峪口整齊,從它的城圍就能看出。四四方方的,每邊開了三個門,南北正門又各有三個門洞。市坊分開,南北設置酒坊、布坊、墨坊、鞋坊等等共各六十四坊。東西設市,外麵用牆圍著,黃昏後三聲鼓響,則兩市關閉,再有出入行動者鞭笞二十。正街上是沒有商販的,就是客棧也隻有市中三間,江湖中人但凡進出峪口都得在這三處落腳。都說吳人死板,大概也是因為這嚴整的城池拘束。吳人忠義思想極重,吳王非得以啟恒名義招兵攻顯,就是為了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這是四月二十一日,五更鼓響,東西兩市的門才打開,擁擁攘攘的進去好些人家。晨鍾三聲,城門大開。東市突然鬧騰起來,一夥打手敲敲打打的追著兩個人向南門來。逃跑的是一男一女,女的有幾分姿色,身上有傷頭發散亂,男的也算英挺。過路的有的認得,匆忙避開,又在後麵指指點點,“這又是情郎找來了。”


    後麵打手追的緊迫,逃走的一男一女還沒到南門,已經被趕上了。兩個人拉住那女人,其餘人對那男的拳打腳踢。女人叫苦,男的喊疼。


    就看這時候一個南門進來五個人,都是二十歲上下。四個站著的,武人裝扮,腰間各有一把長刀和一個平直的短刀。一個坐在個輪椅上,頭發半寸,是才長出來的,懷中抱著一柄長劍。


    幾個人湊過去,見那男的被打的慘有心出頭。一個打手道,“滾遠點,醉香樓的事你們沾不起!”話沒說完就被踹到一邊。打手們一看來者不善,打發一個人回去找人去。


    “怎麽回事?”陳休問道。


    那女人一見這樣幾個人來,突然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突然掙脫開,撲到陳休腳下,哭喊道,“幾位救命啊!”


    這女人叫做宋娘,那男的叫做馮一。兩人青梅竹馬,宋娘卻被自己哥哥賣到醉香樓,過了兩年馮一追來,有心給宋娘贖身,可是錢財不夠。沒有辦法,就在這醉香樓住下,好能相會。過了一個月錢花光了,兩人就商量著逃走,結果被發現,這才被打。


    袁從看她哭的仿佛斷了氣,可憐的很,“小爺,咱們幫幫他們吧。”


    街上又圍著一幫看熱鬧的行人。正說著峪口捕快也到了,捕頭是個方臉短粗眉毛的漢子。


    那打手底氣硬了,起身罵道,“這女人是被賣到我們醉香樓的,錢她拿走了,她就得留下。結果這男的夥同這幾個,想強行帶走她,你們評評理,這不是搶人嗎?”說著一指袁從。


    “怎麽回事?”捕頭喝道。


    陳休低頭看一眼,那男的被打的太慘,就算是個騙局也是太狠了點。這麽多人看著,這事要是不聞不問以後在峪口得落個欺軟怕硬的名聲。


    宋娘哭的更慘了,袁從聽不得女人哭,心裏一軟拽著陳休,“小爺,你看。”


    沒想到袁從還會憐香惜玉了,陳休不禁笑道,“這事你攔下來的,隨你處置。”


    袁從得了這句話,心喜,上前兩步喝道,“我們不是夥同,我們是來贖人。”


    既然說是贖人,那打手心道‘捕快一走,他們強搶怎麽辦?’,想著眼睛一轉,一下拉住捕頭,“您好歹也給送回去,不然您看這幾個。”


    袁從知道他意思,冷笑道,“你放心,我們沒那麽無恥。”


    捕快們說不上公務繁忙,也不願沾染這事,更是不願問。袁從也不耍賴,果然跟著他們回了醉香樓。


    到了醉香樓,門外有人攔著不讓進。老鴇出來,一身脂粉味,一見眾人來勢洶洶扶著馮一又護著宋娘,也沒個好臉色,“哎呦呦,幾位江湖中人?這是打算行俠仗義啊。”


    她話裏透著股酸味,袁從心中不快,“說不上俠,可遇到你們這些逼良為娼的,也不能不聞不問。”說著看一眼宋娘,就看她眼裏十分的謝意。


    “哎呦呦呦!”老鴇打量袁從,撇著嘴,“我們錢花了,你情我願的,現在說我們逼良為娼?我們找誰說理去!”


    袁從怒,“我們花錢贖人。“


    宋娘著望著袁從,兩行清淚就下來了,“謝謝這位公子,小女子就是為奴為婢也要報答。”袁從還沒被人喊過公子,這一下得意了。陳休在一旁看著,連連發笑,這袁從看著機靈,才被人誇一句馬上就不認得自己是誰了。


    贖人?那就是給錢了,老鴇打量袁從,想著瞬間笑迎上來,“哎呦,既然談事就不能在這裏幹杵著,咱們去那邊談去。”


    這臉變得太快,剛才怒目相對,轉眼笑臉就貼上來了。


    “話在這說就行,你該不會不願意放人吧?”袁從道。


    “這位公子說這話做什麽!不過咱這雖是做皮肉生意的,也不是全無人情。真要是有恩客願意給這些姑娘贖身,姑娘們隻要願意我也不能攔著。宋娘也算我們醉香樓的臉麵,這臉麵最貴,怎麽樣也得一千兩銀子。”


