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手術提示燈亮起的一刻開始,褚恬就保持著注視的姿態沒有動過。她沒說過一句話,連睫毛都沒眨一下,就那麽死死的盯著提示燈,活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


    褚懷瑜幾次嚐試著勸她去休息,都因她的沉默宣告失敗。最後,他也不勸了,隻坐到她身邊靜靜的陪著。他看著不停在手術中心進出的護士,心也是越揪越緊。若景熠挺不過去,褚恬恐怕也會徹底垮掉的。


    近7個小時過去了,當主刀醫生從雙開門後走出來時,褚恬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用祈求的眼神看了過去。


    醫生儼然也是累壞了,他摘下口罩擦了把汗,將平板電腦遞給了臉色比手術台上的病人好不了多少的女人。


    “褚恬,手術很成功。”宗伽文撐著額頭說著,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他現在感覺累急了,比親自上幾台手術都累。手術過程雖幾經凶險,但好在結果是好的。他總算給了褚恬一個滿意的交代,可以稍稍鬆口氣了。


    褚恬的睫毛隨著他報喜的話輕顫了一下,她緩緩的轉動眸子,這才仔細將身邊的人看了一遍。


    童卿昕撲在廉逸塵懷裏嗚咽著,褚懷瑜不停的搓著臉,發出深長的歎息聲,腿上打著厚厚石膏的林國勇也捂著眼睛,激動的哽咽起來。


    “褚恬,你聽到我說的了嗎?景熠的手術成功了,如果能平穩的度過48小時觀察期就沒事了。”宗伽文見那頭的人還愣的厲害,又補充道。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一滴圓潤的水珠滴在了屏幕上,下一秒,褚恬就從長凳跌坐到了地上。她死死的將平板按在胸口,嚎啕的大哭聲隨即響徹了走廊。


    她等待太久了,手術中的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淩遲,七個小時對她來說比7個世紀還長。一扇手術中心大門將她和景熠阻隔,如同將她的人和靈魂分隔開來一樣。她的身體在外麵,而魂魄躺在手術台上。直到好消息傳來,她才重新回魂了。


    景熠遇險以來,褚恬一直都表現的很堅強,即使是哭,也是克製隱忍的。但現在她不想再忍了,任由著泛濫的情緒化為了洶湧的淚水。她從來沒這樣狂喜過,也從來沒這樣後怕過。周圍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隻剩下宗伽文報喜的話在腦中盤旋著。還好景熠挺過來了,還好是好消息!


    褚懷瑜蹲下身,看著褚恬縮成一團的瘦小身體,不覺也紅了眼眶。他沒有勸阻,隻輕輕的拍她的背,給予她無聲的安慰。她哭的那樣用力,每一塊肌肉都在劇烈的顫抖。短短五天,她承受了外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和折磨。現在她終於願意哭出來了,就讓她盡情的宣泄吧。


    景熠感覺睡了很長的一覺,比這輩子睡眠時間的總和都要長。他不斷的做夢,從幼年夢到成人,循環往複。許許多多的人從眼前略過,有哥哥,有父母,有夥伴,還有對手。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又離他而去。最後,隻剩他一個人站在黑暗之中,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忽的,寂靜的世界中傳來一串腳步聲,一抹柔和的白色漸近。景熠看見周圍的一切在迅速崩塌,困鎖著他的黑暗如玻璃一樣碎裂,緊接著,他就被刺眼的光線的晃了眼。


    “熠……熠……”一個輕柔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清晰,越聽越悅耳。他努力伸手想去抓住什麽,下一秒,一種不可言說的柔軟觸感就充盈了手心。


    “熠,你醒了?”褚恬輕輕的握著景熠纏滿繃帶的手,黑珍珠般的大眼睛裏閃著欣喜萬分的精光。


    景熠緩慢的眨了眨眼睛,最先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然後,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撞入了眼簾。


