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景熠是不是個聽話病人這個問題,褚恬很快得到了答案,而且是和她希望的完全相反的答案。她算是徹底對他無語了,也正式見識了他吹毛求疵到幾乎變態的挑剔。


    從病房的環境,到一日三餐,景熠總是有挑不完的刺,稍有不如意就拉下臉來把所有人瞪個遍。更讓褚恬心煩的是,從第一天開始她就正式淪為了他的全職保姆,近身的事他隻允許林國忠和她來做。


    褚恬本來還想每天抽點時間去照看甜品店,卻找不出一點空檔。她隻得讓沈蕙嘉每天看店,甜品自然是沒法提供了,每天就靠賣花和茶水飲品維持。


    景熠住院的第五天,褚恬又被他氣了個半死。因為他非吵著要出院,理由是他離了家晚上休息不好。包括宗伽文在內的所有人都勸了一遍,可“怪脾氣先生”依然不為所動。沒辦法,宗伽文隻得開了出院條,讓他回家休養了。


    來接他們的車子從勞斯萊斯幻影變成了邁巴赫齊柏林,司機也不是老歐了,而是換成了一個姓齊的大叔。


    褚恬本來想跟林國忠坐到後麵的奔馳上去,卻被他毫不猶豫的推進了邁巴赫的後座。她抬眸環視了一圈,心裏禁不住連連歎息。景熠的生活真是沒有最奢侈,隻有更奢侈。這車是全球限量100台的稀奇貨,根本沒有對外公布價格。


    景熠拄著助力杖矮身鑽進車裏,他瞄了一眼左顧右盼的褚恬,沉聲吩咐,“安全帶。”


    “哦。”褚恬這才收起好奇心,邊拉安全帶邊提醒,“你小心安全帶,別壓著肋骨。”


    景熠被她下意識的關心說的舒服極了,他扣好安全帶,整個人都鬆怔了下去。真是等不及要回家了,醫院人太雜,都好幾天了他也沒和她好好說上幾句話,還是回家的好。


    由於景熠傷勢未愈,為了方便宗伽文來做檢查,林國忠做主將他送回了市中心的公寓。


    褚恬默默的跟著項正飛走在後麵,對於景熠好麵子這件事她已經深有體會,一路上都沒去扶他。


    一行人進了家門,自覺地在客廳站定。景熠卻有些不滿的開口了,“扶我。”


    褚恬噎著一口氣,無奈的上前輕輕扶住了他的手肘。可景熠卻使壞的歪了一下,大半個身體的重量直接壓在了她手上。


    “……”褚恬真是無語了,這男人真是一刻也不放過她,這樣很有意思嗎?


    景熠的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精光,一瘸一拐的挪到了主臥門口。項正飛上前推開門,見褚恬抬腳想跟進去,立馬伸手拉住她,又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褚恬立刻明白了,這又是不成文的規定吧,“怪脾氣先生”的臥室是不能進的。她從善如流的鬆開手,退到了一邊。


    “嘖,我累了,還不扶我進去?”景熠不耐的哼了一聲,眼神淩厲的瞪了項正飛一眼。


    項正飛傻呆呆的眨了下眼睛,隨即笑了。好吧,看來在褚小姐麵前,所有規定都可以不作數的。


    褚恬也有些意外,不過她也沒有反駁,扶著景熠走了進去。她看了一眼偌大的臥室,眉頭就蹙了起來。


    這是人住的房間嗎?這是她的第一感受。房間裏的裝修是極簡風格,卻一點也不舒適。幾件必要的家具全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樣式,而且都是黑色或者深灰色的。一麵牆大小的書架上擺滿了書,並且全部按照大小厚度碼放的一絲不苟。書桌上除了超大的一體機電腦,連個相框都沒有,更別提有什麽其他裝飾了。


    景熠沒有直接上床,而是走到了衛生間門口,“我要洗澡。”


