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茴香跟著母親到廚房做飯。


    見母親從米缸裏舀了一碗黑麵出來,茴香兩眼放光,悄悄咽了一聲口水。隨即見母親就這樣開始加水和麵,茴香更是吃了一驚,低聲道:“娘,麵粉光這樣吃可吃不了幾頓的,家裏是不是沒有野菜了?我那還有一些,是侯普他們衙門發的,我給你哪一些來吧?”


    “不用”梁氏本來想告訴茴香說左貴決定的,以後不再往米麵裏加野菜,但這一旦說出來,那就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堂屋外還有瞿家的人,搞不好會把消息泄露出去,她是個極小心的人,決定還是以後拿糧食過去給他們的時候再說,所以隻是笑了笑,搖搖頭:“不用拿了,野菜家裏還有。”


    “那為什麽不加野菜呢?”


    “嗯……,你爹說了,你們來了,得做一頓好吃的,不能老吃野菜。放心吧,家裏糧食夠吃的。你爹心裏有數。”


    茴香哦了一聲,感激地點點頭:“這樣啊,那我們可有口福了。”


    菜隻有一樣,便是白菜湯。梁氏覺得反正鹹菜能放,所以先留著不吃。把地窖裏的白菜先吃了。


    做好飯菜,梁氏招呼瞿家老小一起吃的,瞿家卻婉言拒絕了,讓龍嬸回去做了,一家人輪流回去吃飯。梁氏也就不勉強了。


    苗佩蘭有些奇怪,上次在瓦市賣柴火,下雪,天寒地凍的,左少陽拿了兩個加桑白皮的黑麵饃饃給她吃。那黑麵饃饃裏雖然加的桑白皮比較少,比他們家的要少多了,但是到底還是加了野菜的,這一頓卻沒有加任何野菜,隻是黑麵饃饃,心中多少也擔憂這樣吃不夠吃的,但也不好問的。


    吃完飯,苗佩蘭非要付錢,左少陽笑道:“你現在還是留點錢防身的好,反正開春了你要幫我開荒種藥材的,說好了每天兩文錢,包吃住。如果非要付錢,那就這樣好了,你們吃住在我們藥鋪裏,我不收錢,開春之後你幫我開荒,我也不付錢,一天抵一天。怎麽樣?”


    苗佩蘭道:“那不行,我們一家六口人,才抵兩文錢,我們太占便宜了。住一天折抵開荒兩天還差不多。”


    左少陽苦笑:“你四個弟妹都還小,飯量還抵不上一個成人的,能吃多少啊,別跟我這斤斤計較了。行不?”


    苗佩蘭搖搖頭:“要麽抵兩天的,要麽我單付錢。”


    左少陽簡直沒辦法,兩手一攤,道:“要不這麽著,你們在我們藥鋪住著,就幫我做事,做事也抵一部分飯錢,這總行了吧?”


    苗佩蘭望著他:“做什麽事?”


    “事情多了,幫我清洗藥材,照料病患,洗衣做飯,掃地啥的,你放心,絕對讓你們閑不了,也輕鬆不了。嘿嘿”


    苗佩蘭微笑道:“好,真要有事做就行。”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左大哥,饃饃裏沒有加野菜,這夠吃的嗎?”


    左少陽有幾分得意地笑了笑:“放心,你就敞開肚皮吃,絕對吃不窮我們的。嘿嘿”


    苗佩蘭微黑的俏臉飛起兩朵紅雲,害羞地瞧了他一眼:“對不起,我飯量太大了……”


    左少陽見她誤會了,忙笑道:“你誤會了,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我家的糧食足夠我們一起吃的。你放心,千萬別客氣。”


    苗佩蘭輕輕抬眼瞅了他一眼,長睫毛眨了眨,似乎在看他話裏有幾分真誠。


    左少陽忙正色道:“我說得是實話,沒有半點誇張,反正你以後每餐飯少於三個饃饃,我就不答應聽見了嗎?”


    苗佩蘭臉更紅了,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隻能羞澀地笑了笑。扭頭走開了。


    梁氏告訴左少陽,說上次定購朱砂的那位道長,剛才帶了兩個小道童來了,把炮製好的朱砂拿走了,把剩下的錢也付了,還說這炮製的朱砂很滿意,用完之後,再來定購。糧食已經讓茴香錢給藥材批發商董掌櫃送去了,上次是賒的董掌櫃的朱砂炮製的。


    左少陽勉力一笑,沒吭氣。


    左少陽給瞿老太爺子又複診了一下,老爺子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不過,也沒有進一步惡化的跡象,隻能再等等看。


    見病情沒有進一步惡化,這已經讓瞿家老小心中稍寬了,瞿老太太、瞿夫人、龍嬸和白芷寒四人商量之後,估計老爺子這病一兩天好不了,得做好長時間陪護的準備,所以決定換班守護,兩人一夜,每夜上半夜和下半夜各一人值守。這一夜先是白芷寒和龍嬸守護。瞿老太太和瞿夫人回去休息。如果老爺子病危,立即通報。


