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大人,不是我李雪鱗自誇,能讓我這麽下不來台的你可是第一個。”


    被胡泊一解釋後明白自己又做了件大傻事的費泗早就嚇得滿頭冷汗。聽到李雪鱗這般說,手腳都軟了。打著顫賠罪道: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下官……小人無知,冒犯王爺虎威。王爺有何責罰小人……小人……”


    “行了行了,不知者不罪。費大人,這顆官印你收回去吧。”


    “不,不不。”費泗像是躲著火炭般避開李雪鱗遞來的那顆刺史印,見渤海王臉上真有了些不高興的神色,忙解釋道,“實不相瞞,王爺。來宣詔的天使早已在燕州外等著了。這邊一告完結,小人便即刻別任。這官印王爺還是留給下任吧。”


    “你走了,燕州刺史誰來做?朝廷委派的人選隻怕還沒離開京城呢。”


    費泗念李雪鱗寬宏大量的情,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王爺,沒人來!不但我這燕州刺史,其他各州縣的文武官員也會被提前解任,調往別處去。朝廷不會再派人來了,王爺自行舉薦便是,肯定恩準。”


    “他們瘋了?這麽做……天哪,真是不可理喻!要我內亂也不必出此下策,反倒是在我內部留人才對……算了,他們白癡是他們的事。那麽,費大人,我以渤海郡王,不,以這片土地實際統治者的身份問你一次——你是否願意留任燕州刺史?”


    “呃……什麽?”費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爺,你是問……”


    “我已經提出了問題,而且隻問一次。現在我要的是答案。很簡單,‘是’,或者‘不是’。回答我,你選哪個?”


    “王爺恕罪,這……事出突然,且容小人細想……”


    李雪鱗再一次打斷他:“抱歉,這事必須立刻決定。嚴格地說,得在這柱香燃完,閱兵式開始前定下來。不過這也可以給你作為一個參考——如果你決定留任,那就必須習慣我這種工作節奏。現在給我答案。你的選擇?費大人。”


    “這……這……這……”費泗哪曾遇上過這麽催命的事。想當年考科舉時也是篤悠悠一篇文章下來,殿試時走流程就是了。這渤海王倒好,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在他手下做事,隻怕這種當機立斷一天得遇上個十回八回的。


    李雪鱗和朝廷的決裂隻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長不過十載,渤海郡國必然要在沉重的經濟負擔和軍事手段之間做出選擇。而朝廷也需要在龐大的經濟利益和同樣龐大的安全問題中做一個取舍。在兩個強權的交鋒線上,個人的命運實在太過渺小。現在的選擇也很難保證美好的結局。話說回來,如果看得到結局,也就不存在選擇困難這一說了。


    費泗調動起全部腦細胞,將自己作為砝碼在天平兩段反複挪動著。一端是勃興的新貴李雪鱗,掌握著最具戰鬥力的軍事集團,但沒有根基。另一端是享國百年的大夏朝廷,雖然虛弱,外麵看起來還是挺光鮮的。


    如果費泗經曆過21世紀的應屆生求職,就會很直觀地聯想到明星型的民營高科技公司和瘦狗型的國營老廠*。可是他一來不是成長在“愛拚才會贏”的二十世紀八零年代,二來也不年輕了。


    費泗仍在思維中苦苦糾纏,卻鬼使神差地聽到一個聲音:“小人……小人願留任燕州刺史,請王爺恩準。”


    這不是我自己的聲音嘛!費泗駭然於下意識的高效率和喧賓奪主,卻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嗯,好。準了。費大人,希望我們以後合作愉快。”李雪鱗輕鬆地笑著,伸出手來。


    費泗從胡泊那兒知道了這叫“握手禮”。左手遲疑地試探一下,發覺李雪鱗的眼神不對,趕緊伸出右手。


    李雪鱗一把握住費泗的手,使勁搖了搖,以幹燥溫熱的觸感傳遞十二分熱忱:“謝謝,費先生!謝謝你的信任!相信我,你會因為今天的選擇而擁有非比尋常的人生。”


    王爺向我道謝!王爺感謝我的信任!盡管知道李雪鱗靠的是軍閥起家,費泗還是高興得差點暈過去。但很久以後他才理解,李雪鱗的話往往都很“辨證”,必須從正反兩個方麵去理解。


    當然,他確實擁有了非比尋常的人生。


    李雪鱗對交接儀式的定義是必須具備兩個功能。一是讓燕州的官民都有個認識:他渤海郡王做事是講規矩的,這座城,包括居住其中的老百姓,也不是一張詔書說賣就賣。至少還是廣而告之了一番。


    二是炫耀武力。當北方這些百姓劃歸他統治後,如果不展示展示屠滅一個民族的職業軍隊,不但壓不住人心,還容易讓小老百姓沒有安全感——說來好笑,這種安全感很大程度上來源於李雪鱗的武力是否能嚇阻朝廷不興兵戈。


    因此作為他指導思想的直接體現,移交儀式分為了簽字和閱兵兩個部分。校閱軍隊的做法古已有之,觀禮席上的大夏官員們原本沒有抱什麽期望。校閱嘛。無非就是找群衣甲鮮明的士兵排整齊,變化幾個“青龍”、“白虎”之類名字嚇人的陣形出來。然後煞有介事地揮舞兵器,想象中的敵人就此烏呼哀哉,天下太平了。可喜可賀。最後在眾人“虎狼之師”的讚譽聲中收場。


    隻有在張家口見識過張鬆部入關的劉大山等少數幾人才隱約能想象到這不會是如慣常一般無趣的走過場。李雪鱗——黑狼王——天可汗——渤海郡王,無論稱呼怎麽變,他總會以某種直達觀者內心的衝擊來彰顯獨行特立。


    胡泊將燃盡的香連同香爐移到一邊,深吸一口氣,大聲道:“閱兵式正式開始!受閱部隊進場!”


