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道坐在薛良英辦公室,祥叔那邊的回話讓陳樂道緊繃的心弦鬆了不少。


    隻要馮老頭那邊不采取什麽動作,這事就還有緩。


    端起麵前的茶杯喝可了口茶,不知什麽時候,說得口幹舌燥了都沒發覺。


    薛良英和陳樂道表情相差無幾。


    兩人都是聰明人,所思所慮都差不多。


    倒是對陳樂道在馮家那邊的麵子,薛良英心中有幾分訝然。


    薛良英沒想到馮家那邊會直接給陳樂道這樣的準話。


    陳樂道和馮程程那不清不白的關係薛良英很清楚,但陳樂道身邊的紅顏知己,鶯鶯燕燕什麽的可不少,這一點薛良英更清楚。


    這小子,可不比自己這麽用情專一。


    馮家在上海灘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馮敬堯名聲不好,但這並不妨礙馮家成為上海灘的高門大戶。


    但凡高門大戶,對婚姻嫁娶這種事都十分重視,首當其衝的便是門當戶對的理念。


    要說身份,陳樂道如今在上海灘是有為青年,在同輩人中可稱翹楚,配馮敬堯的女兒倒也合適。


    馮敬堯是窮苦出身,又是上海灘名副其實的大亨。相對門第關念,他應該更加重視女婿的能力。


    從這些方麵來講,陳樂道當然是十分合適。


    比才華,陳樂道也就隻比他薛良英差點而已。


    不過,薛良英可早就聽說馮敬堯隻有馮程程那麽一個寶貝女兒,是被馮敬堯視為掌上明珠的。


    陳樂道這麽多紅顏知己,馮敬堯能容忍?


    自己的那個準嶽父,可是明裏暗裏都告誡自己,不能在外麵亂搞的。


    再強的能力,在女兒麵前也得靠邊站吧!


    薛良英本想著陳樂道在馮敬堯那裏或許沒那麽順眼,但陳樂道剛才那電話打得如此順利,這和他的猜測實在有些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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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良英卻是不知,他在西方受教育,思想貼近西方。


    西方雖然也有情婦這玩意,但那是屬於有錢人暗地裏玩的,主流思想是一夫一妻。


    而這裏嘛,清朝的最後一任皇帝都還活得好好的,往前走幾十年,皇帝還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呢!


    就是現在,有錢人那也是姨太太成群。


    馮敬堯六十多,是清朝就出生的老人,這方麵的思想,卻是不像他們這些年輕知識分子。


    在馮敬堯這位草莽大亨看來,能讓女人喜歡,那說明是有本事的。


    沒本事的男人,哪個女人能看上。


    馮敬堯沒姨太太,那是因為他對女兒有愧疚,隻想將所有的愛都給自己女兒。


    但這可不能說馮敬堯就沒其他女人了。


    平日睡覺,給他暖床的那些個女人,長得可都挺俊俏。


    馮敬堯雖然對陳樂道也有幾分不爽,但這沒壓過他對陳樂道的欣賞。


    話題遠了,言歸正傳。


    薛良英心中驚訝隻是稍稍持續了那麽一會兒,思緒很快便回到正事上來。


    “那你現在怎麽做?先去見見總監?”薛良英看著陳樂道。


    陳樂道點了點頭。


    總監那裏當然是要去的,見總監才是他來這裏的目的,找薛良英商討隻是順帶的。


    “那祝你好運,早上的時候總監氣性可是很大。”薛良英道。


    其他人這時候去觸總監黴頭,很可能招來的是一頓大罵,陳樂道嘛,薛良英也不知。


    作為秘書,法布爾對陳樂道的看重,薛良英還是知道的。


    總監信任陳樂道,可是超過了信任那些法國人。


    陳樂道當初有過救命之恩,能不信任嗎。


    再說,陳樂道上任巡長,還沒讓法布爾失望過。


    “你想好怎麽和總監說這事沒?”薛良英問。


    “先去看看總監這次到底是想做什麽,停老馬的職,總不可能隻是玩玩。”


    法布爾做事,不是毫無章法的。既然停了老馬的職,那後續必然還有其他接著的安排。


    先看看他的安排,再想想怎麽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陳樂道起身,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出朝法布爾辦公室而去。


    除了陳樂道和薛良英,警務處之外議論著馮敬堯和法布爾這件事的人同樣不少。


    四爺家中,幫主林子榮今天又來做客了,來時還給四爺的兩個養子帶了杏花樓的糕點。


    林子榮對四爺的兩個養子頗為喜歡,這在斧頭幫內雖不是人盡皆知的事,但在一眾高層中,也不是什麽秘密。


    逢年過年,斧頭幫高層聚餐,偶爾會有這兩個小家夥的身影出現。


    幫主無子,本應是享受天倫之樂的年華,卻是沒有一個孩子。


    自己沒孩子,喜歡別人的孩子,也不是什麽好驚訝的事,更別說四爺和幫主的關係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用上下的關係說清的。