    袁從也不含糊,當下拿了兩塊金子,老鴇看到眼睛都直了,把賣身契交出來。眾人出去,袁從當下撕了賣身契,讓宋娘帶著馮一離開。


    陳休卻看到樓內樓外有人臉上掛著嘲笑呢。陳休推著輪椅往一邊去了,斜對麵一個茶樓,樓前兩個人正看著這邊笑呢。


    一個道,“這些女人啊,眼界低見識淺,天天就是這些事啊!你看這急著逃跑了,臉上胭脂水粉可一點沒少。”


    一個笑道,“那話怎麽說的‘小舅三十來報喪,家裏死了丈母娘。小兒哭的嗷嗷響,妻子忙的化淚妝’。”


    陳休推輪椅往湊上去,一笑,“你們說的是那宋娘?”


    “宋娘?”一人笑,“你說她?”


    “她不姓宋?”


    “誰知道呢。反正兩年前姓王,後來又姓張,前幾天還姓李呢,誰知道明天姓什麽?”那人笑。


    陳休奇怪,“你們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那人打量陳休,“外地人?”


    “是。”


    “難怪,難怪!”兩人笑,“我們的意思是這小狐狸又勾搭上一位倒黴鬼。”


    “可是哭的也夠慘的,那男的也被打的夠慘的。”陳休奇怪。


    “你說這哭?這麽哭就是幫人抬棺材的也會!我說的倒黴鬼就是那男的!”那人笑。


    “這話怎麽說?不是說逼良為娼嗎?”


    “什麽逼‘良’為娼?這半年要帶那女人走的‘青梅竹馬’就三個了,這能是什麽‘良家人’?”那人指點陳休,“醉香樓裏麵的人,能讓那些公子哥競相拋送銀子的,哪個沒幾招狐媚的手段?倒也不單是狐媚,還有故作清高的,還有故作溫順可憐的。那些故意做作的樣子,不管什麽手段,能勾引到人就是了。”說著一指那男的,“就他,可不是什麽青梅竹馬,那是把銀子都在這兒花光的倒黴公子。”


    另一個也接過話去,“就是,這女人,來來回回多少回了。有幾個給她贖身的,沒幾天她又跑回來了。有幾個錢花光了,想帶她一起走的,一準跑不掉,還得先被打個半死。”


    陳休想不通了,“你們的意思是說,這宋娘是自己跑回來的?她這是圖什麽?”


    那人哼一聲,“圖什麽?圖折騰個男人唄!”


    另一個接過話來,笑,“我看她是遇到負心漢,回來報複的。”兩個人笑。


    陳休也笑,袁從這次也當了冤大頭了。想著,就看袁從已經給了錢,老鴇也把賣身契拿了出來。宋娘離開。陳休抬頭看樓上寫著‘醉香樓’的木牌上掛著紅綢,陳休心念動,紅綢落下,就看那宋娘微驚,瞬間輕巧躲過去了,竟也沒人注意到。


    還會武功。有意思了。陳休心笑。


    陳休和兩個喝茶人告辭,同袁從一起出了東市。袁從說拿了兩塊金子,陳休仿佛沒聽見。


    陳休想著突然向袁從道,“你去跟著那個宋娘。”


    “跟著她幹什麽?難不成想向她們討回賣身錢?”袁從愣。


    錢也不是陳休的,他心疼什麽,陳休哭笑不得,“你跟著她們就行了,什麽也別做。”


    袁從不懂,想著還是追去。袁從才走,邵子平就到。


    “吳王把殿下軟禁在王宮,要見殿下太難。”邵子平道。


    “啟恒知道我到了嗎?”


    “知道。我托宮中一個內侍傳遞的消息。”


    “現在就是想和殿下見一麵都難,不知道該做什麽。”


    吳王軟禁啟恒在意料之中,陳休也不多驚訝,但無論如何該先跟啟恒見一麵。陳休想著,抬頭看看天,不知道吳王宮是不是守備森嚴飛不進去蒼蠅。


    “先去王宮附近看一看。”陳休道。


    此時一班人正站在宮門外,不知道幹什麽。


    陳休本想悄悄靠近,才到宮門附近,卻看一個宮人跑來,“前麵可是陳國公子?”


    陳休愣。邵子平也驚,他是陳國公子?想著初次相遇的時間場景,心中恍然。


    “父王聽說陳國公子入吳,特來讓我迎接。”這是吳王三子吳埔。


    吳埔來接他?陳休奇怪。


    吳埔又道,“吳國救援不及,父王心中有愧啊,又憐惜陳國宗室唯剩你一人。聽聞你來到峪口,特意讓我給你收拾了一所府邸,給你當公子府。”


    陳休暗驚。吳埔怎麽會知道他身份?是‘陳休’這個名字?天下同名同姓的不少,他怎麽知道哪個陳休是陳國公子?他從何處得到這個消息,又是怎麽認出他來的。再者,吳王又怎麽會為他安排公子府?從沒聽說哪國還給‘公子’準備府邸的,更何況他這個已經亡國的陳國公子。


    陳休想著笑道,“吳國也盡力了,我該謝謝吳王出兵援救之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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