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


    “我看得出額頭也許會阻擋你有幸福的結局,因為它似乎公開表示:‘我不會失去自我的尊嚴,我會因此而獨立生活。出賣靈魂換得幸福的事,我不會去做。我內心擁有與生俱來的精神財富。即使我被剝奪了所有的外界樂趣或者代價超過我可以承受的範圍。我依然可以堅強地活下去。’這前額在宣告:理智永遠控製一切,不讓情感的澎湃像失控的野馬帶著她跌入無窮的深淵,熱情可以完全地自由地任意地爆發出來,幻想可以無窮地在天空中飛翔,但判斷力仍是最後的決斷者,在每一場爭論中有最後的發言權,直接決定著最後的結果。我的身邊或許會有狂風、地震、大火的肆虐,但我的行為仍將隨著理智的判斷,在前進的道路上聽從良心的安排。


    “很好,前額,我會尊重你的宣告。我已決定了自己的計劃,它們在我看來是正確的。在我的計劃中,我考慮進去了良心和理智的勸告和要求。我清楚,在奉獻的幸福之杯中,如果即使隻有一點兒羞辱的跡象,一絲悔恨的意思,青春便會在眨眼間消逝,鮮花也會立即敗謝。但我不想看到難過、犧牲和傷心而終,這不是我的風格。我希望去哺育,而不是去破壞;去獲得感激,而不是讓人流淚痛苦,自然也不是讓人心酸不已,我所獲得的必須伴隨著幸福笑聲和甜蜜。不說了。我都覺得自己是在做白日夢了,還胡話連篇。眼前的這一刻,我真想可以延長至無限,但我的勇氣還不夠,到現在看來,我還可以控製住自己全部的情緒,我所表演出的已經按著我原先設想的那樣進行了,但繼續下去的話,我就不知道它會發展到哪一步了,愛小姐,你可以起來走了,戲已經散場了。”


    我此刻是在哪兒?我的狀態是清醒,還是在沉睡?難道剛才是我在做夢,我目前仍在夢中?這位老婦人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她說話的口音,她作出的手勢,我太熟悉了,熟悉得如同鏡子中的臉,就如同我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言語,我站了起來,卻沒有離去,我攪動了一下爐火,再仔細地睜大眼睛看去,但是她拉了一下帽子和拉帶,嚴嚴實實地擋住了臉,而且又一次擺手示意讓我離開。透亮的爐火照亮了她伸出的手。這當口兒我已站起來了,而且充滿了弄清秘密的想法,因此我一下便看清了這隻手。它一點也不像隻老年人的手,和我的一樣,它手指光滑,圓潤柔軟而且勻稱,有一隻大大的戒指在小指上閃閃發光,我彎下腰離近些去審視著,一下子便發現我已見到過它不知多少次了,我再次向臉上看去,這一次她不再躲避開我,正麵的,她摘掉了帽子,拉下了繃帶,而頭就露了出來。


    “簡,如何,你認識我嗎?”一個聲音在問,異常地熟悉。


    “先生,隻要你把那件紅鬥篷脫下來,那就……”


    “但該死的帶子糾纏在了一起,你可以幫幫我嗎?”


    “先生,把它扯斷。”


    “那好吧。滾你的吧,這借來的東西!”於是羅切斯特先生把他的偽裝給脫下了。


    “喲,先生,這個主意實在太奇怪了。”


    “不過,我做的卻是非常成功的,你不這樣認為嗎?”


    “大概在應付那些小姐的時候,你做的是不錯。”


    “對你難道不是這樣?”


    “但對我,你的角色一點兒也不是吉普賽人應該做的。”


    “那我的角色是什麽呢,難道是我自己?”


    “不,一個誰也說不清的角色,但我可以得出結論你似乎在竭力套出我的心裏話,或者讓我鑽進你的圈套,你在胡說一通。羅切斯特先生,這回可不太公平。”


    “簡,那你會原諒我麽?”


    “讓我先好好考慮一下,再作出一個回答,如果在我的記憶中,我沒有鑽進你的陷阱,沒有做出什麽非常荒唐的事。我會試著原諒你的。但不管怎麽說,這樣做是不對的。”


    “是,是,剛才你做的一直都很對,你很警醒,做事也小心異常。”


    我想了一下,從大體上看確實是這個樣子,我有些安心,但我不得不說,事實上我差不多剛見麵時就有戒心,我總有點懷疑這個人是化了裝的。我知道吉普賽人和算命的說話的方式和這個老婦人不一樣,盡管她表麵上很像。加上別的,我觀察到她的聲音是故意裝出來的,她也總是想擋住自己的麵目,但我懷疑的卻一直是格雷斯?普爾,因為她是我心目中最大的謎題,我怎麽也想不到會是羅切斯特先生的。


    他說:“如何,看你呆呆的樣子,想些什麽呢?那麽嚴肅的笑容有什麽含意嗎?”


    “又驚訝,又有些慶幸,先生,我想你已經許可我走了。”


    “不,等一會兒,告訴我客廳那兒的人在做些什麽?”


    “依我看,一定是在談論你這個吉普賽人的事”


    “坐下來吧。——再多告訴我一些他們是如何談論我的。”


    “先生,我以為我不宜呆得時間太長。這時候也該有十一點鍾左右了。對了,羅切斯特先生,你早上離開之後,你知道有一位陌生的人來了嗎?”


