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芷問道:“神刀駱家是誰?”陸菲青道:“神刀駱元通是我好朋友,聽說已經過世了。剛才和人相打的那個少婦,所使招數全是他這一派,若不是駱元通的女兒,就是他的徒弟,怎麽我看不出來?”說著很有點自怨自艾,心道:“在邊塞這麽久,隱居官衙,和武林中人久無往來,當年江湖上的事兒都淡忘了。還是年歲大了,不中用了?”


    說話之間,錢正倫和戴永明兩名鏢師又扶著童兆和過來。孫老三在上房外咳嗽一聲,大聲說道:“鎮遠鏢局錢鏢頭、戴鏢頭、童鏢頭前來拜會紅花會文四當家的。”上房門呀的一聲打開,那少婦站在門口,瞪著鏢局中這四個人。孫老三把三張紅帖子遞上去,少婦不接,問道:“有什麽事?”


    錢正倫領頭出言:“我們這兄弟有眼無珠,不知道文四當家大駕在這兒,得罪了您老,我們來替他賠禮,請您大人大量,可別見怪。”說罷便是一揖,戴永明和孫老三也都作了一揖。


    錢正倫又道:“文四奶奶,在下跟您雖沒會過,但久仰四當家和您的英名,我們總鏢頭王老爺子跟貴會於老當家、令尊神刀駱老爺子全有交情。我們這位兄弟生就這個壞脾氣,就愛胡說八道的……”少婦截住他的話頭,說道:“我們當家的受了傷,剛睡著,待會醒了,把各位的意思轉告就是。不是我們不懂禮貌,實在是他受傷不輕,有兩天沒好好睡啦。”說時憂急之狀見於顏色。錢正倫道:“文四當家受的是什麽傷?我這裏可帶有金創藥。”他想買一個好,那麽對方就不能不給童兆和救治。少婦明白他意思,道:“多謝你啦,我們自己有藥。這位給點中的不是重穴,待會我們爺醒了,讓店伴來請吧。”錢正倫見對方答允救治,就退了出去。


    少婦問道:“喂,尊駕怎知道我們名字?”錢正倫道:“憑您這對鴛鴦刀跟這手飛刀,江湖上誰不知道?再說,不是文四當家的,誰還有這手點穴功夫?你們兩位又在一起,那自然是奔雷手文泰來文四爺和文四奶奶鴛鴦刀駱冰啦!”少婦微微一笑。錢正倫捧了她又捧她丈夫,她聽來自然樂意。


    這一番話,陸菲青都聽在耳裏,尋思:“早聽得奔雷手文泰來是江南武林中一條響當當的好漢子,原來阿冰這小妞兒嫁了給他,那倒也不枉了。再加上趙三弟跟西川雙俠,多半這紅花會是我們一條線上的兄弟,跟屠龍幫差不離。這件事今日教我撞上了,陸菲青若是袖手不理,圖個他媽的什麽明哲保身,‘綿裏針’還算是人不是?”


    第二回


    金風野店書生笛 鐵膽荒莊俠士心


    李沅芷見錢正倫等扶著童兆和出來,回歸店房,心想點穴功夫真好,這討厭的鏢師給人家點中了穴道一點法子都沒有,師父明明會,可是偏不肯教,看來他還留著不少好功夫,怎生變個法兒求他教呢?回到房裏,托著腮幫子出了半天神;吃了飯,陪著母親說閑話,李夫人嘮嘮叨叨的怪她路上盡鬧事,說不許她再穿男裝了。李沅芷笑道:“媽,你常為沒兒子歎氣,現下變了個兒子出來,還不高興嗎?”李夫人拿她沒法,上炕睡了。


    李沅芷正要解衣就寢,忽聽得院子中一響,窗格子上有人手指輕彈了幾下,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小子,你出來,有話問你。”李沅芷一楞,提劍開門,縱進院子,隻見一個人影站在那裏,說道:“渾小子,有膽的跟我來。”說著便翻出了牆。李沅芷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也不管外麵是否有人埋伏,跟著跳出牆外,雙腳剛下地,迎麵白光閃動,有劍刺來。


