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飛路捕房的訓練場就在捕房大樓後麵,麵積算不上太大,大概兩個到三個籃球場差不多。不過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倒也不算小。


    一二三組、外勤組以及街巡組每個小組二十人,一共百人站在訓練場上。每個人都穿著巡捕製式號服,遠遠看著就是黑黑一坨,其中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白色。這是衣服上的領章類衣飾。


    對自己等人為何集中在這裏,所有人腦子裏都是一團漿糊,隻知道這是來自那位巡長的指示,具體幹什麽卻是沒說。所有人都在跟旁邊的人互相嘀咕討論,發表各自的猜測和看法。


    不過別說他們,就連他們的頭兒也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巡長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想到昨天交上去的那份報告,幾人心中都縈繞著淡淡的不安。唯一還算鎮定的,便是方山。


    三組沒有自查,他手下兄弟們查街巡組那幫子人時又都使出了吃奶的勁,沒誰會去吃力不討好的幫那幫人隱藏啥。就算有事,多半也跟他沒多大關係。


    幾個捕頭目光悄悄對視,除卻方山,其他人眼中都帶著點焦慮。這架勢看著總感覺不像什麽好事。


    訓練場細碎的聲音如同群蜂飛舞一般,嗡嗡響個不停,所有人都在細聲地說著話。


    沒讓他們等太久,陳樂道很快拿著厚厚的資料走到了眾人前麵的高台上,居高臨下看著台下的百多個巡捕。手中拿著陳翰林從警務處帶回來的那個文件袋,裏麵裝著幾十份解聘書。


    這次針對的主要是經常在外麵執行任務的五個華捕小組,除卻這幾個小組外,捕房內還有在文職崗位工作的華捕。這些人同樣不少,不過他們不在陳樂道這次的整治範圍內。


    見陳樂道出現在高台上,訓練場嘈雜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目光都看向台上之人。他們都在好奇與擔憂陳樂道接下來要說什麽。


    這是陳樂道上任巡長以來第一次將他們聚集在此。陳樂道雖然已經上任差不多有兩周時間,但不少人甚至都還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雖然每天都在談論跟這位新巡長有關的事情,有人說他人不錯,也有人說他是捕房的攪屎棍,說什麽的都有。但事實上,這裏的大多數人跟陳樂道都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看著下方眾人,陳樂道幹咳幾聲。這種幹咳聲似乎已經成為不少人演講時開場白的一部分。


    “今天是我上任第一次跟大家正式麵對麵的講話,先做個自我介紹......”


    陳樂道的開場白平平無奇,像極記憶深處那些有著地中海、啤酒肚之人的古板式發言。下麵的人安安靜靜聽著,雙眼看著台上。


    所有人都知道巡長現在說的這些都是空話,但還是在安靜且裝作認真地聽著。他們對此經驗豐富。


    說完沒用的空話,主菜上桌。陳樂道環視下麵眾人一遍。所有人的表情都清晰映入他眼中。好奇、擔憂、平淡,什麽表情都有


    “在成為巡長之前,我在警務處任職顧問。當初我加入警務處,有且隻有一個原因——我要為租界的治安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陳樂道神情嚴肅鄭重地看著下麵的人。想一個宣誓就任的總統。


    “在我心中,巡捕房一直都是打擊罪惡,打擊一切黑暗力量,維護正義,保護弱小的存在,她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他的聲音變得高昂並且飽含力量,這些話中似乎傾注了他對巡捕這個職業的深情與熱愛。眾人看著陳樂道,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話中的真摯情感。


    陳翰林忍不住眨了眨眼皮,眼中悄悄露出思考之色。這人對巡捕有這麽熱愛嗎?他好像沒怎麽感受到啊!