    “我幫你叫忠叔。”褚恬咬牙應了一聲,轉身出了房門。關於他的潔癖,她已經不想再幹涉了。就算身上有傷,他還是雷打不動的天天洗澡。


    褚恬出去換了林國忠進去,終於坐在沙發上喘了口氣。現在她就盼著景熠快點康複,好早日脫離被他奴役的日子。


    “累了吧?”項正飛端著茶壺走了過來,看著褚恬垂頭喪氣的樣子,輕聲問道。


    褚恬搖了搖頭,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熟悉的紅茶味道讓她緩過了點勁兒。


    “你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潔癖嗎?”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問。


    “不知道,我和boss是在讀書的時候認識的。那個時候我在讀學士,他是博士生。見他第一麵時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項正飛淡淡的答道。


    博士?褚恬小小的吃了一驚,景熠現在看上去都很年輕,居然是博士畢業?


    “嗬嗬,很吃驚?”項正飛看著她一臉震驚的樣子,不覺就笑了,“matthew可是我們耶魯法學院的驕傲,其他人是求著導師帶,他卻是導師爭著要。”


    “法學院?他是學法律的?”褚恬再一次震驚了,她一直以為景熠是修經濟學的,不然怎麽可能輕鬆掌控景氏這麽大的集團。


    “嗯。”項正飛頷首,臉上的笑意隨之隱去了。他放下杯子,感慨道,“如果不是兩年前的意外,他現在應該坐在m&wfirm紐約曼哈頓的辦公室裏。”


    這次褚恬沒有再接話,隻是捧著茶杯的手不由的收緊了。項正飛口中的m&wfirm在美國非常有名,就連她也有所耳聞。它是紐約,乃至全美最好的律師事務所之一,由兩位從未輸過官司的傳奇律師聯合開設。紐約流行一句俗語:隻要你付的起錢,沒有m&f搞不定的官司。


    律師事務所通常用主要合夥人的名字命名,m&f,那兩位傳奇律師其中的一位就應該是matthewjing,景熠了。


    褚恬低頭看著茶杯裏紅色的茶湯,心情低落了下去。景熠真的是很優秀的,就算撇去外貌不論,她也沒找到任何可以和他比肩的東西。這種距離感又一次提醒了她,他真的不是她可以接近的人。


    過了大半個小時,林國忠從主臥出來了。他敲開客房的門,探頭叫褚恬,“褚小姐,熠少爺請你去一下。”


    “哦,好。”褚恬本來還在收拾衣服,一聽景熠找她,忙放下手上的事情去了主臥。


    主臥裏的遮光窗簾全部拉上了,隻有一盞床頭小燈亮著。褚恬站在門口等眼睛適應了昏暗之後,才走到了床邊。


    “坐下。”景熠穿著黑色的棉質睡衣,直挺挺的躺在大床上。


    褚恬微蹙了一下眉,也不知道他又要唱哪一出,隻沉默的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


    景熠並沒有看她,也沒再說話,直接閉上了眼睛。


    “他這是什麽意思?讓我守著他睡覺?”褚恬半天沒聽見他要求什麽,抬頭一看,床上的人好像已經睡著了。


    她輕抿著嘴唇,盡量把呼吸放到最輕。昏暗的燈光下她看不清景熠的臉,卻又想起了他醉倒在她的單人小床上時的樣子。


    他睡覺的時候和醒著時有些不同,周身的氣息不似那麽冰冷,微微斂去鋒芒的樣子讓他整個人柔和了下來。他睡覺真的是很規矩的,就連醉酒後也不說胡話或是亂動。


    褚恬漸漸看的有些失神了,心跳又開始不受控製的加速。她摸著胸口震動的感覺,忽的流下淚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哭,隻是覺得心被撕扯的難受。兩個不同的聲音在腦海中打架,一個叫囂著讓她遵循感覺,一個叫囂著讓她停止妄想。


    不得不承認,景熠的魅力實在太大。他身上獨特的氣質一再讓她控製不住心跳的感覺,可也是這種氣質,讓她覺得疏離忌憚。


    褚恬呆坐了好一會,才平複了心緒。她抹了一把眼淚,輕手輕腳的起身,想去衛生間裏收拾一下。


    “別走。”她還沒跨出步子,手腕就毫無征兆的被拉住了,隨之而來的是景熠清冷的聲音。


    “我,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回來。”褚恬也不敢回頭,隻出聲請求道。


    景熠本來還閉著的眼睛條的睜開了,他看著背過身去的小女人,微不可見的歎了口氣,“轉過來。”


