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站在師兄身旁,當即雙掌揚動,迎著雷火彈接去,待得手掌與雷火彈將觸未觸之際,施出太極拳中“攬雀尾式”,將雷火彈輕輕攏住,腳下“金雞獨立式”,左足著地,右足懸空,全身急轉,宛似一枚陀螺。


    他精於劍術,太極拳上造詣不如師兄深厚,眼見師兄接那兩枚雷火彈頗為吃力,自己掌力隻要稍有半分用得實了,那歹毒暗器立時便會爆炸,於是全身急轉,雙掌虛帶雷火彈,在空中一圈圈的轉動,以化去擲來的勁力。俞蓮舟掌心化勁,殷梨亭則是空中化勁,在武功上稍遜半籌,但一眼望去,卻是他急速轉身的身法好看得多。他轉到三十餘轉時,四麵八方采聲雷動,雷火彈勁力也已漸趨衰竭。


    豈知颼颼聲響,又是八枚雷火彈擲了過來。俞蓮舟與殷梨亭齊聲暴喝,各將手中的雷火彈擲將出去。武當弟子練有一項接器打器的絕技,接到敵人的暗器之後,反擲出去,能夠以一打二、以二擊三。他二人擲出四枚雷火彈,互相撞擊,將對麵八枚雷火彈一齊擊中。廣場上嘭嘭之聲震耳欲聾,黑煙彌漫,鼻中聞到的盡是硝磺火藥之氣。


    俞殷二人擲出雷火彈後,立即縱身後躍,退至十餘丈外,以防峨嵋派再接再厲,層出不窮的將雷火彈擲將過來,終究難以抵擋。


    群雄見到這雷火彈如此厲害,無不駭然,心想當世除武當派這兩位高手之外,隻怕沒幾個能接得住,雖然輕功極佳之人可閃身躲避,但若擲彈之人以“滿天花雨”手法打出,使數枚雷火彈互相碰撞,一經爆炸,身法再快也躲閃不了。


    華山派木棚中一個身裁高大之人站了起來,朗聲說道:“峨嵋派與人較量武功,就是這般倚多為勝麽?”此人是華山二老之一的高老者,當年在光明頂上,曾與何太衝夫婦聯手和張無忌相鬥。


    峨嵋派的靜迦說道:“武功之道千變萬化,力強者勝,力弱者敗。咱們又不是迂腐騰騰的讀書人,事事要講規矩道理,天下也沒這麽多規矩道理好講。”


    群雄見峨嵋派雖大都是女流之輩,但其蠻不講理,竟遠勝於男子。華山派的高老者和她們理論,卻也不敢走近,隻站在自己木棚中,隔得遠遠地說話,生怕對方將霸氣無雙的霹靂雷火彈擲將過來。他提高聲音說道:“看來峨嵋派今後得改個名兒,不如叫做‘爆仗派’,霹靂啪啦,或是叫作‘老天爺放大屁派’!”群雄哈哈大笑。峨嵋群弟子甚為惱怒,但他站得遠了,卻奈何他不得。高老者終其一生,從此再也不敢走近峨嵋派十丈之內。


    張無忌心想:“芷若嫁給宋師哥,實非本心所願,想當日她和我流落海外,雙棲孤島,何等親愛?我二人山盟海誓,互不相負,言猶在耳,豈能毀之於一旦?這都是我實在太對不起她,竟在拜堂成親的大喜之日,當著滿堂賓客之前,和敏妹雙雙出走。芷若是一派掌門,千金之體,我這般欺負淩辱於她,怎不教她切齒惱恨?今日峨嵋派倒行逆施,實皆種因於我。”心下越來越不安,又從木棚中出來,走到峨嵋派之前,向周芷若道:“周掌門,種種都是我對你不起。宋師哥害死莫七叔,此事終須作個了斷。我瞧宋師哥不如隨同俞二伯、殷六叔回返武當,向宋大伯領罪的為是。”


    周芷若冷笑道:“張教主,我先前還道你是個好漢子,隻不過行事胡塗而已,不料竟是卑鄙小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當,你害死莫七俠,何以將罪名推在外子頭上?”


