擔憂,整個林府一團亂麻……


    陳姐安撫這個,安撫那個,等到夜幕低垂的時候,她自己終於也崩了,軟軟地靠在床上,閉上眼睛為相公祈禱……


    ……


    正月十一,京城。


    大朝會要開了。


    大蒼朝會分為三種,大朝會,月朝會,日朝會。


    所謂大朝會,每年三次固定的,若幹次隨機的,哪三次固定的?新年大朝會,正月十一召開;春祭大朝會,三月份春祭之時召開;秋祭大朝會,秋祭時召開。


    大朝會跟一般的朝會不一樣。人員遠比一般朝會要多得多——但凡京官,五品以上可大朝,這就是大蒼的法度。而一般的月朝、日朝,限定的是各部主職和副職,那最低也得是三品,才有資格。


    大朝會,說的是五品以上可上朝,並沒有說必須上朝,但這並不重要,京官隻要在京的,誰又不參加?


    這可是能夠麵見君王的絕佳機會,你當一輩子官,連皇上的麵都沒見過,好意思在官場上混?於是,醜時剛過,各路官員就離開了各自的府第,前往宏年殿。


    宏年殿前,天還沒亮,就已經聚集了一大群的官員,黑壓壓的一大片。


    醜時三刻,天也已大亮,東升的一縷陽光點亮宏年殿高高飛簷一角的時候,一聲金鍾鳴響,宏年殿的殿門慢慢拉開,官員陸續入場。


    兩支隊伍,前麵的都是紫袍高官,後麵的是紅袍、青袍大官,左邊隊伍以宰相陸天從為首,右邊隊伍以文淵閣大學士章居正為首。


    章居正在入殿之前,目光回落,射向隊伍的後方,他輕輕吐了口氣。


    也不知為何,他很擔心在隊伍中看到一張年輕的麵孔,幸好,沒有看到。


    但就在他踏入金殿最後一步的時候,突然心有所感,猛地回頭,天邊雲動,一條人影穿空而下,落在隊伍的最後方,章居正心頭猛地一沉!


    你個混賬王八蛋,你真來了啊?原本你可以不用來,但你偏偏要來!


    你昨日身在海寧,連夜趕赴京城,三千裏路程你居然一天不到就趕到,真是應了那句罵人的話:你趕著投胎啊?


    章居正原本就沉重的心情莫名其妙地變得糟透了。


    隊伍一路前移,林蘇也隨著隊伍慢慢進入大殿。


    他站在最後方,隻因他本就是大朝會參會人員中官職最低的。


    五品官,剛好一腳踏在參會資格那條線上。


    從後麵向前麵看去,人真多啊,足有上千人!


    那個世界有句名言,不到京城,不知道自己的官小,在這個世界,好像也通用,京城的官實在是太多了,但林蘇簡單掃一眼,還是多少有點欣慰,比他官大的人雖然多,但絕大多數都是白發蒼蒼,象他這樣年輕帥氣的真沒幾個。


    哦,對了,前麵一人,貌似算得上年輕帥氣……


    他慢慢回頭,跟林蘇輕輕一笑,林蘇也笑了:“秋光頭,你的頭發還真長出來了……”


    前麵的人,赫然是一個老朋友,秋子秀。


    秋子秀淡淡道:“林兄這隨口調侃的毛病,該當改改了,需知官場也是有法度的地方,官員該當成為禮法之典範。”


    林蘇道:“無妨,你的官職並沒有逾越我之上,調侃你算不得調侃上官。”


    “是!你我此刻都是五品官!但林兄可還記得,去年進士宴時,你我官位相差兩級……”


    “當然記得,秋兄的意思我明白,你這一年升了兩級,我原地未動,我雖然起步比你高,但你進步比我快,是這樣嗎?”


    “是!興許明年這個時候,我就會是你的上官!”


    “哦?今年還會升?那恭喜了!”林蘇道:“卻不知秋兄追隨太子殿下,立下了何等功績,竟然如此平步青雲。”


    “功績不敢當,本官忠誠勤勉,盡心職守,僅此而已。”


    林蘇點點頭:“原來功績並不重要,重要的隻是聽話……我真為太子殿下不值,養你圖啥呢?養條狗多好啊,比你更聽話,還會搖尾巴呢。”


    秋子秀臉色陡然烏青……


    一行人踏入金殿,隊伍開始有了變化,最前麵的還是兩人,陸天從、章居正,他們後麵的高官從豎排變橫排,每排三四十人不等,總計三四十排,秋子秀跟林蘇雖然都是最後一排,但已經分開了,秋子秀站到了最左側,而林蘇,站到了中線位置。


    中間,是一條寬闊的通道,紅毯鋪成,這是陛下上朝的通道。


    雖然上千人在場,但金殿自有威儀,沒有人喧嘩,所有人靜靜地站立,哪怕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那裏顫巍巍的,但還是不敢稍微動一動。


    一刻鍾,兩刻鍾……


    寅時一刻,金鍾響起,遠方傳來大呼:“陛下起駕!”


