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熠又在法蘭克福待了整整20天後,帶著三分沉甸甸的合約啟程踏上了回家的路。他此刻已經急切難耐,拒絕了對方公司舉行慶祝晚宴的意思,一刻也不敢耽擱直接上了飛機。


    整整20天他幾乎不眠不休,強迫自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談判工作中,連以嚴謹和敬業著稱的德國人都感歎的稱他為鐵人。可是賣力工作都隻是表象而已,他不過是用這種方式麻痹自己。他不可以在工作中分心,害怕一走神就會壓抑不住拋下一切回去找褚恬的想法。


    林國忠是在半夜為景熠打開了大門,他看著一身風塵且明顯消瘦不少的景熠,心痛的歎了口氣。


    “可有消息?”景熠沒有看他,徑直往裏麵走。


    林國忠默默的跟在他身後,好一會兒才答道,“褚小姐留了一封信,在書房裏。”


    景熠眼皮跳了一下,加快腳步一陣風似的上樓進了書房。書桌上擺著褚恬送回來的盒子,還有一個白信封。


    他撐著桌子一瞬不瞬的盯著信封,心跳變得異常遲緩。其實,對這個結果他並沒有太多的意外。20天時間,項正飛沒有回法蘭克福複命就說明了他沒得到任何消息。可是真的看到這樣一封信時,他還是控製不住的害怕了。


    良久,景熠才伸手拿起了信封。他吐納了幾口氣,終於鼓起勇氣拆了開來。薄薄的信紙拿在手裏,卻像千斤重。他眸色深沉的看著信紙上褚恬娟秀字跡,隻覺得周圍的色彩逐漸消失了。


    “景熠:


    我走了,不要找我。原諒我的不告而別,我很抱歉。


    有件事我必須向你坦白,我的母親楚懷瑾認識你的父親。我不知道你和你父親之間發生過什麽不愉快,但我肯定你家庭的不幸有一部分是因為我母親。


    我從未聽說過她和你的父親有過一段戀情,對於她不光彩的行為,我隻能代她向你致歉。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23年來最開心的時光,我常常有置身美夢中的感覺。現在夢醒了,我也該離開了。


    謝謝你對我的諸多照顧和疼愛,請求你最後一次包容我的任性。


    silvia很漂亮,若你還想念她就把她找回來吧。你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我卻是一顆平凡的塵土,她比我更適合站在你身邊。


    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會銘記你帶給我的美好回憶。願你事業蒸蒸日上,生活平安幸福。如果今後我們有緣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相遇,我希望能和你微笑對望,然後揮手道別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天涯海角,我會日夜為你祈禱,日夜為你祝福。


    褚恬別字”


    這封不長的信景熠讀了很久,信紙上有幾滴斑駁的淚漬,字跡間還有顫抖的痕跡。褚恬的言語雖然平淡,但他還是窺見了她的心酸和決意。


    書房裏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景熠坐在椅子上,寬闊的肩膀逐漸下沉。他把信讀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放輕呼吸輕輕的閉上了眼睛。他聽見心底深處某個地方發出陣陣悲鳴,靈魂隨之悸動顫抖。這封沉重的信像魔咒般禁錮住他的心,字字句句像尖刀剜的他鮮血淋漓。


    林國忠默默的在起居室裏等候了一個多小時,還是不見景熠下樓,他擔憂的厲害,還是決定去看看情況。


    他在書房外敲了好一陣門,裏麵才傳來了景熠冰冷的應門聲。


    “叫wace過來。”不等林國忠開口詢問,景熠就吩咐道。


    “小熠……你還好嗎?信上說了什麽?”林國忠見他似乎沒什麽大不妥,心裏更是疑惑不斷。


    景熠抬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移開了視線。褚恬在信裏已經說的非常直白了,她離開的原因就兩點。一是知道了她母親和景齊峰的舊事,二是誤會了景晗與他的關係。