    張無忌大吃一驚,道:“你……你說我害死莫七叔?我……那有此事?”


    周芷若道:“害死武當莫七俠之事,全是朝廷紹敏郡主從中設計安排,你何不叫她出來,跟天下英雄對質?”


    張無忌心想:“敏妹得罪了六大門派,這場中她的仇人隻怕比我義父還多,如何能讓她露麵?芷若抓住了這個關節,便來誣陷我和敏妹。唉,千錯萬錯,總是那日我在婚禮中舍她而去的不是。”牙齒咬著下唇,轉身便走。忽聽得峨嵋派中一人大聲道:“想不到明教張教主竟是如此懦怯小人,見到我們霹靂雷火彈的厲害,夾了尾巴便逃。”張無忌停了腳步,卻不回頭,心道:“我也不必去瞧這話是誰說的,峨嵋派不論如何辱罵,我都罪有應得。”聽得身後嘲笑之聲越來越響,張無忌不再理會,回歸明教木棚。


    楊逍冷笑道:“霹靂雷火彈雕蟲小技,何足道哉?既奈何不了武當二俠,自亦奈何不了武當嫡傳的張教主。你們峨嵋派借助器械逞能,且讓你們見識見識我明教的器械。”左手一揮,一名白衣童子雙手奉上一個小小木架,架上插滿了十餘麵五色小旗。


    楊逍執起一麵白旗,右手一揚,白旗落在廣場中心,插入地下。


    群雄見那白旗連杆不到二尺,旗上繡著個明教的火焰記號,不知他鬧什麽玄虛。便在此時,楊逍身後一人揮出一枚火箭,急升上天,在半空中散出一道白煙。


    隻聽得腳步聲響,一隊頭裹白布的明教教眾奔進廣場,共是五百人,每人彎弓搭箭,颼颼聲響,五百枝長箭整整齊齊的插在白旗周圍,排成一個圓圈,正是吳勁草統率下的銳金旗人眾。


    群雄未及喝采,銳金旗教眾已拔出背後標槍,搶上十幾步,揮手擲出,五百枝標槍一齊插在箭圈之內。眾人跟著又搶上十數步,拔出腰間短斧。群雄眼前光芒閃動,五百柄短斧呼嘯而前,砍在地下,排成一圈。短斧、標槍、長箭,三般兵刃圍成三個圈子,各不相混。任你武功通天,在這一千五百件長短兵刃的夾擊之下,霎息間便成肉泥。


    銳金旗當年在西域與峨嵋派一場惡戰,損折極重,連掌旗使莊錚也死在滅絕師太的倚天劍下,其後痛定思痛,排了這個無堅不摧的陣勢出來。近年來明教聲勢大盛,五行旗各旗相應擴充,銳金旗下教眾已有二萬餘人。這五百名投槍、擲斧、射箭之士,乃從二萬餘人中精選出來,武功本已有相當根柢,再在明師指點下練得年餘,已成為一支可上戰場、可作陣鬥的勁旅。五行旗隸屬於明教總壇,不歸朱元璋、徐壽輝等指揮。


    群雄相顧失色,均想:“明教楊左使這枝白色小旗擲向何處,這一千五百件兵刃便跟著投向何處。峨嵋派的霹靂雷火彈再厲害,傷人終究有限,擲出十枚,就算每一枚都打中,也不過傷得十人,如何是明教銳金旗之比?”又想:“倘若明教突然反臉,將我們聚而殲之,那便如何?今日赴會的好漢雖人人武功高強,卻是一批烏合之眾,可不比明教的精銳之師習練已久,指揮下得心應手。”群雄心下惴惴不安,竟沒對銳金旗顯示的精妙功夫喝采。