    這不還是排陣形嘛!而且連變化都沒有,光走路。


    當李雪鱗帶來的這個旅出現在操場另一頭時,不少人嗤之以鼻。


    劉大山卻站了起來,使勁咽口唾沫。他知道自己一直期待的情景將再次上演。上一次是在劫後餘生的張家口。他和一幹大夏的官兵共同接受了洗禮。


    見國防軍的將軍們都走到前方,沿著李雪鱗的兩側站定,劉大山下意識地也跟著這麽做了。他站在李雪鱗左側的最末尾,邊上是個和他身材、年紀都差不多的少將。


    冷鋼向這個毫不掩飾好感的大夏軍官善意地一笑。低聲道:


    “待會兒他們經過時會向這邊行禮,我們得還禮。標準動作是這樣:兩腿並攏,腳尖分開六十度,左手伸直中指貼褲縫。右手中指和食指並攏,指尖貼上眉梢。其餘手指握拳,拇指扣住無名指。你看,就是這個樣子。”


    劉大山根據冷鋼的演示悄悄練了幾遍,奇怪道:“將軍,你們不是都興捶胸行禮嗎?”


    “捶胸禮用在戰場上。大家夥手裏都拿著兵刃,如果往自己腦袋上招呼可不妙。捶胸是掌心朝裏叩擊,再說還有胸甲,出不了問題。算是簡化禮。”


    “如果向官長行禮,比如說我向王爺行軍禮的話,是不是得躬身?這直視著總是不敬。”


    “為什麽?”冷鋼覺得很不可思議,“直視對方才能讓他覺得你是真心尊重。低著頭,誰知道你是不是在暗地裏吐口水。”


    這個解釋可新鮮。劉大山剛想笑著打個哈哈,卻聽到幾聲整齊的“嚓嚓”聲。一轉眼,這些將軍們都已經以冷鋼所說的標準軍姿立正行禮。有收腰的將官大衣配合,顯得挺拔威武。


    李雪鱗看到這一幕是又喜又惱。喜的自然是群體Cos成功。惱的則是自己穿著這勞什子王袍,寬寬大大的,成了萬黑從中一點黃。他甚至可以看到排成方陣走過他們麵前的士兵中,有的人臉上還掛著藏不住的壞笑。


    特定的服裝有特定的含義,而這種含義必須以具體的物質作為基礎。同樣穿龍袍,戲子和皇帝截然不同。同樣是他李雪鱗,象征著十萬鐵騎主帥的上將軍服遠比現在這百來克絲綢來的更實在。不說別的,實用功能就差老鼻子了。自打穿上這中看不中用的王袍,他就覺得自己是被陰幹的肉,冷氣一直都滲進來奪走體溫。


    李雪鱗甚至有些羨慕那些以馬色劃分方陣,以無比整齊的動作舉刀行注目禮的士兵。他們身上可是貨真價實的羊絨服,個個紅光滿麵。


    五千士兵以百人一隊的形式重複著入場、齊步前進、舉刀行注目禮、禮畢揮刀入鞘的過程。沒有花巧的變陣,也沒有裝模作樣的喊殺聲,更沒有將假想敵剁餃子餡的誇張動作,冷冽的氣氛卻讓大夏官員們真正體會了什麽是殺人不眨眼的國家暴力機構。


    費泗見李雪鱗站起,也跟著站起。卻沒去學劉大山兩指貼眉的動作。從心底裏他還是挺厭惡丘八。如果大家都是講文明講和諧,這幾年長城南北也就不用死上幾十萬人了。而看李雪鱗似乎還沒有就此打住的樣子。不然也不會弄這麽一支整齊劃一的軍隊來告訴大家,他是靠什麽爭到這半壁江山。剩下那一半也是即將到期的應收賬款。


    “費大人,”李雪鱗維持著立正的姿勢,輕輕動著嘴,以費泗剛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想了想,應該對你表示點謝意。這樣吧,一個燕州實在小了點。國務院副總理、渤海郡總督,你喜歡做哪個?啊,這些職務的職責是……這樣吧,我想儀式結束後我們開個會,商量一下怎麽啟動——或者說平滑過渡到新政權。沒錯,我的郡國會和大夏稍許有些不同。習慣了就好。”


    *注:請百度“波士頓矩陣”。


    PS:奧運實在很折騰人。央視不去說,SMG這種地方台也喜歡湊熱鬧。不過在作者的種種手段下,終於爭取到中午12點到晚上11點的最佳班頭。晚上可以多花點時間碼字。明後天會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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