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戎一番近乎大逆不道之言,聽得王衍目瞪口呆,半響無語!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這個族兄居然如此的老謀深算,這已經超乎了他內心的想象,或是說中了他內心深處最擔心的地方!


    “那麽,族兄是要我忠於皇後嘍?”王衍驚過之後,低頭沉思好一會,才再次抬頭問道,”可是春風與惠風已經與太子結了親,我要是與皇後結勢,那我的女兒豈不...”


    “說了這麽久,你還沒明白嗎?”王戎嗔目喝道,”你與老夫不一樣,你的女兒是一定會嫁給太子的.要麽,你為家族著想,就與太子劃分界線,要麽,扶你女兒做太子妃,同太子一條道走到黑.這其中的深意,要你自己去想明白.現在的形勢,是賈後占據優勢,但是太子有一幫老臣輔佐,他自己也不是扶不起的阿鬥,還是那句話,要認清形勢,但是朝中的形勢卻是時刻都在變化的!”


    “世家們都是左右逢緣,但是你不行,因為你與太子是親家.羊氏當年衰勢已成,是陛下念及舊情,讓羊氏與廣陵王結親,現在朝臣們都知道,羊氏是站在太子一邊的,他們早已經表明立場,羊氏會與太子共榮,所以陛下才會立羊氏女為正妃.”


    “你既然接受了娘娘的好處,擔任了北軍中候,現在又要來替女兒爭太子正妃一位,在娘娘看來,這就是背叛,但是在老夫看來,這不算錯,你是為了女兒想著,為王家著想,隻要你支持太子為嗣就沒問題.但是如果你自己都沒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隻是單純為了女兒的幸福,那麽你就錯了,她們是注定要嫁入皇家之人,幸福與否,已經不在你的掌握之中!”


    王戎這番斥喝,真是當頭一棒,立時喝醒了茫然不知所措的王衍,他立即長身一禮,”族兄言之有理,夷甫受教了!”


    看到王衍有些明白了,王戎笑道,“那麽,以後你準備如何做?”


    “既然已經做了初一,為什麽不做十五了?”對麵,王衍笑顏以對,雲淡風清!


    “你自己有了決定就好!”王戎沒有反駁,端起酒杯點頭笑道,”喝酒,喝酒!”


    之後,石桌上盡是談笑風生,杯來酒幹,一直喝到日漸西斜,兩人都喝得有些熏熏然了,王戎是一解內心之憂鬱,而王衍則是解決了一直困擾自己心頭的大患,認清了自己將來要走的路,俱是心頭大快.


    直到一個仆人悄悄前來,附耳王戎,稟報了一個消息,王戎聽後大笑,”夷甫,你的太子女婿回來了!”


    “哦,這是一個好消息!隻不過弟可就要先告辭了,遲了恐怕太子對我的誤解會越來越深啊!”王衍站起身來,酒氣熏人,搖搖晃晃地說道.


    “走吧走吧!你走了老夫正好歇息,今日要不是你來,老夫是不會這麽大醉一場的!”王戎人醉了心還是清醒的,不在意地擺擺手,王衍則是深躬一禮,然後又才出了王戎府邸.


    “老爺,是否回府?”馬車上的車夫問道.


    “不,去雲龍門!”


    半柱香前,兩千騎兵護著司馬遹乘坐的馬車從西門疾馳而入,這麽大的動靜,怎麽可能不驚動洛陽城內的各大世家,差不多在王戎剛得到消息的時候,其他世家也收到了手下人的稟報,盡管手下人不知道馬車裏坐的人是誰,可是他們還不知道嗎?


    有人暗中欣喜,有人咬牙切齒,也有人淡然處之!但是有一點相同的就是,他們不會是衝鋒在前的勇士,因為太子絕對繞不過去的還有陛下與娘娘那一關,至於是否落井下石,就要先看陛下與娘娘的態度了!


    此時,司馬遹正漫步在皇宮內院,身後隻跟著十幾個青衣侍衛,身上沒有穿太子冕服,隻是一身普通的麻白色儒生常服,有些簡便,一行人顯得與皇宮內的威嚴氣息格外不符.


    隻是幾日沒來,一路行來,看到略顯熟悉的樓閣殿台,園林花草,或雄奇壯觀,或幽靜雅致,司馬遹卻又有了一層另類地感覺,這是大晉國都,皇宮重地,理應是威嚴深重,沉寂肅穆,可是為什麽在天邊餘輝的照耀下,他眼前總是浮現血色一片?


    大概是經過了大軍圍城所造成的震憾,知道了自己的處境正是堪虞之時,心境又有所不同,人生不過百年,草木一秋,可是幾日之前的那種輕鬆感他卻已經找不到了!


    讓他再去裝做一個紈絝太子,整日鬥雞走狗,與美人嬉戲,他怕是做不來了!


    就是繼續做下去,還有人相信嗎?


    想到這裏,司馬遹忽而麵現冷笑,說不出的感覺,是解脫,或是本性流露,還是殺氣升騰?


    經曆過鐵與血考驗的司馬遹,才算是真正融入了這個時代,尤其是那些個信使所說的答案,真的是讓他心涼如雪!果然,皇家就是皇家,怎麽也不會存在平凡人家才會有的親情,以前他的妄想,卻是有些過於天真了!