    林國忠沉吟了一陣,沒再繼續問什麽,轉身出了書房。


    項正飛以最快速度趕到了“意墅”,他在書房外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才抱著被罵死的覺悟敲開了門。


    “說吧。”景熠還保持著正坐的姿勢,也沒有發怒的意思,神色冷峻如常的說道。


    項正飛簡單的把他找尋的經過說了一遍,又點開平板電腦把有關景晗和自家老板的花邊新聞放在了書桌上。


    景熠冷眼瞥了一眼,沉聲說,“給你一天時間,我要看到這個狗仔公司消失。”


    “是。”項正飛肅然的應道。


    “‘修益堂’的人查過嗎?”景熠又問道。


    項正飛蹙了下眉,照實回答道,“g市的人說沒有異動。”


    “查,看有誰和她接觸過。”景熠終於抬眸看了他一眼,語氣中充滿了冷意。


    項正飛感覺一陣寒意直竄上天靈蓋,他屏息點了點頭,心裏直發顫。


    景熠起身攏了一下外套,又吩咐道,“迪拜的事完了之後你通知褚懷瑜即刻回來。”


    “boss,你去哪兒?”項正飛見他健步如飛的往外走,趕緊追了出去。


    “你留下。”景熠頭也不回的補充了一句,徑直出了家門。


    一周之後,褚懷瑜終於拿下了迪拜項目的設計權。他疲乏的走出會議室準備回酒店睡一覺,卻被等在外麵的項正飛堵了個正著。


    項正飛簡單的把褚恬失蹤的事說了一遍,褚懷瑜整個人就不出所料的陰鬱了起來。他什麽也沒說,火速跟著他上了返程的飛機。


    景熠此時剛剛從挪威回來,他閉著眼睛仰頭靠在沙發上,周身散發著壓抑無比的氣息。挪威之行沒給他帶來任何好消息,要在偌大的國度找一個人談何容易,更何況褚恬是鐵了心要躲著他。雖然去之前他就沒抱任何期望,但他現在還是止不住的失落。


    一周時間,他走遍了奧斯陸的大街小巷。每一條街,每一家甜品店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他無時無刻不在心裏祈禱,希望在某個時間節點,某個小店角落的位置看到褚恬的身影。可是,無情的現實一次又一次澆滅他的幻想,除了疲憊,他什麽都沒有帶回來。


    褚懷瑜到達“意墅”的時候,景熠還保持著數小時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聽到他急促的腳步聲連睫毛都沒顫抖一下。


    “景熠,你和那個法國模特的事是不是該解釋清楚?”褚懷瑜滿腹憤怒的盯著他,厲聲質問道。


    “她是我妹妹。”景熠冷淡的答道,緩慢的睜開了眼睛。


    褚懷瑜一口氣噎在嗓子眼,不可置信的問,“妹妹?”


    “她叫景晗,是我的同胞妹妹,還有問題嗎?”景熠把視線從天花板轉移到他的臉上,眼神淩厲的補充道。


    褚懷瑜心中的憤怒被複雜的情緒所取代,景熠的樣子看起來疲憊極了,看得他心口陣陣發酸,就是有再多責難的話此時都說不出口了。


    “褚恬有別的落腳點嗎?”景熠沒理會他神色的變化,問了最關心的問題。


    褚懷瑜低頭沉吟了一陣才鬆開緊攥著的拳頭,從錢包拿出了一把黃銅製的老式鑰匙放在了茶幾上。


    “這是她以前在巴黎住過的公寓鑰匙。”


    景熠本來無光的眸子頓時亮了,他起身抓起鑰匙,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褚懷瑜緊隨著他的腳步,邊走邊問,“羅子嫿你打算怎麽處置?”