    李沅芷舉劍擋開,喝問:“什麽人?”那人退了兩步,說道:“我是回部霍青桐。喂,我問你,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幹麽你硬給鏢局子撐腰,壞我們的事?”李沅芷見那人俏生生的站著,劍尖拄地,左手戟指而問,正是白天跟她惡鬥過的那個黃衫美女,給她這麽一問,啞口無言,自己憑空插手,確沒什麽道理,隻好強詞奪理:“天下事天下人管得,你少爺就愛管閑事。不服麽?我再來領教領教你的劍術……”話未說完,唰的就是一劍,霍青桐更加惱怒,舉劍相迎。


    李沅芷明知劍法上鬥不過她,心中已有了主意,邊打邊退,看準了地位,一直退到陸菲青所住店房之後,縱聲大叫:“師父,快來,人家要殺我呀!”霍青桐“嗤”的一笑,道:“哼,沒用的東西,才犯不著殺你呢!我是來教訓教訓你,沒本事就少管閑事。”說完掉頭就走。那知李沅芷可不讓她走了,“春雲乍展”,挺劍刺她背心,霍青桐回頭施展“三分劍術”,李沅芷又被逼得手忙腳亂。她聽得身後有人,知道師父已經出來,見霍青桐長劍當胸刺來,一縱就躲到了陸菲青背後。


    陸菲青舉起白龍劍擋住霍青桐劍招。霍青桐見李沅芷來了幫手,也不打話,劍招如風,連續十餘記進手招數,交手數合,便察覺對方劍招手法和李沅芷全然相同,可是自己卻絲毫討不到便宜。她劍招漸快,對方卻越打越慢,再鬥數合,她攻勢已盡被抑製,全然處於下風。


    李沅芷全神貫注,在旁看兩人鬥劍,她存心把師父引出來,想偷學一兩招師父不肯教的精妙招數,然見師父所使“柔雲劍術”與傳給自己的全無二致,但一招一式之中,顯是蘊藏著極大內勁。


    霍青桐“三分劍術”要旨在以快打慢,以變擾敵,但陸菲青並不跟著她迅速的劍法應招變式,數合之後,主客之勢即已倒置。霍青桐迭遇險招,知道對方是極強高手,心下怯了,連使“大漠孤煙”、“平沙落雁”兩招,淩厲進攻,待對方舉劍擋格,便收劍轉身欲退。那知對方劍招連綿不斷,黏上了就休想離開,霍青桐暗暗叫苦,隻得打起精神廝拚。


    這時李沅芷看出了便宜,還劍入鞘,施展無極玄功拳加入戰團。霍青桐連陸菲青一人都已敵不過,那禁得李沅芷又來助戰?李沅芷狡猾異常,東摸一把,西勾一腿,並不攻擊對方要害,卻是存心調戲,以報前日馬鬣被拉之仇。回人男女界限極嚴,男子對婦女甚是尊重,霍青桐向來端嚴莊重,那容得李沅芷如此輕薄胡鬧,心頭氣急,門戶封得不緊,被陸菲青劍進中宮,點到麵門。霍青桐舉劍擋開。李沅芷乘機竄到她背後,喝聲:“看拳!”一記“猛雞奪粟”,向她左肩打去。霍青桐左腕翻轉,以擒拿法化開。李沅芷乘她右手擋劍、左手架拳之際,一掌向她胸部按去,這一掌如打實了,非受重傷不可。霍青桐一驚,雙手抽不出來招架,隻得向後一仰,以消減對方掌力。


    那知李沅芷並不用勁,一掌觸到霍青桐胸部,重重摸了一把,嘻嘻一笑,向後躍開。霍青桐急怒攻心,轉身挺劍疾刺。李沅芷避開,她又揮劍急削。竟似存心拚命,對陸菲青來招不架不閃,盡向李沅芷進攻。


