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樓門口,站著的人很多。宋剛走近一看,全部是老百姓,隻有幾個警察在那裏與他們談笑風生。


    車子一停下,唰,人就一下攏了過來,圍得水泄不通。


    “書記,您真的離開清江嗎?”不知有多少人在惋惜地問道。


    “書記,你別走吧,再在清江幹幾年吧。”說話的是毫無底氣的挽留。


    “到省裏沒什麽意思,還是在清江好。”有人蠢不拉幾的人用這種蠢辦法來誘惑宋剛留下來。


    ……。


    不管大家說的是啥話,有一點是一樣的,大家舍不得宋剛走。宋剛笑著對大家說了些客氣話和感謝話,最後說:“清江市的父老鄉親,我現在也算得上半個清江人了,今後,清江的發展也是我宋剛的責任。我也會經常會清江看看你們的……”


    廢話,誰不會這樣說?看我們,幾百萬人你看誰?人家是想你幫他們建設清江,並不是要你來看清江的人。


    實在是不好講什麽,宋剛講著講著,自己都覺得別扭,全是些空洞的話,做秀的話。說說實在的吧?沒個主題怎麽說?跟老百姓說大話,大道理,他們會覺得是個大笑話。


    不好說就別說吧,笑一笑就行,趕緊走吧,這裏都是好人,在好人麵前別說太多的假話,對人不住的。


    宋剛終於逃出了包圍圈,他嘴裏說著一句假話,“對不起,我現在要去開個會。對不起,對不起。”逃出來了才“謝謝。”


    進了市委大樓,這裏又是一大群人。不過,這群人有素質得多,他們有序地站著,說話的聲音與笑聲都很克製,壓得低低的,以王毅蘭為首,次序迥然,誰先誰後,非常的標準。如果不是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燦爛的笑容,這莊嚴的場麵很可能會使人聯想到殯儀館的追悼會。


    “各位,毅蘭市長,進會議室坐吧,站著這裏別把我宋剛嚇著了。”宋剛一邊說著一邊帶頭進了會議室。這也是規矩,走路的又先後次序之分,今天,他們前麵的人是誰呀?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誰敢走在他的前麵?


    幸虧都是“書記”,叫起來不必要改口。清江市委書記是書記,省政法委書記也是書記,叫他書記不會錯的。


    “書記,祝賀您啦。”


    “書記,祝賀。”


    “書記,我聽到這消息太高興了。”


    “祝賀祝賀。”


    “我們就知道您遲早會有這一天的,祝賀了。”


    “書記,到底是有能力的人啊,這池子太小……。”


    ……。


    宋剛的耳朵裏,全是這些祝賀與恭維的話語。他看了看會議室,名字都排好了。往常,他的左手邊是王毅蘭,可今天,宋剛的周圍空蕩蕩的,孤家寡人一個。


    王毅蘭的名字到了宋剛的對麵。


    宋剛哈哈一笑:“怎麽啦?就開除我了,清江市不要我了?讓我做寡人啊。”


    “嘿嘿,您現在是省委領導,哪能還平著您坐呢?”王毅蘭說出了這樣安排座位的真實道理。現在這裏,誰能與宋剛平起平坐,差了一大截,矮了半個頭。


    “我說,今天我們還是一個鍋裏吃飯的人,大家就把我當成外人,我不舒服呢。這樣行不行?還是按照老規矩坐吧,再親熱一回。本來嘛,這裏人就已經不齊了,鄧佑民等人現在都進了看守所,現在我們還這麽坐著,不覺得凋零寞落嗎?唉,我宋剛心裏有種冰冷冰冷的感覺啊。”宋剛說著,用眼睛指揮著幾個人又重新搬凳子,排座位。


    一陣忙碌之後,又重新落座。


    過去,副職以上的四大家現職領導有六七十,現在剩下五十來人,本就有種滄桑的感覺,今天,這感覺越發明顯。這樣重新坐好以後,顯得緊湊一些了,但大家隔宋剛還是遠遠的,不敢過分考得太攏。不過,人雖不齊,臉上的笑容是溫暖的,這回,估計沒有什麽假笑的人,沒有什麽敷衍著的笑。因為,清江嚴打以後班子還沒來得及調整,這裏的人,很多是有機會再上一次台階的幹部。副書記、常務副市長這麽重要的位子還空著呢,其他的位子就更不要說了,市級班子空出來近二十個職位,接下來,局委辦、縣區等位子又是一大批空位,資源真是豐富得很。因此,每個人都有種快樂的期待。


    王毅蘭內心是甜滋滋的,他很可能會成為清江的書記。特別是,他一上台就有這麽好的一次機會,這麽好的一個平台,真是太好了。經濟上,無需費心就可以快速發展,基礎已經打好;綜治方麵一票否決的基本功,現在清江幾乎是幹幹淨淨,四五年之內都會是太太平平的,用不著費心;官場上,這次由自己主導人事安排,上一批能力強,忠誠度高的人,今後自己的工作將會得心應手得很。你說,王毅蘭心裏該多美!