    楊逍又舉起一麵白旗,向身後揮了幾下。銳金旗五百名教眾拔起羽箭槍斧,奔到明教木棚之前,躬身向張無忌行禮,隨即返身奔出廣場。


    楊逍一麵青旗擲出,插在白旗之旁,青煙火箭升天,廣場旁腳步聲沉重,五百名巨木旗教眾青布包頭,每十人抬一根巨木,快步奔來。每根巨木均有千餘斤重量,木上裝有鐵環,各人挽住一隻鐵環,腳下步子甚為整齊。突然間一聲吆喝,五十根巨木同時拋擲出手,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在左,有的在右,但每根巨木飛出,迎麵必有一根巨木對準了撞到,五十根巨木竟沒一根落空。


    但聽得砰砰砰砰巨響不絕,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對,相互衝撞。每根巨木都重逾千斤,撞擊聲勢驚人,倘若青旗附近有人站著,不論縱高躍低,左閃右避,總免不了給巨木撞到。巨木旗這路陣法,乃從攻城戰法中演化出來,攻城者抬了大木,衝擊城門,再堅固的城門也會給巨木撞開。血肉之軀在這許多大木衝擊之下,豈不立成肉泥?


    巨木旗五百名教眾待木材撞後落地,搶上前去抓住木材上的鐵環,回身奔出,相距十餘丈之遙,隻待發令者再度擲出青旗,又可二次抬木撞擊。楊逍揮青旗命巨木旗退出,右手一揮,一麵紅色小旗擲入廣場。


    但見頭裹青巾的明教教眾退開,紅煙火箭升起,五百名頭裹紅巾的烈火旗教眾搶進場來。各人手持噴筒,一陣噴射,廣場中心滿布黑黝黝的稠油。烈火旗掌旗使揮手擲出一枚硫磺火彈,石油遇火,登時烈焰奔騰,燒了起來。明教總壇光明頂附近盛產石油,石中日夜不停有油噴出,遇火即燃。烈火旗人眾每人背負鐵箱,箱中盛滿石油,噴油焚燒,人所難當。


    烈火旗退出廣場後,楊逍黑旗飛處,五百名頭裹黑巾的洪水旗下教眾搶進廣場。這洪水旗所攜家什,共是二十部水龍,又有噴筒、提桶之屬,前麵十人推著十輛木車。掌旗使唐洋呼喝號令,木車打開,放出二十頭餓狼,張牙舞爪,在廣場上奔躍咆哮,便欲四散咬人。群雄大奇,心想這些惡狼跟“洪水”兩字有何幹係?隻聽得唐洋喝道:“噴水!”一百名教眾手持陶質噴筒,一百股水箭向惡狼身上射了過去。群雄鼻中隻聞到一陣猛烈酸臭,那二十頭惡狼一遇水箭,立時跌倒,狂叫悲嗥,頃刻間皮破肉爛,變成一團團焦炭。原來洪水旗所噴水箭,乃是劇毒的腐蝕藥水,係從硫磺、硝石等類藥物中提煉製成。


    群雄見了這等驚心動魄的情狀,不由得毛骨悚然,均想:“這些毒水倘若不是射向群狼,卻是射在我身上,那便如何?”


    洪水旗教眾提起二十部水龍上的龍頭,虛擬作勢,對著群狼,顯而易見,水龍中也裝滿了毒水,若加發射,不但水盛,且可及遠。楊逍揮起黑旗收兵。洪水旗下教眾拉動水龍出場。當水龍回轉之時,水龍口轉到那一方,那一方的豪傑便忍不住臉上變色。


    接著楊逍擲出一麵小小黃旗。一群頭裹黃巾的明教徒走進廣場,各人手持鐵鏟,推著一車車泥沙石灰,人數卻比金、木、水、火四旗少得多,隻約一百人。這一百人圍成個圈子,同時舉鏟往地下猛擊,突然間轟的一聲大響,塵土飛揚,廣場中心陷落,露出一個徑長三四丈的大洞。跟著大洞四周泥土紛紛跳動,鑽出一個個頭戴鐵盔、手持鐵鏟的漢子來。四百條大漢驀地裏從地底鑽出,群雄都大吃一驚,齊聲呼叫。