    寅時二刻,金鍾再響:“陛下臨朝!”


    寅時三刻,三殿之門緩緩拉開,十八個太監分列兩側,躬身相迎……


    “陛下入殿,群臣跪迎!”


    上千人的大臣同時跪地,陛下邁開大步,從中間通道走向金殿盡頭,龍椅上坐定。太子和幾位皇子從側門而入,坐到了龍椅之下的第二層。


    “眾卿平身!”


    “謝陛下!我皇新春臨朝,宏福齊天!”


    林蘇眼睛睜大了,我靠,這麽整齊?你們經過排練了啊?幸好莪根本沒打算喊什麽,夾在人群中濫竽充數,否則,我一嗓子喊個萬歲萬萬歲,那不壞菜了嗎?


    皇上今日穿著盛裝,頭上有珠簾的那種。


    他臉上紅光滿麵,顯示出十分的喜氣洋洋。


    皇上開口:“各位愛卿,新春吉祥!”


    “陛下吉祥!”所有人同時回應,林蘇照樣濫竽充數……


    皇上幾句台麵話一說,就有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架勢。新春大朝會嘛,跟其他的大朝會還頗有不同,今天的大朝會,典型的雷聲大,雨點小,根本宗旨就是個新春團拜會,沒有什麽固定的議題。


    就在這時,兵部尚書張文遠一步踏出:“陛下,老臣有本要奏!”


    “哦?張愛卿有何事!”


    林蘇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無論發生何事,保持沉默,不得生事!”


    聲音平和,但充滿無盡的威嚴,正是章居正的聲音,隔著十幾丈的距離,隔著一堆的文道大儒,他頭都不回,聲音準確送入林蘇耳中。


    林蘇心頭一動,來了!


    張文遠道:“龍城參將厲嘯天於除夕之夜,突然發難,囚禁龍城統帥周澤,硬奪兵符、偽造軍令,調動五萬飛龍軍,夜出龍城!”


    陛下的臉色猛然改變!


    滿殿大臣也都色變,他們中九成九的人,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知道此事的,也隻有站在頂層的幾個核心人物。


    匯報完畢,滿殿大嘩!


    陛下龍顏大怒,珠簾輕輕作響……


    張文遠嗵地一聲跪下:“大蒼軍法,擅囚統帥者,殺無赦!硬奪兵符、偽造軍令者,九族同誅!老臣請旨,誅厲嘯天九族!”


    右大夫趙勳踏上一步:“張大人所奏之事,觸目驚心!大蒼千年來聞所未聞,簡直是膽大包天,罪大惡極!此子,必須立刻剝奪功名,九族同誅!”


    林蘇心頭陡然雪亮!


    他知道張文遠今日借大朝會之機,對厲嘯天發難的根本原因了。


    厲嘯天,乃是聖進士!他是聖殿掛名的人,幾乎可以等同於聖殿的外門弟子。


    要殺他,有一個步驟繞不過去,那就是必須先剝奪他的功名,而剝奪他的功名,隻有一人能夠做到,那就是章居正。


    明殺厲嘯天,劍指章居正!


    章居正此刻是兩難之局。


    如果他反對朝官提議,他就是逆大蒼之國法。


    如果他順從朝官提議,真的剝奪厲嘯天的功名,那誅殺厲嘯天之事,就有他一份,他的名聲將汙,他也站到了林蘇的對立麵。


    左寬州站出,剝奪功名,誅九族!


    禮部尚書周運之站出,剝奪功名,請誅九族!


    刑部尚書黎則剛站出……


    短短半刻鍾,朝中六部尚書無一遺漏,全都表態,剝奪功名,請誅九族!


    章居正眼睛微閉,似乎神馳物外。


    直到陛下的目光落到他臉上,他才似乎突然有所感應,睜開了眼睛……


    就在此時,一個不一樣的聲音在金殿響起:“啟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這聲音一出,雖然並不響亮,但覆蓋全殿。


    大殿陡然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發聲之處,這聲音來自隊伍的最後方,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人,出現在通道正中間,麵對陛下鞠躬。


    章居正心頭猛地一沉,因為他無需去看,就知道這是誰。


    林蘇!


    他終於還是出頭了!已經警告過他兩次,他還是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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