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據王先謙《東華錄》天聰三年所載。又據《崇禎長編》二年十二月甲子:“大清兵駐南海子,提督大壩馬房太監楊春、王成德為大清兵所獲,口稱:‘我是萬歲爺養馬的官兒。’大清兵將春等帶至德勝門鮑姓等人看守。”關於設反間計一事,據《東華錄》載,此計出於皇太極,副將高鴻中、參將鮑承先、寧完我承皇太極的密計,與所俘太監假意密語,故意讓楊太監聽到。但據黃宗羲為錢龍錫所寫的墓碑銘〈大學士機山錢公神道碑銘〉中,說此反間計是範文程所獻策,而為皇太極所采。又,張宸《範文程傳》中有一句說:“章京範文程亦進密策,令縱反間去崇煥。”(《東莞縣誌·袁崇煥傳》引用)據楊寶霖先生的考證:黃梨洲的學生萬斯同曾讚助王鴻緒修《明史》,所以萬斯同有機會見到清政府的機密檔案;《東莞縣誌》的主修人陳伯陶在光緒年間曾為史館總纂,所以能見到張宸所作的《範文程傳》。我在《碧血劍》中寫皇太極接見範文程、鮑承先、寧完我,隱含此事。


    [108]崇禎二年十二月甲戍,祖大壽疏言:“比因袁崇煥被拿,宣讀聖諭,三軍放聲大哭,臣用好言慰止,且令奮勇圖功以贖督師之罪,此捧旨內臣及城上人所共聞共見者,奈訛言日熾,兵心已傷。初三日,夜哨見海子外營火,發兵夜擊,本欲拚命一戰,期建奇功,以釋內外之疑,不料兵忽東奔……”祖大壽此疏當然有卸免自己責任的用意,但當時士卒憤慨萬分,自動東奔的情形也有極大可能。


    [109]袁崇煥獄中寫信、祖大壽接信後回師等情狀見餘大成《剖肝錄》。永平即今盧龍縣,當時為府治。


    [110]錢家修白冤疏:“嗟嗟!錦衣何地?奸細何人?竟袖手而七人竟走耶?抑七人俱有翼而能上飛耶?總欲殺一崇煥,故不惜互為陷阱。”其中又說:“方天啟年間,諸陽失衛,山海孤寒。當此時誰能生死忘心,身家不顧?獨崇煥以八閩小吏,報效而東,履曆風霜,備嚐險阻,上無父母,下乏妻孥,夜靜胡笳,征人淚落。煥獨何心,亦堪此哉?毋亦君父之難,有不得不然者耳。”崇禎批答:“批覽卿奏,具見忠愛。袁崇煥鞫問明白,即著前去邊塞立功,另議擢用。”


    [111]袁崇煥下獄後,毛文龍的朋友乘機要求為毛翻案,請求賜諡撫恤。崇禎不準,說毛之死是“罪有應得”,不準以袁崇煥為藉口而翻案。見程本直:〈漩聲〉。


    [112]程本直〈白冤疏〉中說:“總之,崇煥恃恩太過,任事太煩,而抱心太熱,平日任勞任怨,既所不辭,今日來謗來疑,宜其自取。獨念崇煥就執,將士驚惶,徹夜號啼,莫知所處,而城頭炮石,亂打多兵,罵詈之言,駭人聽聞,遂以萬餘精銳,一潰而散。”最後說:“臣於崇煥,門生也。生平意氣豪傑相許。崇煥冤死,義不獨生。伏乞皇上駢收臣於獄,俾與崇煥駢斬於市。崇煥為封疆社稷臣,不失忠。臣為義氣綱常士,不失義。臣與崇煥雖蒙冤地下,含笑有餘榮矣。”


    [113]朝廷抄袁崇煥的家,家裏窮得很,沒有絲毫多餘的財產。他在遼西的家屬充軍到浙江,後來改充軍到貴州,在廣東東莞的充軍到福建。《明史》說袁崇煥沒有子孫。近人葉恭綽則說:“袁後裔不知以何緣入黑龍江漢軍旗籍。”按民國《東莞縣誌》卷九七:“袁督師無子,相傳下獄定罪後,其妾生一子,匿都城民間,大兵入關,為滿洲某所得,隸籍於旗。”袁崇煥的冤獄,到清朝乾隆年間方才得以真相大白。《明史》完成於乾隆四年七月,其中〈袁崇煥傳〉中,根據清方的檔案紀錄,直言皇太極如何用反間計的經過。乾隆皇帝隔了幾十年,才讀到《明史》中關於袁崇煥的記載,對袁的遭遇很是同情,下旨查察袁崇煥有無子孫,結果查到隻有旁係的遠房子孫,乾隆便封了他們一些小官,那已是乾隆四十八年的事了。到底有無袁承誌其人,史無明文。或有其人而史籍隱之。《碧血劍》中故事,皆小說家言也。袁驥永家藏《袁氏家譜》:“……長伯崇煥,字元素,號自如……終於崇禎三年被奸臣朦斃,生三子……子思(私)走廣東東莞縣……”袁驥紹家藏《袁氏家譜》:“三世伯崇煥……榮拔於萬曆甲戌科,賜進士出身。後官至三邊總督,遼東等督師,太子太保……終於崇禎三年被奸臣斃命,生三子,被奸臣奏準,將袁氏抄家,三子思(私)走廣東東莞。”這家譜是崇煥二弟崇燦一係子孫所傳下來的。