    陳翰林對陳樂道這話是九十九個不信,剩下那個算是給陳樂道這精湛的演技一個麵子。若不是知道陳樂道之前在警務處是什麽模樣,他說不定還真就信了。


    對一個上班遲到,下班早放的人,陳翰林實在難以相信對方對他的工作會有多麽熱愛。


    心中有些佩服陳樂道的老道演技以及他的厚臉皮。換他在台上,必然是做不到像陳樂道這般揮灑自如,表情自然無瑕疵的。


    “我想很多人都好奇為什麽法布爾總監會任命我當巡長,明明警務處還有那麽多優秀的人,無論是資曆還是功勞都輪不上我才對,但為什麽我就能成為巡長呢!今天我可以你們這個答案。


    總監之所以器重我,不是因為我英俊,也不是因為我有才華,那些都隻是次要的,他最看重我的是——我對巡捕這個職業愛得深沉!”


    眾人期待半天,本想著馬上就能知道巡長成功的秘訣,這讓他們心中原本的擔憂都被衝散不少,結果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


    這聽著挺像真話,巡長看上去也挺正派,不像是會騙他們的人。但這話實在有點空泛啊!


    陳樂道不知道這些人的心裏想法,講完這些,引語說完了。他真正要講的東西終於可以講出來。


    陳樂道一直都自認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不想在這些人眼中留下一個做事粗暴,不講道理的形象。


    現在鋪墊夠了,轉折也就可以出來了。


    “我對巡捕這個職業愛得深沉,所以,我不允許任何人玷汙巡捕這個職業,不許任何人給我們巡捕房抹黑!”


    陳樂道的聲音突然從熱情飽滿變得生硬冰冷起來,看著下方眾人,他高聲說道。


    “前有朱萬,也就是你們的前任巡長。他貪汙受賄,借用巡長的權利坑害租界平民。公器私用,以權謀私,極大地損害了捕房在租期居民眼中的形象。罪大惡極!”他話中帶著憤怒,這份憤怒隨著聲音的傳播切實傳到眾人心中。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陳樂道對朱萬的深惡痛絕,仿佛那就是一個人渣,就應該千刀萬剮一般。感受到他這份情緒,不少人心中戚戚然,擔憂惶恐的情緒再次從心底冒出。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但恰巧,他們大都幹過一點虧心事,好不容易當上巡捕,誰又沒借助過身上這身黑皮給自己謀取過利益呢!


    “我上任後,又有街巡組捕頭劉海,公然借助巡捕的名義,向普通攤販收取錢財,是為保護費。不交保護費,就扣取攤販吃飯的家夥什。


    這種人簡直可恥,我深以他為我的前任為恥辱。這要放在以前的封建社會,直接就可以砍頭!我沒有砍下他腦袋的權力,所以隻能把他送往警務處,讓他接受法律地製裁!”


    “我所在的捕房,絕對不允許有這種害群之馬存在。巡捕,是保護居民、保護百姓的,而不是用來壓榨百姓的。


    我很遺憾,也很可惜,這次的捕房內部進行的自查,其結果讓我十分生氣。在坐諸位,在我眼中沒有一個是合格的巡捕,甚至在你們當中,就有不少我剛才所說的害群之馬!”


    陳樂道聲音陡然變得嚴厲,皺起的眉頭,眯起的雙眼,讓他的目光具有壓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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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是心底一沉,對陳樂道這番話,出奇地沒人生出反對和不服的情緒。陳樂道之前的鋪墊,讓眾人在聽完他這番話後,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自己曾經幹過的一些不好的事情。


    無論是大事還是小事,都有一個特點,是不怎麽光彩的事情。


    儒家的道德觀念深入人心,即使沒有受過教育,沒有讀過書,甚至連字都不會寫。但基本的善惡觀念都是有的。他們都知道自己幹過的那些事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無法反對,不少心底還有良知的人都悄悄低下了腦袋,心中生出羞愧的情緒。想起了自己當初進入捕房時的夢想。


    沒有人天生是壞的,他們隻是被環境改變同化,向生活妥協,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我說過,我所在的捕房不允許有害群之馬存在,所以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們,那些曾經幹過嚴重違背一個巡捕道德守則的人,不可能再繼續在捕房待下去,霞飛路捕房,不允許這種人存在。“


