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在梵文為s,規定佛教徒個人生活上的規範;律,梵文為vinara,是僧團寺院的團體製度和規律,兩者不同。基本的戒是居士五戒,出家人有沙彌十戒,比較詳盡的,按照《四分律》,有比丘二百五十戒,比丘尼三百四十八戒。大乘佛教興起後,根據《梵網經》與《地持經》而有菩薩戒,又稱大乘戒。中國唐初高僧智首著《四分律疏》,根據中國國情而解釋印度佛教的戒律,他的弟子道宣創立律宗,稱為南山宗,專講戒律,近代著名的佛教大師弘一法師便屬於南山律宗。(單就律宗而言,中國有南山、東塔、相部三宗,所傳戒律並不相同。)


    佛教戒律內容複雜,印度各宗派向來爭議極多,曆代頗有變遷。最大的爭議之一是僧侶可不可以手觸金銀,稱為“銀錢戒”,這在日常生活中是不易遵守的。印度、泰國等地僧侶靠人布施為食,所以不禁葷食,又因在熱帶,食物易腐,所以嚴守“過午不食戒”,目前中國僧侶仍有頗多人持此戒,其實若非炎暑,在中國北方並無必要。印度僧戒中有不得觀聽音樂戲劇、不可睡高大床等等。曾有一位佛教領袖告知筆者,他某次赴外國參加國際佛教會議,有一外國僧人代表臨時退出,因會議在一大酒店中舉行,此僧人教派中有一戒律:“不得與婦女共宿於同一屋頂的一間屋宇之中”。此戒在古印度或有意義,今日現代化大酒店中必有女性旅客住宿,此僧人為守戒律,隻得退出會議。


    西安的名勝有大雁塔,據說當年玄奘法師偕弟子在長安出行,見有一大雁墜地而死。眾弟子即生爭議,有人說此雁自死,食之不算殺生;有人認為不可食葷,雁雖自死,亦不可食。後來於該地建塔,以記此事。


    吉林一位物理學教授評論本小說,以為中國僧徒頭燒香疤的戒律,始於元朝,北宋尚無此俗,因此葉二娘為其子虛竹背股上燒香疤不合曆史。其實中國禪宗思想十分開通,有“遇佛殺佛,遇祖殺祖”之說,並非當真殺佛殺祖師,而是破除心中“佛祖神聖不可侵犯”的僵化教條,所謂“訶佛罵祖”乃禪宗弟子傳統。禪宗導人開悟,著重打破頭腦中固有的邏輯思想,避免走進理性的死胡同,思想活潑,方能開悟。例如禪宗中有名的話頭:“張三喝酒李四醉”、“單掌拍手如何響?”又如“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等明明不合理的問題,教人參究而得悟道。以物理學來研究“六脈神劍”,自然立即發覺能量無導體(空氣不夠成為導體),不能及物而作功。少林僧人北宋時不燒香疤,但葉二娘說:“老娘又不是少林寺和尚,老娘愛燒俺生的兒子屁股,你外人又管得著麽?”


    苦行是初期佛教的傳統,佛陀在菩提樹下初修時,絕食四十日,幾乎死亡,由牧女飼以牛乳而得生,因此佛陀教導弟子不可苦行修持。佛陀大弟子迦葉尊者(中國禪宗尊之為天竺初祖)卻號稱苦行第一。中國佛教徒也頗有以傷殘自身顯示尊佛之誠者,如刺血寫經、八指頭陀燃指供佛、信徒手臂刺肉掛石香爐等等,頭燒香疤主要是習俗,是苦行傳統的一種,與曆史性的戒律規定無關。少林寺是禪宗,禪宗求徹悟而不求死守戒律,但因係千年有名古刹,亦有傳統清規。


    中國禪宗的生活規律,最著名的是百丈大師所訂,稱為“百丈清規”,常為後世中國禪宗僧侶所遵,其中如規定必須自耕自食等(中國佛教徒過去認為農耕殺死土中蟲蟻,犯殺生戒,因此禁止農耕,其後取消此規)。少林寺為禪宗,其清規戒律主要在於學武者不得欺壓良善等等。筆者曾為少林寺書碑,該碑行開光儀式時,筆者曾受邀前往參加,得晤寺中高僧,蒙延王法師教導易筋、洗髓兩經(以素不習武,且生性疏懶,愧未常練),並向方丈永信大師請教少林戒律,得悉少林寺戒律現已頗合時代潮流,適合進修佛道及現代生活,亦有不少僧侶頭上不燒香疤。


    即使作科學家,也當思想開放活潑,方有創造發明貢獻,否則僅為傳授知識之教師而已。科學教師也當受尊敬,但層次稍低,非特有創造之大科學家也。任何學問均是如此。


    第四十三回


    王霸雄圖 血海深恨 盡歸塵土


    丐幫群丐一團高興的趕來少林寺,雄心勃勃,隻盼憑著幫主深不可測的武功,奪得武林盟主之位,丐幫從此壓倒少林派,為中原武林的領袖。那知莊幫主拜丁春秋為師於前,為蕭峰踢斷雙腳於後,人人意興索然,麵目無光,隻有心中仍崇敬前幫主喬峰之人暗暗歡喜。