    [114]見《明季北略》。


    [115]清人所修的《明史·袁崇煥傳》說:“遂磔崇煥於市……天下冤之。”朝鮮《仁祖實錄》八年二月丁醜載:朝鮮的使者樸蘭英到沈陽,滿清的王公當著他麵互相“耳語”,說袁經略果然和我們同心,隻可惜事情敗露而被逮捕。這樣的國家機密,怎會當著外國使臣的麵而互相耳語,故意讓他聽到?樸蘭英明白他們的用意,隻不過想藉他而傳言到明朝去,以便盡快殺了袁崇煥,所以他在給朝鮮國王的奏章中說:“此必行間之言也。”直到一百年之後,朝鮮的君臣們在討論明朝覆亡的原因時,還說主要原因是殺袁崇煥(見朝鮮《英宗實錄》六年十一月辛末,即雍正八年,公元一七三〇年。)


    [116]民國五年,東莞人張伯楨的兒子死了,張佩服袁崇煥,將兒子葬在袁墓的旁邊。當時看守袁墓的仍是佘氏子孫,叫做佘淇。張伯楨為袁崇煥的義仆也立了碑。


    [117]楊士聰《五堂薈記》卷二:“袁既被執,遼東兵潰數多,皆言:‘以督師之忠,尚不能自免,我輩在此何為?’……封疆之事,自此不可問矣。”《明史·袁崇煥傳》:“自崇煥死,邊事益無人,明亡征決矣。”


    [118]《明清史料》丙編,遼將自稱“在此立功何用”,故“北去胡”而投降滿清,其中有人致書旅順明將:“南朝主昏臣奸,陷害忠良。”


    [119]程本直〈漩聲〉:“掀翻兩直隸,踏平一十三省,求其渾身擔荷、徹裏承當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得也。此所以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


    [120]程本直〈漩聲〉中引袁崇煥的話說:“予何人哉?十年以來,父母不得以為子,妻孥不得以為夫,手足不得以為兄弟,交遊不得以為朋友,予何人哉?直謂之曰:‘大明國裏一亡命之徒也’可也。”


    [121]見餘大成《剖肝錄》。


    [122]《論語·季氏》:“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崇禎死後,因為沒有確定的接班人,也就沒有確定的諡法,有毅宗、莊烈帝、懷帝、湣帝、思宗等諡。思宗的“思”字,不是美諡,《逸周書》的諡法解中說:“道德純一曰思,大省(即‘眚’,意為災害)兆民曰思(意思是‘對億萬百姓造成重大災禍’),追悔前過曰思,外內思索曰思。”漢朝的王逸作過一篇楚辭,叫作〈九思〉,是哀悼屈原的,共有九章:逢尤、怨上、疾世、憫上、遭厄、悼亂、傷時、哀歲、守誌。所說的悼亂傷時,疾世哀歲,逢尤遭厄,和袁崇煥的心境和遭遇倒也差不多。但崇禎寫這“九思”二字時,所想到的當然不會是王逸的“九思”。


    [123]崇禎遺詔:“朕自登極十七年,上邀天罪,致虜陷地三次,逆賊直逼京師,皆諸臣誤朕也。任爾分裂朕屍,可將文武盡皆殺死,勿壞陵寢,勿傷我百姓一人。”這道遺詔,和相傳留在他身上的遺書文字稍有不同。


    [124]“君非甚闇,孤立而煬蔽恒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


    [125]梁啟超在《袁崇煥傳》的題目上,加了“明季第一重要人物”的形容詞,傳中說:廣東崎嶇嶺表,數千年來與中原的關係很淺薄,曆史上影響到全中國的人物極少,隻有唐朝六祖慧能光大了禪宗,明朝陳白沙在哲學上昌明唯心論,成為王陽明的先驅,而“以一身之言動、進退、生死,關係國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隻有袁崇煥一人。(其實,他即使不提到康有為與孫中山先生,也應當提洪秀全。)又說:“故袁督師一日不去,則滿洲萬不能得誌於中國。”康有為在《袁督師遺集·序》中說:“若吾粵袁督師之喪於讒間也,天下震動,鬼神號泣,明社遂屋,餘禍烈烈,波蕩至今。嗚呼,天下才臣名將多矣,讒死亦至夥,而惻惻於人心,震惕於敵國,非止以一身之生死係一姓之存亡,實以一身之生命關中國之全局,則豈惟杜郵、鍾室、涼風、金牌之淒感也。……假若間不行而能盡其才,明或不亡。”他認為白起、韓信、斛律光、嶽飛四人被讒而死,雖令人感歎,但不及袁崇煥事件影響深遠。李濟深〈重修明督師袁崇煥祠墓碑〉:“論明清間事者,僉以為督師不死,滿清不能入主中原。”葉恭綽謁袁崇煥墓詩:“史筆祇今重論定,好申正氣息群紛。”注雲:“近日史學家鉤稽事實,證明袁如不死,滿洲不能坐大,即未必克入主中原,故袁死所關之重,有同嶽飛於宋。文天祥輩尚非其比也。”