    太子不急,緩步前行或不時停駐,他身後的侍衛也不急,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眼神清澈,他...是他們的未來,前程,甚至是主人!在他們的認知中,大概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不過,司馬遹等人不急,卻是有人急了!一個破公鴨嗓門從後麵傳來,“唉,前麵的,站住!你們這是打哪冒出來的,個個奇裝異服,沒有規矩,給魚公公說個清楚明白,不然,把你們通通打頓板子!”


    一個年約三十多歲,麵白無須,身穿七品宦官袍服的中年人帶著幾個小黃門,從後麵急急趕了上來,對著司馬遹幾人就是一通責罵,言語中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優越與傲慢無禮的指責!


    司馬遹等人盡皆轉頭,都是諤然無語,皇宮裏居然還有這等人存在?他這個年紀能在宮裏做個七品宦官,也算是殊為難得了!隻是,這皇宮大內什麽時候輪得到一個閹人大呼小叫了?


    司馬遹想著,就笑了,抬手止住身邊侍衛的喝罵,上前兩步,笑眯眯地問道,”魚公公??”笑容中充滿了人畜無害的意味,再加上一絲淡淡的謹慎與不可置信的疑問!


    那個魚公公還沒說話,他身邊的一個小黃門就已經搶先開口,”正是董候爺座前最得寵的魚公公,甚至就連皇後娘娘也曾大加讚賞的魚公公!”


    見到手下人搶在他之前開口,那魚公公也沒有怪罪,麵色越發驕狂,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畢竟這也是替自己長麵子嗎!


    “董候爺?說的可是董猛?”依然是淡淡的笑容,隻是說話間那股輕飄飄雲淡風輕的意味,滿不在乎的樣子,讓魚公公有些覺醒過來,此人居然直呼董公公大名,莫不是什麽重要人物?


    想到這裏,他再次仔細打量起了麵前的一行人.


    嗯,前麵這個說話的小子應該是為首的,雖然長得俊秀了一點,可是他身上穿的實在不怎麽樣,不像是出自什麽名門世家!


    而且他臉上那股笑容實在有些刺眼,就像是一個位高權重之人注視著街上行乞的乞丐,雙腿俱斷,卻還堅持前行,而露出的憐憫之意,這種錯位感實在讓他感到有些心煩意亂!


    加上剛剛在董候爺那裏受到的氣積鬱在心裏,有氣沒地兒發,這一下立即讓他找著了出氣的對象.


    “來人,把這些人通通抓起來!這個小子,給公公吊起來打!”中年人羞惱地一甩大袖,口中厲喝出聲,甚至還轉過了頭去,以示不耐其煩,眼不見為淨!


    “諾!”幾個小黃門沒把旁邊十幾個護衛放在眼裏,他們可是知道眼前這個公公的份量,聽到吩咐就齊聲呼喝,甚至卷起袖子就朝幾人惡狠狠撲來.


    十幾個侍衛一見宮內居然還有人敢朝太子伸手,立時大驚,一齊護在太子身前,層層保護起來!


    “敢朝本宮動手,真是好膽!小的打斷四肢,這個什麽魚公公,先打斷四肢,等下交給董猛問罪!”侍衛身後,傳來司馬遹輕描淡寫的聲音.


    前麵兩個護衛得令,立即出手,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居然敢打太子的主意?真是找死!


    “咯咯”數響!兩人如虎入羊群,一陣拳打腳踢,對麵七八個小黃門立即慘叫著倒地不起,手腳盡皆縮成奇形怪狀,慘不忍睹!


    那中年人吩咐出聲後,就轉過了頭去,心裏還在幻想著,這些人是否立即跪下哀求自己!沒想到隻是霎那,就傳來手下的嚎叫聲,他立時大驚,轉頭就看到兩個侍衛朝自己撲來,口中立即嚷道,”我是董候爺的近親,你敢..啊!”


    一聲淒厲的痛吼聲,夾雜著幾聲骨節被打斷的聲音,立時引來了附近一波巡邏的禁軍,看到行凶之人身著青衣,那為首的校尉剛準備大怒出聲,卻又看到從侍衛身後露出身形的司馬遹,心中的怒火就被從天而降的大雨澆熄了!


    “中護軍所屬左衛將軍麾下校尉馬德元,拜見太子殿下!”惶恐中透著激動,馬德元遠遠的倒頭就拜,他身後的禁軍也不傻,跟著跪下大吼,”拜見太子殿下!”


    魚公公這時也被嚇住了,麵前這人..是太子?倒在地上的他,臉上因巨痛而露出的點點濁淚也停止住了,心中無語,蒼天呐,大地呐!


    “太子,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唔!”努力挪動著自己的身體,魚公公涕淚交加,痛哭出聲,大聲求饒!


    “小小閹宦,敢在宮內大呼小叫,不問情由,居然還敢下令抓人,瞧你喝得那麽痛快,恐怕也不是第一次了!更有甚者,以下犯上乃是死罪!”司馬遹麵無表情,一樣樣數落著魚公公的罪狀,他每多說一句,魚公公的麵色就更慘白一分,嘴唇都在打著哆嗦.


    看到魚公公這死魚樣,司馬遹心裏的憤慨忽然就沒有了,欺負一個宦官有什麽用,他的敵人不是這些小人物,而賈後,藩王,還有..世家!


    賈後,本宮回來了!


    司馬遹麵帶冷笑,不再理會腳下的痛哭慘叫,一步步朝著太極殿行去,直到夕陽的霞光掩蓋他的身形!


    那名叫馬德元的校尉等太子走遠了,才站起身來,看著地上不斷慘嚎的幾人,冷笑出聲,”把這些人抬走,送到董大候爺那裏去!呸,一群閹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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