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這時已是二十世紀的九十年代。‘老大哥’解體,柏林牆也推倒了,東西方的冷戰宣告結束。東南亞地區也出現了經濟的繁榮發展。


    身邊的華人多是從安南逃出的商人,在這裏安家後,他們都陸陸續續又做起了生意。有些人漸漸富有了,他們離開了當初落腳的小村寨,在附近的市鎮上購置了住房。


    可江家和林家仍生活在清貧中。當初從安南偷帶的那點美金,在租船逃難時就用去了一半,在落腳地購建些簡陋的房舍後,也就所剩無幾了。他們謹遵林伯的臨終遺言,隻是擺兩個小攤,偶爾打打短工,艱難地支撐著家人的生活。不是他們沒有賺錢的才能,而是他們都深深地懼怕著因財富而帶給兩家的災難。


    江庭軒和林子強,這兩個曾經風華正茂的青年,這兩個曾縱橫商海的新銳,此刻已被生活壓得不堪重負。他倆是同年,都才四十出頭,可看上去都是那麽的黑黑瘦瘦,感覺遠比實際年齡大得多。


    看到一同逃出的華人一個個富有起來,林子強坐不住了,他去找江庭軒商量:“庭軒,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現在物價飛漲,我們擺攤賺的那點錢哪夠開銷?幾個孩子都在上學,再這樣下去,別說學費,就是連米都沒錢買了。”


    “可你父親……”庭軒一直都牢記著林伯的囑托。他母親也常說錢多錢少不要緊,隻要人平安就好,財為禍之源。


    “唉——是啊,”林子強搖頭,“可是我們也不能總是死守呀!我們的孩子都那麽大了,正在長身體。你隻顧讓你們阿雄死讀書,他就是學得再好,將來上了大學你拿什麽來供他?再說孩子大了,以後總得成家。看他倆的樣子,以後阿湄要是嫁過去,他倆靠什麽生活?總不能讓阿湄在林家吃了十幾年鹹魚白粥,嫁到江家再吃一輩子鹹魚白粥吧?將來我們有了孫子,還讓他們隻喝白粥?”


    “唉——我何嚐不想。”江庭軒長歎一口氣,“隻是這些年來,就是因為財富害得我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我真怕……”


    “庭軒,我們都已四十多歲,不再年輕了,每天這樣風吹日曬靠擺個小攤打點零工,終究不是久長之計。等我們老了,幹不動了,該怎麽活?難道讓孩子們累死累活來供養我們,到那時你能安心嗎?再說,我看你近來身體很不好,怎麽總是咳嗽?你要及早去看醫生才好,錢不夠,我多少還能給你幫一些,可別耽誤了。”


    自從江母過世後,江庭軒就開始變得逾發沉默。近一段時間總感到渾身乏力,沒有感冒卻經常咳嗽,他知道這種風裏來雨裏去的生存方式,已讓他的身體在提抗議了。可是家裏沒有閑錢,這點病也隻能硬扛了。


    林子強的話說得很有道理。一段時間以來,江庭軒也在考慮這些問題。以前江母在,他不願讓受盡摧殘的母親再擔驚受怕,如今母親不在了,他現在需要為孩子的將來多作考慮了。


    其實江庭軒也有一顆壯誌未泯的心。他和子強才都四十出頭,還在年富力強的時候,他們有經營頭腦,又肯下苦出力,隻要他們願意重操舊業,就絕沒有受窮的道理。在子強的勸說下,江庭軒同意了。


    他倆合議開一家商行,隻做零售,不做批發,賺的錢夠開銷就好。做零售的也發不了什麽大財,也不用擔心會招來多大的禍。


    可他倆麵臨的問題是——手頭沒什麽資金,連租鋪麵的錢都差很遠。沒有鋪麵,也就談不上什麽良好的經營信譽記錄,想找供貨商佘銷也就無從談起。


    身在他鄉,人靠人幫。


    得知他倆有意開店,那些一同逃出來且先富一步的華人朋友們,紛紛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們了解他倆的人品,也知道他倆的經營才能。他們有的提供啟動資金;有的幫忙選租鋪麵;還有的出麵擔保,讓供貨商給他倆先行佘銷。


    在眾人的努力下,一間象模象樣的日雜商行在城裏開張營業了。林子強和江庭軒感念眾位朋友的幫助,給店鋪起名‘友幫’。


    由於選址不錯,加上貨品正且價格公道,從開張第一天起生意就一直不錯。當然,這跟那些華人朋友連同他們的親友紛紛前來捧場購物,造人氣是分不開的。


    開張不久,店裏來了幾個不速之客,一共四人,而且他們都是華人。他們送上一個花籃,聲稱前來道賀,並收取例行保護費。


    在西貢時,由於有彪爺關照,也從來沒有人向他們收取過保護費。可此時不同了,想順利經營就得花錢買保護。好在開張前朋友就提醒過他倆,保護費必須得交,否則這些華人黑幫就上門搗亂,輕則堵門阻客,重則砸店燒鋪。


    子強和庭軒雖然厭惡,可也不敢得罪,隻能陪上笑臉。好在他們要的數目與朋友說的出入不大,於是客套幾句將錢奉上,並拿出些煙酒將幾人打發了事。


    生意做得還算順利,兩家的生活漸漸有保障。江庭軒的眉頭舒展了,心情好,又不必再忍受風吹日曬,收入也比較穩定,他的咳嗽竟也減輕了不少。由於開店不久,賺的錢主要用於歸還朋友的資助,再說病情有所減輕,江庭軒對於看醫生的事,也就一拖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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