    “褚恬不會喜歡聽你這句話。”景熠冷聲答道,腳步再次加快了。


    褚懷瑜腳步條的頓住了,他看著景熠頭也不回的背影,心裏震動的厲害。他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羅子嫿捅了天大的簍子,他居然打算放過她,太出乎意料了。


    項正飛走到褚懷瑜身邊,不帶情緒的說,“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沒有意義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人找回來。”


    褚懷瑜轉頭看了他一眼,又長長的歎了口氣,“替我謝謝景熠。”


    “不必。”項正飛肅然的說了一句,又快步追著景熠出了門。


    其實,並不是景熠不想動羅子嫿,實在是因為他現在無心顧忌那個無關緊要的女人。他隻想把褚恬找回來,若找不回她,追究任何人的責任都是於事無補。


    春季的巴黎正籠罩在綿綿的細雨裏,景熠順著公寓老舊的石質台階快步而上。他站在有些老舊的門前,努力呼吸了幾次,才用鑰匙打開了門。


    這是個不大的公寓,狹小的客廳、一間放著雙人床的臥室、外加放滿了鍋碗瓢盆的廚房,一分鍾就能走完。


    房子裏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家具上罩著白色的防塵布,空氣中還有微微的潮濕味道,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boss……”項正飛失望的厲害,這裏顯然很久沒住過人了,他們又一次撲空了。


    “讓我靜一靜。”景熠站在落地窗前沒有回頭,隻用不太清冷的聲音吩咐道。


    項正飛看著他明顯沉重的背影,悶頭退出了公寓。


    “嗬——”直到聽到木門關閉的聲音,景熠才仰頭深沉的吸了口氣。他閉著眼睛,呼吸都顫抖了起來。他最後的希望還是破滅了,褚恬真的消失了,無影無蹤。


    “褚恬,你太狠心了,這樣的懲罰實在太重。為何要離開,甚至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景熠心底有個聲音無望的呢喃著,好看的濃眉越蹙越緊。


    褚恬的樣子不斷的在他腦子裏盤旋著,她的笑容,她時而可愛時而乖巧姿態,她為他做的甜品泡的茶,全部像過電影般湧現出來。


    她是那麽美好,給他帶來了無與倫比的美好體驗,卻又親手扼殺了他的全部幸福。失去她,他的世界重歸黑白。沒有她,他的心被掏空殆盡。


    就在他離開香港的前夜,她還乖覺的窩在他懷裏睡覺。她身上的溫度和清甜的體香還充盈在他每個身體細胞裏,不過轉瞬間,他就把她弄丟了。如果有力氣,他真的想仰天長嘯,問問天為何給了他恩賜又無情的收回。可是,他現在就連呼吸都快維持不住了,還怎麽喊,怎麽怨。


    “景熠,你真的一無所有了。”景熠的嘴角扯出苦澀的笑意,眼角隨之浸出了一點微不可見的濕意。他用32年的孤苦人生等來了他的珍寶,卻沒來得及將她擁有就遺失了。


    細若綿針雨下了一天一夜,景熠就在小公寓裏站了一天一夜。直到有熹微的晨光從米色的窗簾裏透進屋子,他才緩緩睜開了緊閉的眼睛。他清俊非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邃又神秘的銀灰色眸子也沒有任何情緒,平靜的像一潭沉睡千年的湖水。他再次環視了一圈不大的客廳,邁開長腿拉開房門離開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景熠從巴黎回到b市後就停止了找尋褚恬。他沒有消沉也沒有發怒,每天如常上下班,生活瞬息間就回到了正軌。唯一改變的隻有兩件事,他把褚恬房間裏的所有東西都搬進了自己的臥室,一改喜好黑色和灰色的習慣。他關掉了“rosemary”,卻沒有處理店裏的東西。每周五,他都會獨自去店裏待上一夜。


    他的時間仿佛都停滯了,身體感官好像也完全封閉了。一天又一天,他重複著家和公司兩點一線的生活。對他來說,悲傷是不需要的。如果沒有褚恬,他的心跳不會再有起伏。既然感知不到,又何來悲傷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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