    “感覺怎麽樣啊?”褚恬見他眼神發直,趕緊按下了床頭的呼叫器。


    景熠輕輕吸了口氣,停擺的思維終於開始運轉。褚恬穿著肥大的藍色防護服,頭戴著像浴帽一樣的棉紗帽子,小臉被大大的口罩擋住。這樣子有點滑稽,卻看得他舍不得眨眼睛。


    “恬……”他嚐試說話,卻感覺喉嚨被什麽異物堵著,隨即蹙了一下眉。


    “別動,別動。”褚恬見他有了點表情,這才確定他已經清醒,忙撫著他的心口搖頭。他嘴裏還插著管,是不能說話的。


    主治醫生很快和宗伽文一起進了icu,兩人圍著景熠一通檢查過後,宣布他已經順利度過觀察期,可以拔管轉去普通病房了。


    景熠很快被轉移到了一間寬敞向陽的病房,神智也清醒了些。


    褚恬盯著護士換了一組新液體,又去看心電監護,確認一切正常後,她重新坐到床邊,輕輕的在景熠紮著留置針的手背上撫摸起來。今天是他術後的第三天了,若他再不醒,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景熠看著她長籲短歎的樣子,還不太有神的深眸裏升騰起了柔和之意,他剛想說話,宗伽文的臉突然湊過了過來。


    “少爺,現在感覺怎麽樣?”


    “除了你離我太近,其他都很好。”景熠眸色一沉,無力的聲線中透著不耐。


    “嘿,有你這麽說話的嘛?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宗伽文半嗔怪半壞笑的說著,滿意的用筆在病例本上敲了一下。好在他的出血位置不凶險,沒有出現失語或是偏癱就是萬幸了。


    景熠又嫌棄似的瞥了他一眼,再次看向了褚恬。


    “我們先出去吧。”褚懷瑜招呼宗伽文一聲,又拍了拍褚恬的肩,率先出了病房。


    宗伽文又圍著景熠檢查了一圈,確認沒有問題後,也離開了。


    “呼……”褚恬深深的吐了口氣,摸著景熠頭上厚重的繃帶,眼眶不覺就紅了。


    在等著他醒來的三天裏,她和醫生溝通過無數次,終於對他的身體現狀有了全方位的了解。


    他的顱骨骨折是因為猛烈的外力撞擊造成的,很可能是他和恐怖分子打鬥過。突發急性硬腦膜外血腫是因為他在受傷後劇烈運動過,他真的是自己從據點裏跑出來的,還拖著槍傷的腿走了4公裏。除了手肘的擦傷,他的雙手也磨破了,十指都血肉模糊。


    最最讓褚恬揪心的是他的體檢報告,他的胃已經萎縮到了正常人的五分之一,隻有乒乓球那麽大,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整整五天,他不僅什麽都沒吃,連水都沒喝過一口,導致全身嚴重脫水。


    “哭什麽。”景熠輕聲說著,想把她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拭去,手卻被按住不得動彈。


    褚恬咬著嘴唇搖頭,心痛的不知怎麽才好。他雖然醒了,但仍非常虛弱。他的嘴唇幹澀起皮,連那雙從來都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沒有太多神采。


    景熠微不可見的歎了口氣,努力勾住她的手指,輕聲說,“讓你擔心了,是我的不是。”


    他上一刻的記憶還停留在她趴在他心口哭得天崩地裂的樣子,完全不知道那之後又發生什麽。但從她現在隱忍又心痛的表情裏不難看出,他想必又經曆了一場生死考驗。


    褚恬依然沒有接話,她強忍著眼淚,托著景熠的手,輕輕放在肚子上,“怎麽樣?感覺他們長大了沒有?”