    陳樂道的話不亞於一個平地驚雷,訓練場上所有人都開始按捺不住,這已經涉及到他們利益。所有人紛紛小聲低語起來。


    有心懷擔憂,低聲咒罵陳樂道這個愚蠢決定的,也有對自己自信,認為自己沒幹過什麽壞死,對陳樂道這個決定點讚的。


    “安靜!”陳樂道一聲大喝,所有人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朝台下眾人揚了揚手中資料,陳樂道高聲道:


    “在這些調查報告中,很多人曾經做過的事情嚴重違反巡捕的職業道德,若是按照警務處的規定嚴格執行,你們中很多人都可以直接押送警務處,最少也得在監獄中待三年!


    以前無事,那是沒人追究,但現在,包括以後,這樣的事情都不會再發生!


    我希望你們能明白一個道理,將你們中一些人從警務處辭退,這不是在害你們,而是在幫助你們。”


    看著下麵不少人臉色都變了變,陳樂道不為所動,繼續說道:


    “如果我想,我完全可以直接將你們送到警務處,不過到時候,你們就不再是被辭退,而是得進監獄了。自己做過什麽,你們自己清楚,捫心自問,就你們幹的那些事,到底能不能進監獄,又能在裏麵待幾年。


    一會兒宣布完名單,有不服氣的,可以來找我,到時候公事公辦,該怎樣就怎樣。如果照捕房規定,你們能留下,那就留下,但如果按規定得接受什麽處罰,那自然也是依法辦事!”陳樂道的話斬釘截鐵,彰顯著他堅定的決心。這事將沒有任何情麵可講。


    秋冬的風帶著冷意,拂過大地,吹過訓練場,吹進眾人心底。冷了一片。所有人都不希望是被辭退的人,但所有人想到自己曾經幹過的事情,又都覺得自己會是辭退的那人。


    “方山!”陳樂道高聲喊道。


    方山正神遊物外,他還在為陳樂道的話驚訝著。有想過陳樂道會借這個機會擼掉一些人,但看現在這模樣或許不是一些人這麽簡單。


    聽到自己的名字,他頓時生出些許不妙的感覺來。這種關鍵時候叫他的名字,怎麽看都不會是什麽好事。


    嘴角帶著老實又無奈的表情,方山邁出艱難的一小步。這是巡捕房的一小步,卻是他的一大步。


    “到!”他臉上帶著濃濃的不願。


    老天爺早就將命運中的一切饋贈都標好了價格,三組沒有進行自查,原來這並不是他人品好。


    三組的人目光紛紛落在他們方頭身上,都在想著巡長這時候叫他的名字是要做什麽。


    好歹也是手下管著二十號人的捕頭,方山這一刻卻是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上來,你來念這份名單!”陳樂道說。


    沒有話筒,隻能靠嗓子吼。陳樂道不想自己明天起來的時候嗓子是啞的。這種掌握別人命運的感覺,就交給方山吧。


    方山心裏泛苦,沒察覺到陳樂道的小心思。隻覺得這是份苦差事。他這段時間是不是太高調了?


    調查街巡組是他去,五個小組隻有他們三組沒有被調查,現在又讓他在縱目葵葵下去念這份名單。


    目光懷疑地看著台上的陳樂道,他甚至懷疑這是個什麽陰謀論。


    如果是其他事,方山會很高興,因為這說明巡長器重他。但現在,他並不是很想要這份殊榮。比起器重,這更像是在坑他。


    上台接過厚厚的資料,是一張張解聘書,頭一個,便是街巡組的人。


    這個人他知道,街巡組的老混子,以前跟在劉海手下跑得最歡的幾個人之一。


    下麵眾多希冀的目光落在身上,饒是一向藝高人膽大的方山,也不由咽了口唾沫。這種嚴肅的氣氛,實在讓人感到不太適應。


    所有人都緊緊地盯著方山,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裏念叨著:沒我,沒我,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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