    褚恬輕顫了一下,咬牙搖頭拒絕,她可不想他看到她哭鼻子的醜態。


    “轉過來。”景熠又叫了一句,聲音也輕了不少。雖然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胳膊緊繃的感覺還是讓他察覺到了異樣。


    褚恬無奈的轉身又坐回了椅子上,也沒抬頭,隻低聲道,“你睡吧,我不走了。”


    景熠見她一直低著頭,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他輕歎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對於怎麽討好女孩子,他真的從來沒研究過。現在還是不要說話的好,免得惹她更加不舒服。


    房間裏又重歸寂靜,褚恬就那麽坐著,不知怎麽的意識就模糊了起來,最後竟然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褚恬的睡眠一向很好,無論是嘈雜或者舒適的環境,一旦困意上頭,她都能睡個昏天黑地。但可能是因為身在景熠家裏,她的潛意識一直在抵抗著,最後竟不安的做起夢來。


    幼時的記憶和幻境交織在一起,她一會兒夢到母親教她做甜品,一會兒又夢到母親重病的躺在床上不停叫她的名字。後來她又從某個很高的懸崖上掉進了一個黑洞裏,她看見母親走遠的背影,想去追,卻被褚懷瑜死死的抱住。


    “嗬——”褚恬倒抽一口氣,條件反射的睜開了眼睛。眩暈的視線裏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


    她難受的捂住額頭喘著氣,好半天才找回了思緒。她撐起身體朝周圍看去,她沒坐在椅子上,而是躺在了景熠的黑色大床上。她有些心慌了,伸手往旁邊摸了一下,被子是涼的,景熠不在。


    褚恬趕緊從床上爬了起來,她不自然的拉了拉衣服,心裏把自己罵了個遍。怎麽就睡著了,而且居然睡在了潔癖王的床上!可是,是誰把她弄到床上去的?不會是那個傷殘人士吧?!


    她腦子裏不斷冒出各種問題,越想越心慌,趕緊跑出去找人。


    等她出了臥室才發現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其他人都不在。公寓裏安靜的出奇,隻從廚房的方向傳來了一些細碎的聲音。


    褚恬趕緊尋著聲音找去,廚房裏果然有人,卻不是林國忠或者項正飛,而是景熠。


    他身上還穿著睡衣,右手拄著助力杖,姿勢別扭的站在流理台前不知在搗鼓什麽。


    褚恬壓下想罵人的衝動,走過去一看就蹙起了眉。景熠麵前擺著許多水果,還有兩袋麵粉和幾隻雞蛋。他戴著白手套的左手拿著打蛋器,手法非常不熟練的攪動著不鏽鋼大碗裏的蛋液。


    “你在幹什麽?”褚恬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這人除了瞎折騰就不能幹點別的嗎?傷成這樣還想下廚?下他個大頭鬼!


    景熠聽到身後不悅的聲音,眼皮跳了一下,他又攪了幾下蛋液,冷聲道,“做蛋糕。”


    “你!都說多少次了,你身體還沒恢複不要亂吃!”褚恬隻覺得惱火的很,伸手就要去搶他手上的工具。


    景熠躲了一下,又把盆子往另一邊推了一點,依然沒有妥協的意思。


    褚恬看著他吃力的動作,突然又生不起氣來了。她服輸了,要和他拚頑固,她顯然不是對手。


    “讓我來。”她朝景熠揮了下手,示意他退後。


    景熠肅然的表情裏閃過一絲訝異,他把打蛋器遞給褚恬,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褚恬看了看台麵上的材料,開始熟練的打蛋,“不要吃這麽多水果,太涼了。宗醫生說你的胃炎有點複發,我給你做點蜂蜜蛋糕,配一點芒果粒和奶油吧。”


    景熠聽著她絮叨似得話語,眸色逐漸沉了下來。褚恬背對著他,嬌小的背影顯得更加單薄。她白皙的手指握著打蛋器和盆子,攪動之間敲擊出悅耳的碰撞聲。


    他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再控製不住心底傾瀉而出的悸動,長臂一伸就把小小的人圈在了臂彎裏。


