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陽還是一言不發。他知道,桑母是認準了自己是個重情義的人,應該不會辜負桑小妹的深情。所以盡管女兒有羊癲瘋,卻也不愁沒人娶,這七十貫的聘禮,死活不肯放棄。


    朱掌櫃歡歡喜喜把銀子收了起來,提著道:“桑老漢,不是我說你,你這婆娘當真是夠狠的,若不是人家小郎中,你這茶肆不僅收不回來,連你們都得打工當夥計去。你們不僅不感激,而故意刁難,這種事也做得出來。當真是最毒婦人心!算了,老子也不想管你們的閑事,錢拿到了,走了!——左公子,多謝了。告辭!”說罷,衝著左少陽拱拱手,揚長而去。


    祝藥櫃也起身道:“是啊,朱老漢這老色鬼先前做的不是人事,不過剛才這幾句話說的倒也不錯。算了,我也懶得管了。你們這副嘴臉,老子也懶得看了,沒得惡心!”說罷,背著手揚長而上。


    那幾個老茶客也搖頭跟著走了。


    桑母嘟噥道:“說的什麽話?我自然記得小郎中的好了,若記不得,我就不會答應他可以娶小妹了,隻是聘禮是不得免的,而且我還少了十貫,已經夠意思了呀。——左少爺,你啥時候錢夠了,啥時都能來迎娶三丫頭的。嘿嘿”


    左少陽冷笑,對桑母和桑老爹一拱手:“令嬡的恩情我銘記在心永世不忘。但是,我的媳婦,隻能是與我情投意合能白頭到老的人生伴侶,是兩情相悅的結果,是真誠相愛的結合,而不是花錢買來的貨物!別說七十貫,就是一文錢,我也不會拿出來買個妻子回家!告辭!”


    說罷,左少陽袍袖一拂,轉身揚長而去。


    桑小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掩麵轉身跑上樓去了。黃芹叫了幾聲左少陽不答應,一跺腳,也跑上樓去看桑小妹去了。隻剩下桑母和桑老爹麵麵相覷。


    左少陽回到藥鋪,心中鬱悶,沒把這件事告訴老爹左貴。


    這天藥鋪來了好幾個病患求醫,雖然都是比較簡單的頭痛腦熱的小毛病,還是收到了二三十文的診金,也算有些收入了。


    傍晚時分,侯普和茴香兩口子過來了。提著一刀豬肉,還有一葫蘆酒。笑嗬嗬的。左少陽知道,姐夫侯普是個大喇叭,他這時候過來,一準是說事來的。看他笑嗬嗬這樣,又提肉又提酒的,說不定是什麽喜事。


    梁氏和茴香在廚房忙,左少陽陪著老爹左貴、姐夫侯普在前堂說話。


    左貴捋著胡須道:“姑爺啊,以後來就來,就不要回回都提肉拿酒的了,你們也不寬裕。”


    侯普笑道:“老爺子不用擔心,這些酒肉是今天衙門犒賞的,人人有份,不花錢的。”


    “哦,這又不是什麽年節的,幹嘛要發酒肉啊?”


    侯普掃了二人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別外頭說去!”


    左少陽微笑點頭,按照以往經驗,到了姐夫都知道的地步,已經算不得什麽秘密了,衙門的人很快會傳給外人,全城也都很快會知道的。古代通訊設備不行,這人傳人的速度可比現代也不差。


    侯普接著說道:“告訴你們!——曲掌櫃,知道吧?那個到處高利借貸的米行掌櫃,被抓起來了!”


    左少陽心想原來是這件事,這滿城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哪還有什麽秘密可言,故作驚愕樣:“是嗎?為什麽?”


    左貴也吃了一驚:“不會吧?曲掌櫃財大氣粗,生意做的很大的,怎麽會被抓呢?沒弄錯吧?”


    “這怎麽會弄錯!”侯普嘿嘿笑道,“我這刀肉和這壺酒,就是這案子換來的!”


    左貴道:“究竟怎麽回事?”


    “前幾天,京城來了一幫子捕快,都是便衣,到了衙門,隻說讓衙門捕快協助查案,具體啥案子半句話都沒說。昨天半夜裏動的手,才知道是抓曲掌櫃。因為曲掌櫃店鋪眾多,夥計也很多,捕快人手不夠,縣太老爺便讓所有衙門民壯、三班衙役還有我們這幫書吏,包括轎夫、傘夫、更夫等等都用上了,足足忙了一夜,這才一舉成擒。曲掌櫃的家、所有店鋪都被抄了,抓了上百人呢,都鎖在了衙門裏,大牢關不下,便把隨從都關在了倉庫裏。京城來的官兒倒也大方,說衙門弟兄這次協助查案辛苦,所有人每人賞了一刀豬肉、一壺酒,還有一串錢。嘿嘿。”


    左貴捋著胡須道:“原來是這樣啊,那這曲掌櫃到底犯了什麽事,搞得全家被抓,家財被抄?”