    陸菲青日間見到霍青桐劍法家數,早留了神,他原隻想考較考較,決無傷她之意,見她對自己劍招竟不理會,待刺到她身邊時便凝招不發。這時霍青桐攻勢淩厲,李沅芷緩不開手拔劍,被迫得連連倒退,口中還在氣她:“我摸也摸過了,你殺死我也沒用啦。”霍青桐一招“神駝駿足”挺劍直刺,劍尖將到之際,突然圈轉,使出“天山派”劍法的獨得之秘“海市蜃樓”,虛虛實實,劍光閃閃,李沅芷眼花繚亂,手足無措,眼見就要命喪劍下。


    陸菲青這時不能不管,挺劍又把霍青桐的攻勢接了過來。李沅芷緩了一口氣,笑道:“算了,別生氣啦,你嫁給我就成啦。”霍青桐眼見打陸菲青不過,受了大辱又無法報仇,見陸菲青一劍刺來,竟不招架,將手中長劍向李沅芷使勁擲去,竟是個同歸於盡的打法。


    陸菲青大吃一驚,長劍跟著擲出,雙劍在半空一碰,錚的一聲,同時落地,左手一掌“撥雲見日”,在霍青桐左肩上輕輕一按,把她直推出五六步去,縱身上前,說道:“姑娘休要見怪。”霍青桐又急又怒,迸出兩行清淚,嗚咽著發足便奔。陸菲青追上擋住,道:“姑娘慢走,我有話說。”霍青桐怒道:“你待怎樣?”陸菲青轉頭向李沅芷道:“還不快向這位姊姊陪不是?”


    李沅芷笑嘻嘻的過來一揖,霍青桐迎麵就是一拳。李沅芷笑道:“啊喲,沒打中!”閃身一避,隨手把帽子拉下,露出一頭秀發,笑道:“你瞧我是男的還是女的?”霍青桐在月光下見李沅芷露出真麵目,不由得驚呆了,憤羞立消,但餘怒未息,一時沉吟不語。


    陸菲青道:“這是我女弟子,一向淘氣頑皮,我也管她不了。適才之事,我也很有不是,請別見怪。”說罷也是一揖。霍青桐側過身子,不接受他這禮,一聲不響,胸口不斷起伏。陸菲青道:“天山雙鷹是你什麽人?”霍青桐秀眉一揚,嘴唇動了動,但忍住不說。陸菲青又道:“我跟天山雙鷹禿鷲陳兄、雪雕陳夫人全有交情。咱們可不是外人。”霍青桐道:“我師父姓關。我去告訴師父師公,說你長輩欺侮小輩,指使徒弟來打人家,連自己也動了手。”她恨恨的瞪了二人一眼,回身就走。


    陸菲青待她走了數步,大聲叫道:“喂,你去向師父告狀,說誰欺侮了你呀?”霍青桐心想,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將來如何算帳,停了步,問道:“那麽你是誰?”


    陸菲青捋了一下胡須,笑道:“兩個都是小孩脾氣。算了,算了。這是我徒弟李沅芷,你去告訴你師父師公,我‘綿裏針’……”他驟然住口,心想李沅芷一直沒知道他真姓名,“……就說武當派‘綿裏針’姓陸的,恭喜他們二位收了個好徒弟。”霍青桐恨恨地道:“還說好徒弟哩,給人家這般欺侮,丟師父師公的臉。”


    陸菲青正色道:“姑娘你別以為敗在我手下是丟臉,能似你這般跟我拆上幾十招的人,武林中可還真不多。我知天山雙鷹向來不收徒弟,但日間見你劍法全是雙鷹嫡傳,心中犯了疑,因此上來試你一試。適才見你使出‘海市蜃樓’絕招,才知你確是得了雙鷹的真傳。你師公還在跟你師父喝醋吵嘴嗎?”說著哈哈一笑。