    “一位陌生人?我不知道,那會是誰呢?我這些天沒在等什麽人來。他走了麽?”


    “沒有,他說他和你非常熟悉,認識好久了,所以他可以有些冒昧地在這兒住下,等待你的回來。”


    “真該死!他告訴了他的姓名了嗎?”


    “先生,他是梅森,從西印度群島過來的,我認為他是從牙買加的西班牙城來的。”


    羅切斯特先生正站在我的旁邊,拉著我的一隻手,似乎要引我到一張椅子上坐下,可等我的話一說完,他猛地使勁握住了我的手,出現在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呼吸變得非常急,幾乎快要透不過氣來。


    “梅森——西印度群島!”他機械地說著,就好像一架會說話的自動機器在單調地發出詞語。“梅森!——西印度群島!”他又說了一遍。他重複念了這幾個字有三遍,而他的臉色卻一次比一次變得慘白,幾乎和死灰一般顏色。他的樣子讓人覺得他已經有些神思恍惚。


    我趕忙問他:“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簡,這對我是個打擊,——簡,我受不了這個打擊!”他的身體搖搖晃晃。


    “天——先生,靠住我。”


    “簡,以前有一次你允許我靠住你的肩膀,現在可以再讓我靠住它嗎?”


    “先生,可以的,再加上我的胳膊。”


    他坐了下來,讓我坐在了他的旁邊,他用雙手握住了我的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眼睛凝視著我,表情十分痛苦,同時也帶著很重的憂鬱。


    “我的小朋友!”他說,“我真心希望可以和你一個人呆在一個靜靜的小島上,在我的身上,不會再有憂愁、危險、令人發麻的回憶來折磨我。”


    “先生,我有什麽地方可以幫助你嗎?我甚至願意為你效勞,哪怕失去生命。”


    “簡,我向你保證:如果我需要別的人幫助,我一定會向你請求援手的。”


    “謝謝你,先生,告訴我應該做些什麽,——我絕對會竭盡全力去做。”


    “那麽,簡,現在你去餐廳裏為我拿一杯酒過來。大概也就是在那個地方,他們會共進晚餐。告訴我他們是不是和梅森在一起,他們在做些什麽。”


    我去了。大夥兒果然在餐廳裏享用著晚餐。和羅切斯特先生說的一點兒也不差。他們沒有坐在桌子麵前,因為餐具櫃上擺放著晚餐,任大家隨意享用,想吃什麽就去拿什麽,三五成群地,大家分散開各處站著,手裏都端著盤子和酒杯。大家的樣子都很開心,興高采烈,興奮的談話和歡樂的笑聲在各處回蕩。梅森先生正靠著爐火站著,和丹特上校夫婦熱切地談話,看起來和其它的人一樣高興。我倒了一杯酒,轉身回到書房裏,但我這樣做的時候,看見英格拉姆小姐看著我,眉頭緊皺,也許認為我不該這麽做,太放肆。


    這時候,羅切斯特先生的臉色好多了,不再那麽蒼白,他恢複了堅定而嚴肅的樣子。他接過了我手中的酒杯。


    “救護天使,祝你健康!”他說著,一飲而盡,遞還給了我酒杯,“簡,他們在幹什麽呢?”


    “先生,他們在說笑。”


    “他們的表情沒有顯得莊重而且透著古怪,就像聽了什麽奇怪的事情?”


    “沒有這回事,——他們一個個都高高興興的,還開著玩笑。”


    “那麽梅森呢?”


    “他也在笑。”


    “如果這些人聯合在一起來唾棄我,簡,你該怎麽辦呢?”


    “先生,隻要我可以做得到的話,我會把他們全部趕出去。”


    他微微地笑了一下,“但如果我走到他們那邊去,他們所做的隻是目光冰冷地看著我,輕蔑地互相議論,然後一個個扔下我全部走開了,那你又該做些什麽呢?你會和他們一塊走,離開我嗎?”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先生。留在你身邊我認為恐怕會更快樂些。”


    “你會好好地安慰我麽?”


    “是的,先生,我會安慰你的,並且會盡我最大的力量。”


    “但要是由於你和我在一起的緣故,他們全部排斥你呢?”


    “也許我現在一點兒也沒有發現他們在排斥我,可就算是他們那個樣子,我也不會在意的。”


    “這樣說來,你會為了我,而不去理會別人的責難嗎?”


    “我可以為了每一個值得我守著的朋友不去理會別人的指責。我深深地相信,你就是這樣的一個。”


    “現在你為我先回到房間裏去,悄悄地走到梅森的身邊,很小聲地對著他的耳朵說,羅切斯特先生回來了,想要見見他。你領他到這兒來,然後你可以離開了。”


    “是,先生。”


    我按照他吩咐的做了,在我從大家的中間穿過去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注視著我,眼睛全都睜得大大的。我走到梅森先生的麵前,傳達了羅切斯特先生的話,帶著他走出房間,領他進了書房,然後我就上樓去了。


    夜已經很深了,我在床上也已經躺下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才聽見客人們紛紛地走回各人的房間。我聽見了羅切斯特先生的聲音,他在說:“梅森,走這邊兒,這是你的房間。”


    他說話的語氣挺開心的,我也就放下心來。很快地,我就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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