    兩個小孩見到熟悉的林伯伯,尤其是在見到他手中拎著的點心盒子後,喜笑顏開。


    四爺雖然不缺錢花,但家中也不是隨時想吃什麽就有什麽。


    小孩眼尖,見到那杏花樓的包裝,兩眼頓時笑眯成了一條線。


    安禾還好,雖也是笑意盈盈,但大家閨秀的氣質不失。


    見到林子榮,頗有禮貌地叫了聲“林伯伯好”,然後便安安靜靜地站在老師身邊。


    至於安平,這毛孩子就沒有姐姐那麽安靜了。


    嘴裏同樣是叫了聲“伯伯好”,但卻沒那麽老實,他動作一點不慢,嘿嘿笑著上前快速拿過點心盒子。


    同時不忘說一聲“謝謝伯伯”。


    林子榮進了屋便一直樂嗬嗬地笑個不停,被這倆孩子一口一個伯伯叫著,也不知他心中到底是高興呢,還是難受。


    林子榮大手揉捏著安平的腦袋,咧著張大嘴笑著。


    這小子像他,不錯!


    性格像他,在四爺的教導下,又比他懂禮貌有文化,這是他喜聞樂見的。


    隻是“爹”被叫成伯伯,這點讓人有點唏噓。


    姐姐和弟弟帶著點心盒子去在客廳鼓搗,林子榮和四爺則是去了書房。


    剛傳出馮敬堯和法布爾這件事,林子榮就登門了,四爺知曉他不是單純來看這倆小孩的。


    林子榮是個豪爽性子,在書房坐下,便直接說明來意。


    “馮敬堯那老小子和法租界警務處那個新來的老黃毛的事你聽說了吧?”


    四爺點頭。“報紙上看到了。”


    “這事你怎麽看?”林子榮道。


    四爺笑。


    “這事我怎麽看不重要,重要是幫主你想借這件事做什麽。”


    對林子榮的心思,四爺說不出十分卻也能猜個七八分。


    “我想做什麽你還不知道嗎!”


    四爺哪點都好,就是說話不爽利,這讓林子榮沒少頭疼。


    “法租界那塊地方我一直想插手進去,但馮敬堯和那些法國佬的關係一直都很牢固,我想插手都沒機會。


    這次馮敬堯和那個法布爾鬧起來,你說我們能不能趁機做點什麽。”


    林子榮年紀雖然大了,但此刻眼睛中卻依舊閃爍著光芒。


    馮敬堯這些年占著法租界賺得盆滿缽滿,吃得肚肥腸油,林子榮當然眼饞。


    隻是馮敬堯不是好相與的,林子榮一直沒找到機會在去租界插一腳。


    這次法布爾直接在報紙上大肆發表對馮敬堯的不滿,林子榮覺得他要的機會來了。


    四爺笑容依舊,臉上還是那麽一幅沒什麽變化的溫和表情。


    “幫主做好和斧頭幫開戰的準備了嗎?”


    四爺是不說話則已,一說話便是技驚四座,當然,現在隻有林子榮被驚到了。


    “你覺得我那樣做,馮敬堯會和斧頭幫開戰?”林子榮道。


    沒等四爺說話,林子榮邊繼續說道:


    “那法布爾是警務總監,如果斧頭幫和他聯合起來,馮敬堯隻怕不敢將這事鬧大吧。”


    斧頭幫若和巡捕房聯合針對馮氏商會,馮敬堯子隻怕也是不好招架的。


    林子榮來這裏當然不是單純問計,來之前他心中已有腹稿。


    隻是不確定那樣行不行得通,需要個四爺這樣的人來一起商討。


    斧頭幫自己單獨和馮氏商會鬥,林子榮自然不願意,無論輸贏,都是兩敗俱傷,而且斧頭幫還是輸的幾率大。


    但現在馮敬堯和法布爾鬧了起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樣的淺顯道理,林子榮還是明白的。


    或許不知道這話,但他知道這道理。這是混跡上海灘自己總結出來的。


    四爺搖頭。


    “幫主了解過這位法布爾總監嗎?”