    原來禿鷲陳正德醋心極重,夫妻倆都已年逾花甲,卻還是疑心夫人雪雕關明梅移情別向,數十年來口角紛爭,沒一日安寧。霍青桐見他連師父師公的私事都知道,信他確是前輩,可是仍不服氣,道:“你既是我師父朋友,怎地叫你徒弟跟我們作對?害得我們聖經搶不回來?我才不信你是好人呢。”說著背轉了身子,她不肯輸這口氣,不願以晚輩之禮拜見。


    陸菲青道:“你劍法早勝過了我徒兒。再說,比劍比不過算得什麽,聖經搶不回來才教丟臉呢。一個人的勝負榮辱打什麽緊?全族給人家欺侮,那才須得拚命。”


    霍青桐一驚,立覺這確是至理名言,驕氣全消,回過身來向陸菲青盈盈施禮,道:“小侄女不懂事,請老前輩指點怎生奪回聖經。老前輩若肯援手,侄女全族永感大德。”說罷就要下跪,陸菲青忙扶住了。


    李沅芷道:“我胡裏胡塗的壞了你們大事,早給師父罵了半天啦。姊姊你別急,我去幫你搶回來,那紅布包袱裏包的,便是你們的聖經?”霍青桐點點頭。李沅芷道:“咱們現在就去。”陸菲青道:“先探一探。”三個人低聲商量了幾句。陸菲青在外把風,霍青桐與李沅芷兩人翻牆進店,探查鏢師動靜。


    李沅芷適才見童兆和走過之時,還背著那個紅布包袱,她向霍青桐招了招手,矮身走到一幹鏢師所住房外,見房裏燈光還亮著,不敢長身探看,兩人蹲在牆邊。隻聽得房內童兆和不住哇哇怪叫,一回兒聲息停了。一名鏢師道:“張大人手段真高明,一下子就把我們童兄弟治好了。”童兆和道:“我寧可一輩子動彈不得,也不能讓紅花會那小子給我治。”一名鏢師道:“早知張大人會來,剛才也犯不著去給那小子賠不是啦,想想真是晦氣。”一個中氣充沛的聲音說道:“你們看著這對男女,明兒等老吳他們一來,咱們就動手。這幾個也真膿包,四個人鬥一個女娘們還得不了手。隻是這案子他們在辦,我不便搶在頭裏。”童兆和道:“你張大人一到,那還不手到擒來?你抓到後,我在這小子頭上狠狠的踢上幾腳。”


    李沅芷緩緩長身,在窗紙上找到個破孔向裏張望,見房裏坐著五六人,一個四十多歲、身穿官服的麵生人居中而坐,想必就是他們口中的張大人,見那人雙目如電,太陽穴高高凸起,心想:“聽師父說,這樣的人內功精深,武功非同小可,怎麽官場中也有如此人物?”隻聽閻世章道:“老童,你把包袱交給我,那些回回不死心,路上怕還有麻煩。”童兆和遲遲疑疑的把包袱解下來,兀自不肯便交過去。閻世章道:“你放心,我可不是跟你爭功,咱們玩藝兒誰強誰弱,誰也瞞不了誰。把這包袱太太平平送到京裏,大家都有好處。”


    李沅芷心想,包袱一給閻世章拿到,他武功強,搶回來就不容易,靈機一動,在霍青桐耳邊說了幾句話,隨即除下帽子,把長發披在麵前,取出塊手帕蒙住下半截臉,在地下拾起兩塊磚頭,使勁向窗上擲去,砸破窗格,直打進房裏。


    房裏燈火驟滅,房門一開,竄出五六個人來。當先一人喝道:“什麽東西?膽子倒不小。”霍青桐胡哨一聲,翻身出牆,眾鏢師紛紛追出。


    李沅芷待眾鏢師和那張大人追出牆去,直闖進房。童兆和被人點了大半天的穴,剛救治過來,手腳還不靈便,躺在炕上,見門外闖進一個披頭散發、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東西來,雙腳迸跳,口中吱吱直叫,登時嚇得全身軟癱。那鬼跳將過來,在他手中將紅包袱一把搶過去,順手啪啪兩下,打了他兩個耳光,吱吱吱的又跳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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