    “嗯。”景熠輕輕頷首,雖然他的感官仍很遲鈍,但他還是感覺到了不同,她的肚子好像是大了些。


    褚恬並未聽見他這聲微弱的輕哼,她埋著頭,看著他纏滿繃帶的手停留在肚子上,無聲的掉下了眼淚。一點不易捕捉的體溫從繃帶裏傳來,足以暖透她的心。直到現在,她心中的警報才徹底解除。天不負人,景熠終於脫離了危險,她的丈夫,兩個孩子的父親終於平安度過了危險期。


    “熠……你要快點兒好起來,別再讓我擔心了。”她默默垂淚了良久,才重新抬起了頭。


    景熠看著她憋紅的小臉,心裏的痛超越了身體的不適。現在他感覺又清醒了些,看的也更清楚。她瘦了,麵色憔悴。不用問也知道她一直守在病床前,實在讓他愧疚難當。


    “過來,讓我抱抱你。”他少見的用了請求的語氣,他迫切的想將她擁入懷中,真實的感受她的一切。


    褚恬俯身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不停的摸著他的心口處。他的心跳依舊沉穩有力,送來了許多力量和安慰。


    景熠深吸了一口氣,鼻息間縈繞著想念的清甜香氣,懷抱也被熟悉的柔軟觸感填滿。抱著她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身上最後一點疼痛也被治愈了。


    兩人就這麽靜靜的靠在一起,相依無言。貼近的不止身體,還有心和靈魂。因為經曆生死考驗,才讓他們更加珍惜此時的相聚。


    由於體力不支,景熠清醒了一小會兒,很快又陷入了沉睡。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間了。


    明亮的燈光下,褚恬正拉著他的手上藥。她將頭發隨意的挽在腦後,嬌俏可愛的白皙臉龐上是專注的神情。她的手法輕柔,還不時的輕呼吹氣。


    景熠沒有出聲喚她,隻是不錯一瞬的看著。他感覺不到指尖的疼痛,隻是被她小心翼翼又疼惜無比的樣子吸引,心頭陣陣發熱。


    褚恬按照從護士那兒學來的手法用紗布將上過藥的小指包好,正準備繼續處理另一隻手的時候,才發現病床上的人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她。


    “你醒了?是不是我把你弄疼了?”


    景熠輕搖了下頭,瞄著窗外的夜色,眉心不覺一蹙,“很晚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喏,我的床在那兒呢。”褚恬指了指旁邊,下午的時候她叫人搬了張病床進來,這樣更方便照顧。


    “我不需要你照顧,叫個陪護來。”景熠聽了眸色更冷了下去,這小女人怎麽這麽不乖,懷著孕還操勞什麽。


    褚恬驚訝的眨了眨眼睛,玩笑著問,“護工不是‘不幹淨’嗎?”如果不是確實聽清了他說的話,她還以為是在發夢呢。


    景熠微不可見的哼了一聲,眼底略過自嘲的精光。這間病房相較於地牢已經算天堂了,還有什麽可挑剔的呢。


    褚恬見他微微變化的表情,心裏就是一痛。她壓下情緒,將電動床升起來一點,把保溫桶裏的吃食騰出來送到了他嘴邊。


    “醫生說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胃需要慢慢恢複。我給你做了些瘦肉蔬菜米湯,喝點吧。”


    景熠沒有猶豫,咬住吸管開始進食。他必須趕緊好起來,不能再讓他的小女人擔心了。


    褚恬穩穩的端著碗,眼底卻迅速蓄起了水霧。換做以前,這樣一碗稀糊糊的東西定入不了他的眼。但現在他不僅一句挑剔的話都沒說,還喝得很急迫。她本該為他的配合而高興,卻反而心痛的要命。


    “慢點兒,小心噎著。”她聲音微顫的囑咐著,又輕輕的拍他的心口順氣。


    景熠很快將一碗米湯喝盡,多日粒米未進的胃裏暖暖的,讓他忍不住滿足的歎謂了一聲。


    忽的,他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滴到了手背上,抬眸就撞上了褚恬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如珍珠般的淚珠迅速從她白皙異常的臉頰上劃過,順著下頜滴在了他手上。


    “傻女孩兒,怎麽又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他心疼的哄著,用沒有傷的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頰。


    “好?哪裏好?你知不知道自己渾身都是傷?你才做了兩個大手術,昏睡了整整三天都沒醒,你居然跟我說好?!”褚恬不知怎麽就激動了起來,又酸又痛的感覺撕扯著她的心,化作憤懣的情緒一股腦衝上了腦門。


    景熠的眸色在她發泄似得叫聲中愈加深沉,這些話聽來一點都不刺耳,反而像清泉般淙淙流進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有你在,我當然好。”


    褚恬正抽泣著想再教訓點什麽,忽的就聽他說了這麽一句話,心裏的某根弦隨之震動了起來。


    景熠深沉的看著她,銀灰色的眸子裏全是她熟悉的神色,堅定的,直接的,還帶著疼惜和慶幸,直撲到了她心底。


    “那些人到底對你幹了什麽?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這些話褚恬本不想問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景熠卻沒有回答的意思,換了另外一個關心的話題,“當時救我的人是誰?”