    林子榮皺了皺眉。


    他沒事研究那老黃毛幹嘛,那人和他又沒什麽直接的利益關係。


    見林子榮皺眉,四爺便明白了。


    “我大概了解過這人。”四爺道。


    “法布爾和陳樂道關係很不錯,可以說警務處上下,陳樂道是最受法布爾看重的。”


    早在陳樂道和夜未央經常登上報紙時,四爺便去了解過這個突然在上海灘冒頭的年輕人。


    隱秘的事他不清楚,但這些流於表麵的事,四爺想知道卻也不難。


    林子榮沒說話,安靜地聽四爺說著。


    林子榮雖然很有主見,平時做事也喜歡簡單粗暴,看著是個火爆脾氣,但這種關鍵大事上,他還是能坐下來好好聽聽別人的想法建議的。


    更別說麵前這人是四爺。


    隻聽四爺繼續說道:


    “陳樂道和馮敬堯的關係我們都明白,出了這事,陳樂道肯定不會無動於衷。


    他跟馮敬堯和法布爾雙方都關係親近,這事有他在中間斡旋,最終是怎麽樣,現在還不好說。”


    “這次法布爾那架勢看著可不像是會輕易放過這事,你覺得那個陳樂道能擺平這事?”林子榮對此頗有幾分懷疑。


    “說不好,這個陳樂道,一時看不清是個怎麽樣的人。”


    四爺第一次對人說出他對陳樂道的看法。


    雖然隻和陳樂道見過一麵,但陳樂道給他的印象卻是很深刻。


    那年輕人看著做事好像挺衝動,但仔細想想他那些行為,卻又並不是無腦胡來的。


    見林子榮對這事持懷疑態度,四爺便不在這事上多費唇舌,轉而說起了馮敬堯。


    “馮敬堯這次雖然被法布爾落了麵子,但以他的性格,幫主你認為他會和法國人徹底鬧起來嗎?”四爺道。


    見四爺這麽說,林子榮知道他對這事是什麽態度了。


    不過林子榮得弄清緣由,不然他可不願就這麽放棄這好不容易撞見的機會。


    “這可說不好,馮敬堯私底下沒臉沒皮,朝這些洋人低頭的事他不是幹不出來。


    但這次法布爾可是直接一巴掌呼他臉上了,這事他要低頭,他那‘馮先生’的名頭他還想不想要了!”林子榮臉上帶著幾分譏誚。


    馮先生這名號,在他林子榮眼這,可不好使。


    “馮敬堯肯定是不想真和法國人鬧起來的。


    他有這主觀想法,再有陳樂道在兩頭斡旋,這事隻怕並不會像幫主想的那樣鬧得不可開交。”四爺道。


    林子榮張嘴想要說什麽,但四爺話還沒說完。


    “幫主你說和法布爾聯手,但你確定法布爾會和斧頭幫聯手嗎?”


    “這話怎麽說?”


    “法布爾誌在整頓警務處上下,要想恢複巡捕房在租界的名聲,而且這人好像頗為厭惡市井豪雄。”


    當著林子榮,四爺不好說斧頭幫都是群烏合之眾,無良混混。


    馮敬堯雖然被稱為上海灘第一大流氓,但那是針對他個人,他手下馮氏商會的人雖然也不是什麽規矩人,但比斧頭幫,卻是要好上許多。


    法布爾連馮敬堯都看不上,他能看上更惡劣的斧頭幫?


    林子榮明白了四爺的意思,隻是這些還不足以讓他徹底拿定主意。


    但林子榮對四爺的信重也不是旁人可比,見四爺如此不看好這事,他心中一時有些搖擺不定。


    四爺見此,沒有著急。


    剛才這些話,都還不是最重要的。


    若隻有這些,那非要賭一賭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四爺還有最重要的沒說。


    “幫主,你認為斧頭幫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和馮氏商會鬥,是斧頭幫現在最要緊的事嗎?”四爺道。


    任何事都得分出個主次,分不出來,就會和這個作者一樣寫書撲街。


    四爺很想給那作者一巴掌,讓他明白這道理。但麵前這是幫主,那就得循循善誘了。


    林子榮臉上神色稍稍有了些變化。


    斧頭幫當前最重要的是什麽?


    當然是先確定幫主繼承人!


    就沒見過哪個皇帝六七十了,還沒確定東宮太子的。


    林子榮心中燃燒著的那把火,直接被四爺這句話給熄滅大半。


    和馮敬堯爭鬥半生,到頭來被馮敬堯給壓了半頭,林子榮自然很是不服。


    但可惜,年齡大了,很多事力不從心,尤其馮敬堯那老小子還比他小幾歲。


    繼續爭下去,就算目前贏了,哪天自己走了,馮敬堯那老小子還活蹦亂跳的,那可不好。


    馮敬堯比自己小,還有個女兒,現在更是有了準女婿。


    他不愁馮氏商會未來,但斧頭幫不行。


    比起和馮敬堯爭鬥,當下最重要的是斧頭幫的未來。


    若是沒有兒子,林子榮當然可以不在乎,但這不是有了個兒子和女兒嗎!


    想借這次機會插手法租界的心思,林子榮心中已經去了大半。


    若是自己再年輕哪怕十歲,這事都能幹,但現在他六十奔七了。


    和馮氏商會鬥,就不好謀劃幫主繼承人的事。


    說不定還沒能鬥贏馮氏商會,自己哪天就先沒了,那身後之事,就真的萬事皆休了。


    林誌榮心中突然有些悵然。


    這歲月,還真他娘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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