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朔風遍卷遼東。這種天氣裏蘇合人都躲起來窩冬,連動物們也不在外行走。但在一處近河的平原上,卻有片雪地動了動,一個瘦小的身影慢慢站了起來。


    白龍艱難地撐起身子,抖落背上冰雪。被積雪一凍,鼻血已不再流了,全身上下的烏青也痛楚稍減。他活動了幾下,一瘸一拐地向林子走去。到晚飯前,他要把昨晚設下的十幾個套索都檢視一遍。若是沒有獵獲,回去還有一頓打等著他,那些看家犬吃剩的飯食也別指望。


    直到林子深處的第五個套索,白龍才往布兜裏裝進一隻小山雀。他低低地罵了聲。今晚的拳腳是免不了了,不知晚飯還有沒有著落。


    ……奇怪啊。這片林子就算到了冬天也有很多小獸出來覓食,運氣好還能套到麅子。最不濟,至少能有山雞。但今天有些不對勁,動物們都像是憑空消失了。就連平時常聽到的鳥鳴也沒有一聲。


    不好,莫不是有老虎來這片山林覓食!白龍心中一寒,立刻又釋然了——算了,被老虎吃掉也好過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他把布兜口小心紮好,起身想繼續往林子裏走去,卻聽得背後大樹上傳來一陣聲響。還沒等他回頭察看,眼前一黑,脖子上已被人砍了一掌,暈死過去。


    哨兵把白龍扛回營地時,李雪鱗正撕下布條給自己包紮傷口。自決定轉戰遼東,他們已在這片林子裏走了四天。昨晚好容易找到個背風的山洞,還沒安頓下,房東卻找上門來了。鐵塔被那隻兩米多高的大黑熊一掌拍得大刀脫手飛出,一口氣岔了,在原地趴著動彈不得。李雪鱗慌亂中套了個頭盔和護胸板甲就上前迎戰。等把刀刃戳進黑熊心髒,他身上也吃了兩下,虧得重甲護身,左上臂還是被爪子劃了道豁口,血流如注。這下可把眾人嚇得不輕。


    在古代沒有消毒用品,傷口感染是家常便飯。尤其是這種野獸身上都帶著大量病菌。若是換了其他人,傷口不但愈合不了,還會生出壞疽,最後因敗血症而死。


    李雪鱗遇險不亂,用積雪擦淨傷口,見沒有異物,讓鐵塔把他隨身的那柄拐子劉版“叢林之王”刀柄卸下,取了內藏的針線彎鉤,把兩邊肌肉密密縫合。直痛得他臉色發青,虛汗濕透衣衫。過得一天,見他沒有發燒,大家才放下心來。剛才換紗布時發現傷口已開始愈合,都嘖嘖稱奇。


    濫用抗生素也是有好處的嘛。李雪鱗不由得感謝那些打個噴嚏也讓他掛慶大黴素的蒙古大夫。自己身體裏殘留的醫藥垃圾在這兒倒成了百菌不侵的好寶貝。


    細細包紮好,李雪鱗抬起頭,見哨兵扛來個半大少年,一愣。問道:


    “這少年是哪兒抓來的?”


    “報告長官。這小子是從林子外邊來捕獵的,無意中進入我們的警戒範圍。”


    “捕獵?就他一個?”這年代,遼東的老虎野狼可比人多。就這麽個衣衫襤褸,連件武器也沒有的少年居然孤身到樹林裏打獵?“可查仔細了?不是蘇合人的探子吧?”


    “不是。”鐵塔插話道。


    李雪鱗訝異地看了這個悶罐子一眼。


    “他不是探子,是蘇合人的漢奴。”沈鐵塔很肯定地說道。一向波瀾不興的語調罕見地帶上幾分悲憤。


    蘇合人在夏朝邊境打草穀時,除了搶奪財物,也擄掠人口。在古代,人口是項相當寶貴的資源,對於不善生產的遊牧民來說尤其如此。被擄去的漢人若是女子,往往被分配給族中權貴或有戰功的殘疾人為妻;若是男子,就是可當牛馬差使的奴隸——待遇甚至還不如牲畜。至於小孩,有些放牧地水草頗豐的部族還會留下使喚,大多數情況下會和老人嬰兒一起被當場屠殺。


    李雪鱗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道:“你為何如此肯定?”


    沈鐵塔沉默許久,緩緩說道:“他身上的傷,我小時候也有。我是漢奴出身。”


    —————————————————————————————


    白龍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山洞裏。有人替他蓋了塊毛皮,身邊還生著一堆火,一隻野兔架在上頭烤得“滋滋”流油,香氣四溢。疑惑地環視四周,卻見有個藍眼睛、黃頭發的小孩正坐在不遠處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他隻覺腦袋“嗡”地一聲,驚叫:“鬼!有鬼啊!”


    “臭小子,鬼叫什麽!”李雪鱗走進洞,鑿了他一個爆栗,從烤兔上撕下兩條腿扔給少年,“餓了吧。吃!”


    白龍看看香噴噴的兔腿,又看看抱著蕾莉安坐下的李雪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想了想,他決定還是先問和自己安危關係最密切的問題:“你……你怎麽會養小妖怪?”


    李雪鱗臉色一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若不是看在白龍一個小孩子不懂事,若不是還抱著蕾莉安,光憑這一句話就能讓現在的他暴起殺人。


    克製住胸中怒氣,他冷冷地警告:“她是我妹妹,蕾莉安!記好了,以後再用那些奇怪的東西來稱呼她,我真會宰了你!”


    白龍打了個哆嗦,點點頭,問了另一個關心的問題:“你是誰?是我家主人的同族嗎?”


    “我是誰,該讓你知道時自然會告訴你。但現在該我來問你。首先,你叫什麽名字?”


    “白龍。”


    “白龍?”李雪鱗和坐在洞口看守的張彪都是一愣,相互望了眼,“為什麽起這個名字?”


    “我爹說,落入蘇合人手中,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隻有像龍那樣一飛衝天才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替我改了名。”


    張彪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打聽到了名字,李雪鱗又東拉西扯問了些不相幹的東西,從一開始的疾言厲色變得和顏悅色,讓涉世不深的少年慢慢放鬆了下來。


    看看時機已到,李雪鱗突然單刀直入地問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


    “白龍,大冷天的,你來這樹林子裏幹嘛?”


    少年老老實實地答道:“我昨晚下了套索,今天來看有沒有獵獲。若是沒東西拿回去,我家主人會打我,還不給吃飯。我父母就是被打死、餓死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咬著嘴唇不再言語。


    李雪鱗眯著眼打量了他一會兒,冷不丁問道:“你所在部落有多少蘇合人,多少漢奴?蘇合人中有多少能打仗的成年男人?漢奴中有多少成年男人?馬匹牲畜有多少?與外界可有往來?”


    白龍吃了一驚,仔細默想了一遍,道:“蘇合人有六百五十多人,能打仗的成年男人有兩百三十人。漢奴七十四人,全部是男子。馬匹有四百四十……不,四百五十多匹,羊兩千四百八十多頭。現在所有人都在窩冬,最近的部落在一百多裏外,道路又被大雪封了。除非有急事,到開春都不與外人來往。”


    李雪鱗點點頭,走到洞外。鐵塔一直站在那兒等著他,眼神中帶著不滿和無奈。


    審問官徑自走向騎兵們所在的另一個山洞。錯身而過時,拍拍他的肩,笑了笑。


    鐵塔歎口氣,帶著幾分猶豫進了白龍所在的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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