    不過,王毅蘭也並不是沒有一點顧慮,他不知道會不會再次有人調進來當書記。雖然,他與宋剛關係處理得蠻好,按理,這種情況他接宋剛的手可能是很大的,但是,沒有最後的談話與文件,什麽也做不了數。他現在需要巴結好宋剛,這是他獨有的有利條件,宋剛本就是省委常委,討論幹部他有很大的發言權,更不用說他還是前任,有推薦的權利。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得與黃庭宏,或者蔡立峰,或者傅建新三人之一“認識認識”。這次再不上,這輩子就是倒了黴運,祖墳沒葬好。


    會議不是會議,主題是有,就是怎麽恭維宋剛,說惜別的話,說往日的情。大家都發言,這言好發,官場上很順遛的句子多得是,大家又都是滿腹經綸的人,說恭維阿諛話那是最最擅長的事了,和脫口秀之類的差不多。再說,讚揚宋剛有個好處,沒有人會引起不滿,也不會招來人家的仇視與報複。所以,大家把宋剛的成績拔得很高,帽子戴得很大。


    宋剛今天反正做好了聽恭維話的準備,他知道,今天都沒大量恭維話的話,那就是他做人的失敗。宋剛在清江是成功的,不但是成功了,簡直是創造了奇跡。所以,宋剛準備了接受高帽子。


    宋剛突然有個想法,回憶回憶他這些年,他突然覺得,他隻是當一把手的料,隻要是他當一把手,成績出得很快。副手就麻煩了,自己和上司都不痛快。


    讚揚、留戀、惜別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宋剛敷衍著,有點兒累。王毅蘭似乎也有結束的意思,悄聲對宋剛說:“今晚安排了幾桌,我們早點開席,怎麽樣?”


    “好啊,那這裏就散了吧。不過,今晚你不能讓我醉了喲,我們等會飯後再聊聊,今後,我們單獨聊天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宋剛笑著說。


    “那好,我會保護您的。”王毅蘭聽宋剛等會要跟他聊天,當然不能讓他醉了喲,這點,他有辦法。


    既然決定結束,那宋剛就做個總結。他感謝各位,也請各位包涵他的不是與錯誤,最後他說:“我宋剛來清江市,是在意料之外中來的,現在,又在意外中離開,很留戀,很感激。有人恨我,也有人說我宋剛不壞,我說呢,在座的都是經過大浪淘沙的人,都是金子。不多說,今後,大家在毅蘭的領導下,大家好好合作。”這幾句話自己都覺得沒邏輯,主題不分明,但沒人在乎,就是場麵話唄,表達個意思就行了。


    晚飯,既熱鬧,又文明。出乎意料的是今天大家的酒喝得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其實,這不奇怪,絕對不是對宋剛不敬,也不是對宋剛心存敬畏之心不敢敬酒,而是大家都有份心思,希望今晚有個機會,單獨有機會見見領導。


    單獨見見宋剛很有價值,因為,宋剛是和他們一起共過事的,也許是這輩子能夠接觸到的最高級別的官員,今後,隨著宋剛的升遷,他們的資源也就越大,即使就要退下來的人,今後跟孫子講故事時也可以吹牛皮:你看,那個宋剛省長、書記,或者什麽國務委員、部長,甚至更大的領導,他原來就是爺爺的同事呢,還是爺爺的好朋友呢。


    今晚準備見宋剛的人其實目標不是為了今後跟孫子有個講故事的材料,他們今晚是有明確的,更有價值的目標。因為,他們麵臨著一次很大的機遇,希望自己這次能挪個好位子,為今後的事業搶占一個好平台。