    呂長老大聲道:“眾位兄弟,咱們還在這裏幹什麽?難道想討殘羹冷飯不成?這就下山去罷!”群丐轟然答應,紛紛轉身下山。


    包不同突然大聲道:“且慢,且慢!包某有一言要告知丐幫。”陳長老當日在無錫曾與他及風波惡打過架,知道此人口中素來沒好話,右足在地下一頓,厲聲道:“姓包的,有話便說,有屁少放!”包不同伸手捏住了鼻子,叫道:“好臭,好臭。喂,會放臭屁的化子,你幫中可有一個名叫易大彪的老化子?”


    陳長老聽他說到易大彪,登時便留上了神,問道:“有便怎樣?沒有又怎樣?”包不同道:“我是在跟一個會放屁的叫化子說話,你搭上口來,是不是自己承認放臭屁?”陳長老牽掛本幫大事,那耐煩跟他作這等無關宏旨的口舌之爭,說道:“我問你易大彪怎麽了?他是本幫的弟子,派到西夏公幹,閣下可有他的訊息麽?”包不同道:“我正要跟你說一件西夏國的大事,隻不過易大彪卻早已見閻王去啦!”陳長老道:“此話當真?請問西夏國有什麽大事?”包不同道:“你罵我說話如同放屁,這回兒我可不想放屁了。”


    陳長老隻氣得白須飄動,但心想以大事為重,哈哈一笑,說道:“適才說話得罪了閣下,老夫賠罪。”包不同道:“賠罪倒也不必,以後你多放屁,少說話,也就是了。”陳長老一怔,心道:“這是什麽話?”眼下有求於他,不願無謂糾纏,微微一笑,並不再言。包不同忽然道:“好臭,好臭!你這人太不成話。”陳長老道:“什麽不成話?”包不同道:“常言道:響屁不臭,臭屁不響。你不開口說話,無處出氣,自然須得另尋宣泄之處了。”陳長老心道:“此人當真難纏。我隻說了一句無禮之言,他便顛三倒四的沒了沒完。我隻有不出聲才是上策,否則他始終言不及義,說不上正題。”當下又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你跟我抬杠,那就錯之極矣!”陳長老微笑道:“在下口也沒開,怎麽與閣下抬杠?”包不同道:“你沒說話,隻放臭屁,自然不用開口。”陳長老皺起眉頭,說道:“取笑了。”


    包不同見他一味退讓,自己已占足了上風,便道:“你既開口說話,那便不是和我抬杠了。我跟你說了罷。半個月之前,我隨著咱們公子、鄧大哥、公冶二哥等一行人,在甘涼道上的一座樹林之中,見到一群叫化子,一個個屍橫就地,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腹破腸流,可憐啊可憐!這些人背上都負了布袋,或三隻,或四隻,或五隻焉,或六隻焉!”陳長老道:“想必都是敝幫的兄弟了?”包不同道:“我見到這群老兄之時,他們都已死去多時,那時候啊,也不知喝了孟婆湯沒有,上了望鄉台沒有,也不知在十殿閻王的那一殿受審。他們既不能說話,我自也不便請教他們尊姓大名,仙鄉何處,何幫何派,因何而死。否則他們變成了鬼,也都會罵我一聲‘有話便說,有屁少放!’豈不是冤哉枉也?”陳長老聽到涉及本幫兄弟多人的死訊,自是十分關心,既不能默不作聲,更不敢出言頂撞,隻得道:“包兄說得是!”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姓包的最瞧不起隨聲附和之人,你口中說道‘包兄說得是’,心裏卻在罵我‘烏龜王八蛋’,這便叫做‘腹誹’,此是星宿一派無恥之徒的行逕。至於男子漢大丈夫,是則是,非則非,旁人有旁人的見地,自己有自己的主張,‘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特立獨行,矯矯不群,這才是真英雄!丐幫好漢,該當如是!”他又將陳長老教訓了一頓,這才說道:“其中卻有一位老兄受傷未死,那時雖然未死,卻也去死不遠了。我們設法給他治傷,卻無效驗。他自稱名叫易大彪,他從西夏國而來,揭了一張西夏國國王的榜文,事關重大,於是交了給我們,托我們交給貴幫長老。”


    呂長老心想:“陳兄弟在言語中已得罪了此人,還是由我出麵較好。”上前深深一揖,說道:“包先生仗義傳訊,敝幫上下,均感大德。”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未必貴幫上下,都感我的大德。”呂長老一怔,道:“包先生此話從何說起?”包不同指著遊坦之道:“貴幫幫主就非但不承我情,心中反而將我恨到了極處!”呂陳二長老齊聲道:“那是什麽緣故?要請包先生指教。”


    包不同道:“那易大彪臨死之前說道,他們這夥人,都是貴幫莊幫主派人害死的,隻因他們不服這個姓莊的小子做幫主,因此這小子派人追殺,唉,可憐啊可憐。易大彪請我們傳言,要吳長老和各位長老,千萬小心提防。”


    包不同一出此言,群丐登時聳動。吳長老快步走到遊坦之身前,厲聲喝問:“此話是真是假?”


