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葉春葳蕤,外頭處處可見濃鬱的春色。可回到這沉悶的紫禁城中,除了天氣見暖,再覺不出什麽春意盎然的滋味。


    李慕兒支著腦袋,望著平淡無奇的窗外發呆。


    紅牆黃瓦,一年四季都是一樣的景象,說不出的冷冰冰。


    她在心底暗歎了口氣,動了動偶爾能動彈的右手手指,轉頭去看認真批著折子的朱祐樘。


    自從那日馮府回來,兩人的關係緩和了許多。李慕兒不怎麽說話,但朱祐樘與她搭訕,她多少都會給予回應。


    朱祐樘對此似乎十分滿意。


    他含笑抬眼,“怎麽了?是不是悶了?等我看完這幾本,再教你下棋。”見她在活動右手,又略帶失望地說,“淩老先生最近在研究新法子,朕相信,他很快就可以有所突破。”


    “皇上說得是,淩老先生的醫術,從我身上便可見一斑。”與李慕兒對麵而坐的何青岩附和道,她本捧著本醫書默讀,此刻亦抬頭眼帶鼓勵地凝著她。


    李慕兒淡淡點了點頭,眼神卻落在朱祐樘的折奏上,久久不曾移開。


    墨恩隻說有封密疏,可關於什麽內容,是誰上奏的,隻字未提,她該上哪兒去找這本奏疏呢?


    李慕兒在禦前當過這麽久的差,自然知道密疏的意義。普通的題奏本,從進呈到處理,要經通政司轉呈、文書房備案、皇上禦覽、內閣票擬、皇上批紅和六科抄出等繁冗程序。經手的部門和個人諸多,墨恩要攔截易如反掌。


    而密疏之密,密就密在它的內容不能讓除上密疏者和皇上以外的其他人察知;密就密在上呈渠道、處理方式等不同於一般的章奏,有著相應的保密措施。


    這上奏者必定親自書寫封印,交予心腹送上京城。墨恩已經在京城,說明驛遞途中沒有攔下。可是上京之後呢,無論經過通政司轉呈,還是至會極門直呈,以及在緊急情況下從宮門門隙遞入內廷,都可以邀截密疏。


    墨恩會來找她,可見呈奏密疏者定把這些關卡都考慮到了,他下不了手。


    而李慕兒可以下手的機會,就是當通政司或會極門將密疏送入內廷,直達禦前的時候。


    眼前新添置的長案上,折子堆在兩邊,厚厚疊著,近在咫尺。


    這對她而言,似乎真的不難。


    後頭坐著的那個人,又在埋頭批紅。朱砂墨已被沾得見了底,他恍若未覺,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審著折子上的白紙黑字,偶爾蹙一蹙眉,偶爾默默點頭。


    看著這樣勤政的朱祐樘,李慕兒不由地猶豫起來。


    萬一,截下那封密疏,會對他不利呢?


    李慕兒想得煩躁起來,起身往門外走去。


    “瑩中,你想去哪裏?”朱祐樘反應比坐在她對麵的何青岩還快,快到李慕兒不禁懷疑他剛剛是不是真地專注在公文上。


    “氣悶,出去走走。”李慕兒再次抬腳。


    “皇上,我陪她去吧。”何青岩話音落下,跟了上去,卻發現李慕兒定在門口,不知看見了誰。


    探頭看外麵,原來是坤寧宮的醫女,抱著個孩子站在院裏。


    那孩子,不消說定是即將入主東宮的準太子了。


    此刻,他在醫女懷裏掙紮亂動,看上去似乎不太舒適。


    李慕兒想繞開她們,卻被醫女攔了下來,“麻煩女學士通報一聲,小皇子來給萬歲爺請安。”


    “進去便是。”李慕兒欲躲開,孩子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聲引來了朱祐樘,他緊張內疚地望了眼李慕兒,但還是溫柔接過了孩子,略帶責備地問道:“怎麽了?”


    “萬歲爺,”醫女作了個揖,說話有些吞吞吐吐,“殿下的乳母,她,她走了,殿下認人,總是哭鬧。皇後娘娘的意思是,叫皇上試試,能不能哄哄?”


    皇後為何不親自來?


    李慕兒與何青岩對視一眼,心中都有同一個疑惑。


    朱祐樘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掂起孩子來。他的動作很輕,嘴裏又念念有詞,看起來還算嫻熟。


    可是孩子卻並不這麽認為。


    他越哭越可憐,似乎對這個世間充滿了不滿,急於發泄出來。


    朱祐樘便越發憐愛地安撫他。


    李慕兒可不想看到這溫情脈脈的一幕,可是朱祐樘接過孩子時與醫女剛好擋住了她的去路,她隻好後退了一步,想折回房裏。


    醫女卻突然叫住她,“女學士,上次在禦花園你抱過殿下,他似乎,很喜歡你。你能不能哄哄殿下?”


    朱祐樘這下徹底怒了,嗬斥道:“皇後叫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醫女嚇得忙跪下來,“皇上恕罪,是奴婢說錯了話,奴婢該死......”


    李慕兒本已經準備轉身,聞言反而頓住,側頭看向孩子,小聲問道:“你說,他喜歡我?”


    醫女哪裏還敢答話。


    李慕兒這才看清孩子,他哭得五官都揪成了一團,哪裏還看得出平時的精致模樣。算起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見他,可怎麽每一回見,他都是在哭鬧?李慕兒不禁想到,若是自己的孩子還在,這樣不乖,她該拿她怎麽辦才好呢?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李慕兒攤開雙手,也不看朱祐樘,隻盯著孩子道:“我試試。”


    朱祐樘愣了愣,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最終還是將孩子遞了出去。


    軟綿綿的身軀入懷,李慕兒左手緊緊抱著孩子,右手使不上勁,隻在背後虛虛托著,姿勢看上去比朱祐樘還要笨拙的多。她也沒有什麽哄孩子的經驗,隻得學朱祐樘剛才那樣,輕輕地晃悠起來,口中發出幾個溫暖綿長的音節。


    說來也奇怪,她的抱法並不見得多舒服,甚至顯而易見的生澀,可孩子大概是哭累了,竟真的漸漸平靜下來,乃至破涕為笑。他笑起來的樣子實在可愛,李慕兒不經意間放下了方才的煩躁,隻想與他說話,逗他開心。


    朱祐樘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索性讓醫女先退了下去。何青岩倒是淡然許多,悄悄拉過朱祐樘到一旁,低聲道:“皇上,我們都以為,要將瑩中護在羽翼下,不能讓她接觸會刺激她的事物。可眼下看來,她遠比我們想象得強大,無論是馮小姐,還是小皇子,她都處理得很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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