    宋剛一看大家並不積極敬酒,明白了,今天看來沒得輕鬆的。於是,宋剛計上心來,說,這酒吧,傷身,不是什麽好東西,咱們就適可而止吧。再說,今晚我還有點事,要跟毅蘭市長聊一些問題,所以呢,酒,就到此為止。今後,到省裏來了,可別把我宋剛給丟到腦子背後去了喲,到省裏,我請客,咱們再慢慢喝酒敘舊。


    宋剛說完,一片的附和聲。當然,很多人大失所望,心想,今晚見宋剛的機會不大了,他被王毅蘭霸占了,自己的事那就隻好求王毅蘭了,或者想其他辦法。


    王毅蘭很高興,因為宋剛當著大家的麵說今晚要與我王毅蘭有事,這是給我王毅蘭麵子呀,給我抬轎子呀。你想,選在這時候,能談什麽?油鹽醬醋茶?雞毛?蒜皮?東家長西家短?不會吧。今晚的談話肯定與清江的未來有關。什麽是清江的未來?幹部啊,幹部就是清江的未來。所以啊,從今以後,我王毅蘭就是清江之王了,眾星捧月。


    今晚的月亮是宋剛,過幾天,新的月亮就是我王毅蘭。哈哈,這月亮的滋味應該是很幸福的。當然,這就是官文化的精髓,也是眾人向往著當官的動力的源泉。


    其實,王毅蘭與宋剛交談的時間並不很長。宋剛不能與王毅蘭深談,因為,組織上還沒有正式明確王毅蘭的職位,很多事不好說下去。至於文強可能會來任職,這也不能說,省委沒有討論,即使討論了,也不由宋剛告知,這是規矩。另外,宋剛沒有和王毅蘭深談的原因是,他不準備對人事安排施加過多的影響,今後,用人是王毅蘭的事。這用人啊,不同風格所喜歡的人才也是不同的,就如耍刀的,就不會玩劍,玩劍的不一定能使刀。用刀用劍是王毅蘭的事,他宋剛不想幹預,或者說,宋剛不準備在這上麵費心。


    王毅蘭跟宋剛的聊天顯得有些緊張,他幾次想問一問宋剛,這省裏會是什麽態度?你宋剛會不會推薦我?這話,不好問。不但是不好問,可以說,是不能問。


    宋剛當然知道王毅蘭內心的焦急,他不是不善解人意,他一是確實不知道,二是即使知道了也不能說。宋剛說:“毅蘭兄,我知道,我來清江對您的仕途阻礙了一段時間,真是對不起。您也知道,我們在官場上身不由己的,這官運也漂浮不定。希望這次您能言正名順的成為清江的一把手,我宋剛會極力為您爭取的。不過,您自己也努努力,找找領導吧。庭宏書記,建新書記您都熟的,有什麽話直說就得了麽,他們都好說話。”


    “謝謝,謝謝書記。”王毅蘭對宋剛的肺腑之言由衷的感激,“好的,我自己也努努力。隻是……好吧,我找找黃書記,或者建新書記。”


    王毅蘭本來還想問個問題,到嘴邊才意識到那千萬問不得的事,他想問,找他們用該送多少禮金。


    宋剛似乎也覺察到了王毅蘭的意圖,他趕緊說:“毅蘭,我告訴你啊,找黃庭宏也好,傅建新也好,你千萬別送什麽東西喲。並不是所有領導都收禮的。”


    “謝謝。”王毅蘭這聲謝謝是從骨髓裏發出來的,太感激了。要是對其他人,王毅蘭也許會感激流涕,發狠誓永遠忠於他。可是,宋剛的一身正氣讓他變成了紳士,僅僅一聲“謝謝。”


    王毅蘭回去了,他第二天有半天時間消失了,下午,當他出現在清江時臉色很容光。官場上的人都明白,王毅蘭的職位基本沒有懸念了。


    可是,雖然書記的位子沒有人再去窺視了,但還有這麽多的重要位子,都很誘人啊。市長、副書記、常務副市長,以及隨著一動百動,還有更多的位子會空出來,真誘人啊。


    不但對清江本地的官員誘人,其他地方的幹部也紛紛往省裏走,他們懷著一個美好的憧憬之心四處奔波。當然,奔波得最遠的到了北京。


    黃庭宏開始頭痛了,王毅蘭也開始了頭痛,還有很多的人頭痛起來了。所以說,並不是說,遇著好事就不頭痛呢。找的人太多,打招呼的人太多,這種煩惱很讓人頭痛的。


    這一切,都是宋剛惹的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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