    在他失去意識之前看到一隊好像是軍人的人朝他跑過來,再次醒來就見到了她。事情不會那麽湊巧,那些人一定是為了營救他而來。可她怎麽會這道他被關押的具體地點,實在讓他很好奇。


    褚恬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為難了片刻才又開口,“去救你的人是廉先生和uncle在油田的安保,都是雇傭軍人。還有,為了打探你的消息我花了一筆錢,雇了個黑客。”


    她深知景熠的性子,雖然是商人,但骨子裏其實很鄙視歪門邪道。當時雇用chaos雖是迫於形勢不得不為之,但就那麽付了2000千萬美金出去,現在想想還真有點欠考慮。


    景熠見她說話沒什麽底氣,不覺起了玩心,故作清冷的問,“黑客?付了多少傭金?”


    “呃……2000萬……美金。”褚恬被他眼底的寒光盯得縮了縮脖子,回答的吞吞吐吐。這下好了,他鐵定是要找她算賬了。


    景熠眼底狡黠的精光一閃而過,繃著臉沒有接話。


    褚恬本來還縮著脖子準備聽訓,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索性挺直腰板把話說明了。


    “我們當時什麽辦法都想了,連mss的人都找了,結果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知道你不喜歡黑客,但能找到你全靠他了,這錢我覺得花的一點都不冤。”


    “你找了mss?”景熠聽了一席話,那點使壞的小心思頓時蕩然無存。她竟然找了國家保密機構的人,實在讓他意外。


    “不是我,是wace想的辦法。”褚恬認真非常的答道,對項正飛她真的是無比感激的。如果不是有他在,她絕對沒信心撐過那四麵楚歌的幾天。


    “他人呢?有沒有受傷?”她肅然又動容的表情讓景熠還有些混沌的腦子瞬間清醒了,這才反應過來一直沒見到項正飛。


    褚恬見他似有些焦急,忙按住他的肩寬慰道,“他沒事,隻是肋骨骨裂了,我讓他留在b市了。”


    說著,她就微微笑了起來,“不止wace,連景晗都第一時間趕過來了。大家都很關心你。”


    景熠這次遇險讓她有了好多體會,錦上添花未必真,雪中送炭最可貴。對每個給予幫助的人,她會永遠銘記在心。


    “辛苦了。”景熠沉聲說著,將她的小手緊緊握住。雖隻是寥寥數語,但他能從她的表情變化裏讀出很多內容。這幾天她一定是殫精竭慮感,不眠不休。感激的話太多,都化作了簡單的三個字。


    “別使勁,會疼的。”褚恬來不及回味他話裏的意思,隻是被他用力的動作嚇了一跳。他的手上都是傷,十指連心難道不痛嗎?


    景熠長臂一伸,就把她按在了懷裏。他深深的歎了口氣,收起全部清冷,伏在她右耳畔柔聲道,“不疼,為了你,一切都值得。”


    褚恬本來還想訓誡這個不聽話的病人,卻被他柔情似水的話說的瞬間什麽脾氣都沒了。


    她輕輕的蹭了蹭他瘦到硌臉的胸膛,輕聲道,“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養傷,其他都不許想。要是不聽話,我和寶寶不會放過你的。”


    “我保證當個最配合的病人,好嗎?”景熠還有些嘶啞的男中音劃出愉悅的上翹尾音,閉上眼睛沉淪在了懷抱中的柔軟觸感裏。為了她,為了所有為他勞心勞力的人,他沒有理由纏綿病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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