    商量好之後,他們從家裏搬來了一張小床,擱在屋角,還抱來了被褥。


    起更之後,茴香告辭回去了,大家也都各自睡了,苗佩蘭跟母親和兩個妹妹睡在廚房裏,家裏多餘的稻草也有,抱來鋪上就是了,被褥她們逃難出來時都帶著的,鋪好就能睡。苗佩蘭的兩個弟弟在炮製房打地鋪。


    宵禁開始之後,左少陽拉開藥鋪大門一條門縫往外看,隻見街邊的兵士各自籠著一床薄被睡在街邊。心想這些唐軍還真是軍紀嚴明,頗有解放戰爭時解放軍進上海的感覺,不擾民,秋毫無犯。難怪唐軍戰鬥力如此強悍。不過,叛軍的主體原來也是唐軍,也是一支身經百戰的驍勇之師,特別是派來征剿叛軍的這支唐軍,顯然多半是老弱病殘,雖然人數可能蓋過叛軍,但在沒有糧草情況下,這場戰鬥隻怕凶多吉少。


    左少陽暗自心中歎息,把門管好,又察看了一遍瞿老太爺的病況,然後才回房睡了。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睡得不踏實。


    迷迷糊糊中,便聽到龍嬸輕輕拍門的聲音:“小郎中,麻煩你起來看看,我們老爺不太好啊。”吱呀一聲推開炮製房的門,大堂昏暗的燈光照了進來。為了夜裏方便出問題瞿家的人好叫他,所以炮製房的門是不閂的,大堂的油燈也是不熄滅的。


    左少陽是和衣而臥,一聽便醒了,爬起身,下了樓梯,躡手躡腳繞過苗佩蘭兩個弟弟睡的地鋪的位置,來到門外,隻見白芷寒坐在瞿老太爺子床邊,手裏拿著個帕子,正在瞿老太爺嘴邊擦拭。忙低聲問道:“怎麽了?”


    龍嬸道:“老爺吐了,大概一炷香之前,吐了一次,土色一樣的東西,剛剛又吐了一次,還是土色的,比上次還多一些,小姐擔心,便讓我來叫您給看看。”


    白芷寒站起身讓到一邊,沒說話。


    左少陽在凳子上坐下,發現瞿老太爺緊閉雙眼,嘴唇張開著,用手合攏又張開,便是心中一沉,低聲道:“瞿老太爺子,能聽見我說話嗎?聽見就張開眼看看我。”


    瞿老太爺喉間隻是嗬嗬出了幾聲,便沒有別的反應了。左少陽忙掰開瞿老太爺的眼簾觀察,發現瞳孔左側比右側大,額頭濕亮亮,伸手一摸,著手處全是汗液。心中更是一沉。拿過手來診脈,發現脈轉虛大,沉取似無。掐兩腮勉強望舌,舌質紅絳,舌苔微呈黃黑色。掐左側肢體,沒有任何反應,痛感消失。


    左少陽正診查之時,父親左貴房門也開了,左貴一邊整理衣袍一邊走了過來,低聲道:“怎麽了?”


    左少陽起身讓座:“情況很不好,病患眼合、口開,遺尿,五絕已經出現三絕。出虛汗,脈虛大無根。先前已經嘔吐兩次。嘔吐物呈土色。”


    左貴臉色嚴峻起來,忙坐下查看了一番,又摸脈望舌,捋著胡須皺眉道:“陽氣有外越之象,正氣有暴脫之險啊。究竟怎麽回事?”


    左少陽沉聲道:“口開為心絕之兆,汗為心之液,心氣不固則汗液外泄。老人家這中風,已經由閉證脫證兼見,轉變成了完全的脫證不能再鎮肝潛陽,清熱熄風了,否則陽氣很很快消亡的”


    白芷寒和龍嬸雖然聽不懂左少陽說的話,但也聽出來病情危殆,都是臉色大變,白芷寒對龍嬸道:“快快去叫醒老太太和太太快啊”


    龍嬸忙不迭答應,急匆匆開門走了。


    左貴問左少陽道:“現在該怎麽辦?”


    “強心固脫,補氣止血”


    “好快下藥吧”


    為了不影響苗佩蘭母女休息,左少陽已經把煎藥用的火爐、柴火轉移到了大堂裏。當即煎藥開始煎熬。


    瞿老太太和瞿夫人慌慌張張跑來了,進門就哭,左少陽噓了一聲,道:“還沒到哭的時候。我這熬藥呢。稍安勿躁”


    二人趕緊製住哭泣,但是這哭聲已經把苗佩蘭她們吵醒了,片刻,苗佩蘭整理這衣裙出來,道:“怎麽了?要幫忙嗎?”


    左少陽道:“不需要,你回去睡吧。”


    “哦。”苗佩蘭答應了,卻沒有回去,坐在煎藥的火爐邊,拿著扇子扇火。低聲對瞿老太太道:“老夫人別擔心,左大哥醫術很高明的,上回我們村的李大娘,也是中風了,比你家老爺病得還重了,眼看就不行了,也是左大哥給治好的,現下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雖然這個消息瞿家已經知道了,但是此刻聽了,還是多增了一份希望,瞿老太太含著淚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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