    遊坦之自給蕭峰踢斷雙腿,一直坐在地下,不言不動,潛運內力止痛,突然聽包不同揭露當時秘密,不由得甚是惶恐,又聽吳長老厲聲質問,叫道:“是全……全冠清叫我下的號令,這不……不關我事。”


    呂長老不願當著群雄麵前自暴本幫之醜,狠狠向全冠清瞪了一瞪,心道:“幫內的帳,慢慢再算不遲。”向包不同道:“易大彪兄弟交付先生的榜文,不知先生是否帶在身邊。”包不同搖頭道:“沒有!”呂長老臉色微變,心想你說了半天,仍不肯將榜文交出,豈不是找人消遣?


    包不同深深一揖,說道:“易大彪那番要緊說話,在下不負所托,已帶到了。性命要緊,請各位小心提防。咱們後會有期。”說著轉身走開。


    吳長老急道:“那張西夏國的榜文,閣下如何不肯轉交?”包不同道:“這可奇了!你怎知易大彪是將榜文交在我手中?何以竟用‘轉交’二字?難道你當日是親眼瞧見麽?”


    呂長老強忍怒氣,說道:“包兄適才明明言道,敝幫的易大彪兄弟從西夏國而來,揭了一張西夏國國王的榜文,請包兄交給敝幫長老。這番話此間許多英雄好漢人人聽見,包兄怎地忽然又轉了口?”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我沒這樣說過。”他見呂長老臉上色變,又道:“素聞丐幫諸位長老都是鐵錚錚的好漢子,怎地竟敢在天下英豪之前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那豈不是將諸位長老的一世英名付諸流水麽?”


    呂宋陳吳四長老互相瞧了一眼,臉色都十分難看,一時打不定主意,立時便跟他翻臉動手呢,還是再忍一時。陳長老道:“閣下既要這麽說,咱們也沒法可施,好在是非自有公論,單憑口舌之利而強辭奪理,終究無用。”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說單憑口舌之利,終究無用,怎麽當年蘇秦憑一張利嘴而佩六國相印?怎地張儀以三寸不爛之舌,施連橫之計,終於助秦並吞六國?”呂長老聽他越扯越遠,隻有苦笑,說道:“包先生倘若生於戰國之際,早已超越蘇張,身佩七國、八國的相印了。”


    包不同道:“你這是譏諷我生不逢辰、命運太糟麽?好,姓包的今後若有三長兩短,頭痛發燒、腰酸足麻、噴嚏咳嗽,一切惟你是問。”


    陳長老怫然道:“包兄到底意欲如何,便請爽爽快快的示下。”包不同道:“嗯,你倒性急得很。陳長老,那日在無錫杏子林裏,你跟我風四弟較量武藝,你手中提一隻大布袋,大布袋裏有隻大蠍子,大蠍子尾巴上有根大毒刺,大毒刺刺在人身上會起一個大毒泡,大毒泡會送了對方的小性命,是也不是?”陳長老心道:“明明一句話便可說清楚了,他偏偏要什麽大、什麽小的囉裏囉唆一大套。”便道:“正是。”


    包不同道:“很好,我跟你打個賭,你贏了,我立刻將易老化子從西夏國帶來的訊息告知於你。若是我贏,你便將那隻大布袋、大布袋中的大蠍子,以及裝那消解蠍毒之藥的小瓶子,一古腦兒的輸了給我。你賭不賭?”陳長老道:“包兄要賭什麽?”包不同道:“貴幫宋長老向我栽贓誣陷,硬指我曾說什麽貴幫的易大彪揭了西夏國王的榜文,請我轉交給貴幫長老。其實我的的確確沒說過,咱二人便來賭一賭。倘若我確是說過的,那是你贏了。倘若我當真沒說過,那麽是我贏了。”


    陳長老向呂宋吳三長老瞧了一眼,三人點了點頭,意思是說:“這裏數千人都是見證,不論憑他如何狡辯,終究是難以抵賴。跟他賭了!”陳長老道:“好,在下跟包兄賭了!但不知包兄如何證明誰輸誰贏?是否要推舉幾位德高望重的公證人出來,秉公判斷?”


    包不同搖頭道:“非也,非也!你說要推舉幾位德高望重的公證人出來秉公判斷,就算推舉十位八位罷,難道除了這十位八位之外,其餘千百位英雄好漢,就德不高、望不重了?既然德不高、望不重,那麽就是卑鄙下流的無名小卒了?如此侮慢當世英雄,你丐幫忒也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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