    原來這四百名教眾早就從遠處打了地道,鑽到廣場中心的地底,挖掘大洞,以木板木條撐住,藏身其間,厚土旗掌旗使顏垣發出號令,四百名教眾同時抽開木條,整塊地麵便陷了下去。地底教眾跟著破土而出。這一來,狼屍、石油、焦土等物一齊落入地底。一百名教眾揮動鐵鏟,在大洞上空虛擊三下。倘若有人跌入洞中後想要躍上逃命,勢必給這一百柄鐵鏟擊落。跟著一車車石灰、鐵沙、石子倒入洞中,片刻間便將大洞和數百個小洞填平。五百柄鐵鏟此起彼落,好看已極。掌旗使一聲令下,五百名教眾齊向張無忌行禮。廣場中心填了鐵沙石灰,平滑如鏡,比先前更加堅硬得多。群雄心中明白:“倘若我站在廣場中心,口出侮慢明教之言,此刻已遭活埋在地底了。”


    這一來,明教五行旗小加操演,大顯神威,旁觀群雄無不駭然失色,各人均知近年來明教在淮泗豫鄂諸地造反,攻城略地,連敗元軍,現下他們是將兵法戰陣之學用於武林豪士間的群毆,人數既眾,部勒又嚴,加之習練有素,任何江湖門派莫能與抗。


    楊逍收兵之後,將插著小旗的木架交與身後童子,冷冷的瞧著周芷若,一言不發,但這無言之意卻十分清楚:“憑你峨嵋派百餘名男女弟子,就算霹靂雷火彈再厲害,能敵得過我明教訓練精熟的五行旗麽?”


    廣場上群雄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一時寂靜無聲。


    過了好一會,空智身後一名老僧站起身來,說道:“適才明教操演行軍打仗的陣法,模樣倒是好看,但到底管不管用,能不能製勝克敵,咱們不是元帥將軍,學的也不是孫吳兵法,隻怕誰也說不上來……”眾人均知他這幾句話乃違心之論,隻不過煞一煞明教的威風,將五行旗的厲害輕輕一言帶過。


    周顛叫道:“要知管不管用,那也容易得很,少林寺派些大和尚出來試上一試,身上淋些毒水、燒些毒火,便見分曉了。”


    那老僧置之不理,繼續說自己的話:“咱們今日是天下英雄之會,各門各派誌在觀摩切磋武學上的修為,還是照先前幾位施主們所言,大家較量武功,藝高者勝。咱們講究的是單打獨鬥,說到倚多為勝,武林中沒聽說有這個規矩。”


    歐陽牧之道:“倚多為勝,武林中確沒這個規矩,然則霹靂雷火彈、毒火、毒水這些玩意兒,許不許用?”那老僧微一沉吟,說道:“下場比試的人要用暗器,那是可以的。有些朋友喜歡在暗器上加些毒藥毒水,那也沒法禁止。但若旁人偷襲,卻是壞了大會的規矩,大夥兒須得群起而攻之。眾位意下如何?”群雄中一大半轟然叫好,都說該當如此。


    崆峒派唐文亮道:“在下另有一言,不論何人連勝兩陣之後,便須下場休息,以便恢複內力元氣。否則車輪戰的幹將起來,任你通天本事,也不能一口氣從頭勝到尾。再者,各門各派各幫各會之中,如已有二人敗陣,不得再派人上場,否則的話,咱們這裏數千英雄,每個人都出手打上一架,隻怕三個月也打不完。少林寺糧草再豐,可也得給大夥兒吃喝窮了,一百年元氣難複。”眾人轟笑聲中,均說這兩條規矩有理。


    明教群豪均知唐文亮感激張無忌當年在光明頂上接骨、萬安寺中救命的恩德,有心盼他得勝,獨冠群雄,是以提出這兩條規矩,意在幫他節省力氣。彭瑩玉笑道:“唐老三倒識大體,看來崆峒派今日幫咱們幫定啦。咱們除教主外,另由那一位出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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