    [126]戲劇結構上高潮過後的餘波(anti-climax),通常譯作“反高潮”,似不甚貼切。


    [127]《清史列傳》卷三:“嶽托(滿清大將,代善之子,皇太極的侄兒)曰:遼東以久不降,故誅之。殺永平人,乃貝勒阿敏所為……六年正月,(嶽托)奏言:前克遼東、廣寧,漢人拒命者誅之,複屠永平、灤州漢人。”


    [128]滿清每次出兵,都俘虜大量漢人去做生產工具。這次進攻北京之役俘虜的實數無記錄,但知阿巴泰攻掠山東之役(《碧血劍》中提到的那一次)“俘獲人民三十六萬九千名口。”相信崇禎二年一役中俘虜漢人也必達數十萬,《太宗實錄》卷六:“上因問達海(奉命監守明宮太監而使反間計的五將之一)等:‘是役俘獲視前二次如何?’對曰:‘此行俘獲人口,較前甚多!’上曰:‘金銀幣帛,雖多得不足喜,惟多得人口為可喜耳!’”


    [129]《陝西通誌》,崇禎二年馬懋才〈備陳災變疏〉:“殆年終而樹皮盡矣,則又掘山中石塊而食……安塞城西,有糞場一處,每晨必棄二三嬰兒於其中,有涕泣者,有叫號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糞者。”


    [130]蕭一山《清代通史》卷上:“崇禎間有民謠曰:‘老天爺,你年紀大,耳又聾來眼又花。為非作歹的享盡榮華,持齋行善的活活餓煞。老天爺,你年紀大。你不會作天,你塌了罷!’此種時日曷喪之心理,非人民痛若至極者,寧忍出此?”


    第十三回


    揮椎師博浪 毀炮挫哥舒


    隻聽得安大人賊忒嘻嘻的笑道:“我找得你好苦,舍得燒你嗎?咱們來敘敘舊情吧!”說著發足踢門,隻兩腳,門閂喀喇一聲斷了。袁承誌聽踢門之聲,知他武功頗為不凡。黑暗中刀光閃動,安大娘揮刀直劈出來。安大人笑道:“好啊,謀殺親夫!”怕屋內另有別人,不敢竄進,站在門外空手和安大娘廝鬥。袁承誌慢慢爬近,睜大眼睛觀戰。


    那安大人武功了得,在黑暗中聽著刀風,閃躲進招,口中不斷風言風語的調笑。安大娘十分憤怒,邊打邊罵。鬥了一陣,安大人突然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安大娘更怒,揮刀當頭疾砍,安大人正是要誘她這一招,偏身進步,扭住了她手腕,用力反擰,安大娘單刀落地。安大人捏住她雙手,右腿架在她雙腿膝上,安大娘登時動彈不得。


    袁承誌心想:“聽這姓安的口氣,一時不致傷害於她,我且多探聽一會,再出手相救。”乘那安大人哈哈狂笑、安大娘破口大罵之際,縮身從門角邊鑽了進去,輕輕摸到牆壁,施展“壁虎遊牆功”直上,蹲在梁上。


    隻聽安大人叫道:“胡老三,進去點火!”胡老三在門外亮了火摺子,拔刀護身,先把火摺往門裏一探,又俯身撿了塊石子投進屋裏,過了一會見無動靜,才入內在桌上找到燭台,點亮蠟燭。安大人將安大娘抱進屋去,使個眼色,胡老三從身邊拿出繩索,將安大娘手腳都縛住了。安大人笑道:“你說再也不要見我,這可不見了麽?瞧瞧我,白頭發多了幾根吧?”安大娘閉目不答。


    袁承誌從梁上望下來,安大人的麵貌看得更清楚了,見他雖然已過中年,但麵目仍頗英秀,想來年輕時必是個俊美少年,與安大娘倒是對璧人。


    安大人伸手摸摸安大娘的臉,笑道:“好啊,十多年不見,臉蛋兒倒還雪白粉嫩的。”側頭對胡老三道:“出去!”胡老三笑著答應,出去時帶上了門。


    兩人相對默然。過了一會,安大人歎氣道:“小慧呢?我這些年來天天想念她。”安大娘仍然不理。安大人道:“你我少年夫妻,大家火氣大,一時反目,分別了這許多年,現今總該和好如初了。”過了一會,又道:“你瞧我十多年來,並沒另娶,何曾有一時一刻忘記你?難道你連一點夫妻之情也沒有麽?”安大娘厲聲道:“我爹爹和哥哥是怎麽死的,你忘記了嗎?”安大人歎道:“我嶽父和大舅子是錦衣衛害死的,那不錯。可是也不能一竹篙打盡一船人,錦衣衛中有好人也有壞人。我為皇上出力,這也是光宗耀祖的體麵事……”話沒說完,安大娘已“呸,呸,呸”的不住往地下唾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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