    褚恬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頓住了。景熠高大的身軀壓下來,一隻手臂穩穩的將她摟進了懷中。


    屬於他的特殊氣息瞬間侵襲了她的感官,那種柏木和冷杉的味道比前幾次感受到的都要清晰。他的胸膛很寬厚,溫熱的體溫隨著沉穩有力的心跳將她包圍了。


    “褚恬。”景熠低頭伏在了褚恬的耳邊喚道,原來抱著她是這種感覺,比上次趁她睡著輕摟著時感覺更好。她身上有異常幹淨又好聞的清甜味道,小小的身體軟乎乎的,讓他所有的清冷都融化消失了。


    褚恬怔仲著,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她想叫他鬆手,卻像被人掐住了咽喉,根本發不出聲音。他的呼吸就在耳畔,那麽近,吹在耳廓上又癢又麻。


    景熠逐漸收緊手臂,聲音也輕的不似他該有的,“剛才你心情不好?我想也許吃點甜的,你就能高興了。”


    剛才他在睡夢中被褚恬低低的嗚咽聲吵醒了,睜眼就看見她歪在椅子上睡著了。他爬起來,把做噩夢的小女人弄到床上躺好,卻不知道該叫醒她還是由她繼續睡。最後,他隻想到了甜品,如果他會因為吃了甜食心情放鬆的話,她也許也一樣。


    褚恬隻覺得有一股電流從耳朵直鑽進了心裏,她眼眶一熱,條的落下淚來。景熠剛才是在為她做蛋糕?這個潔癖到連一片紙屑都不能忍受的男人,居然為了讓她高興洗手做湯羹?


    景熠側頭看著小女人輕顫的睫毛,心裏一陣疼痛。他深吸了口氣,用近乎祈求的語氣道,“如果你覺得我太凶,以後我保證不吼你。如果你不喜歡我板著臉,以後我一定對你多笑笑。你要我怎麽樣都可以,隻是一條,待在我身邊,陪著我。”


    眼淚無聲而迅速的從褚恬的臉龐上劃落,又滴在了景熠的手套上。她聽著他越來越輕,越來越柔軟的聲音,心底最深處的閘門被打開了。傾瀉而出的是如洪水般凶猛的炙熱,頃刻就將她完全吞噬了。


    “景熠……你不要這樣……”半晌,褚恬才無力的哀求了一聲。他再這樣溫柔的對待她,她真的快敗下陣來了。


    景熠扳過褚恬的肩,帶著白手套的長指挑起她的下頜強迫她抬起頭來。廚房裏暖色的燈光下,是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她可愛的娃娃臉白皙中透著粉嫩的薄紅,黑珍珠般的圓眼睛裏有澄淨的淚花在湧動。這樣嬌柔又純美的樣子,看得他的心沉沉的一滯。


    褚恬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顏,臉上的溫度悄然攀升。鬆散的額發下,透明鏡片後的眼睛像漩渦一樣吸引著她移不開視線,那一抹妖媚又驚豔的銀灰色終於將她最後的意誌瓦解了。


    景熠注視著她臉上的表情從驚愕漸漸變得癡纏,嘴角不由得開始上揚。他用指腹輕輕摩擦著她小巧的下頜,露出了一個倨傲的完美笑意,悅耳的男中音輕柔的道,“我現在該做什麽?吻你?”


    “我,你,放開我。”褚恬被他漂亮的不像話的笑容晃的窘迫不已,本來泛紅的臉頰頓時燒的緋紅。


    “嗬嗬。”景熠低低的笑出了聲,伸手把害羞的小人兒收進了懷抱。這種感覺好的讓他心動不已,柔軟的,清甜的,讓他本能的收緊手臂,直到完全將她護在了羽翼之下。


    褚恬閉上眼,迷失在他寬厚堅實的懷抱之中。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好聽的像高級小提琴發出的共鳴。她聽見心湖中千樹萬樹花開的聲音,她真的投降了,敗給了他罕有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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