    侯普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啊,這曲掌櫃是個大騙子,就靠那張嘴厲害,騙人都騙到京城裏去了,他放貸五分利,有時候甚至是七分利,開始這廝還能說到做到,五分利七分利連本帶息都付,所以很多人信他的確有錢,都拿錢放貸給他。騙了京城好多人,其中還有一些個官員都被騙,把錢投給了他。他借東牆補西牆,騙的銀錢不計其數。”


    “那最後又是如何發案的?”


    “拆東牆補西牆,開始還行,到後麵,窟窿是越補越大,根本填不上,債主越來越多,還不上債他就躲到城裏來,債主找不到他就上衙門告,這樣驚動了衙門。明察暗訪,把這事給查清了,所以才抓了他。唉,人抓到又有什麽用,根本沒什麽錢還債的了,聽說有的債主是借人家高利的錢放貸給他,準備吃差價的。結果還不上,一家人服毒死的,上吊跳河死的,已經發生了好幾起了呢。很慘的!”


    左貴問道:“曲掌櫃是開米行的,不是還有很多米麵嗎?”


    “有一些,卻也不多,都是拿來撐麵子的,要不然,人家哪裏相信他有錢呢?衙門決定了,把這些米麵,連同曲掌櫃的宅院、鋪子通通變賣,換成錢,給債主們平分,估計啊,變賣得的錢扣去雜費,分到債主的手裏,每個人的債能還上的還不到一成!唉!”


    左少陽想起桑家的錢,若不是蕭飛鼠前麵透露了消息,後麵又出手幫忙,結果肯定跟他們一樣慘,雖然桑家恩將仇報,但那是另一碼事,蕭飛鼠這邊,還得好好謝謝人家才行。


    說到這裏,侯普又神神秘秘低聲對左貴道:“嶽丈,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可千萬別外傳去。”


    “那是自然。”左貴捋著胡須道。


    侯普聲音更低了:“去年起兵謀反的太子部將馮立等人,和隆州範刺史他們又在鬧騰了!”


    “啊?”左貴倒吸一口涼氣,“不是平息下去了嗎?”


    “當時是這麽說來著,現在才知道,馮立他們這股叛軍厲害的很,一路殺望京城,朝廷大軍層層堵截,他們狡猾得很,繞開堵截大軍,反轉往我們這邊殺來,殺過秦州、鳳州,梁州,最後在綿州跟範刺史的軍隊匯合,然後分成兩股,就在綿州、遂州這一帶深山裏呢,官兵征剿了幾次也沒個結果。他們經常下山打家劫舍,殺官造反呢!”


    “哎呀,遂州可就在近左,別鬧騰到咱們合州來喲。”


    “那是,你沒看這糧價一天一個樣往上漲嘛,都怕打起來沒得吃啊。”


    左貴麵有憂色:“是啊,以前糧價一鬥三百三十文,到年底已經漲到了三百六十文了!咱們是沒錢,有錢也該買些米麵存著,以防萬一。”


    侯普道:“嶽丈不必擔心,嘿嘿,咱們合州駐紮的兵將雖然不多,但咱們合州也不是什麽軍事重地,也不緊要,而且百姓又窮又苦,產糧又不多,對他們沒什麽吸引力的。”


    左少陽心頭卻是一凜,起兵造反如果不是腦子打鐵,又或者兵勢強壯,一般不會去攻打重要城鎮,按照毛老人家的農村包圍城市的思路,在一些三不管地帶落後山區建立根據地,才是最好的選擇,當初紅軍建立蘇區,以及後麵的各個根據地,發展壯大隊伍,便是如此。


    不過,跟姐夫說了也沒用,他一個小小書吏又能做什麽,再說了,現在是李世民當皇帝,一個身經百戰的常勝將軍,而且現在已經是貞觀元年,往後就是貞觀盛世,日子會越來越好,所以,李世民一定能將這些叛軍消滅的。卻不勞自己去提醒。也無從提醒。


    說了一會閑話,飯菜準備好了,有酒有肉,這日子對左少陽來說,已經算得上天堂一般了。美美吃了一頓。


    酒飽飯足,侯普夫妻告辭走了。左少陽借口上茅房,溜出了後門,穿小巷來到了清風寺。左右看看無人,拿了一根樹枝插在寺廟大門左邊的草地上。


    回到廚房,燒水洗臉洗腳,正坐在灶台前麵空地的板凳上準備脫鞋子洗腳,忽聽得頭頂上有老鼠吱吱叫的聲音,借著昏暗的油燈抬頭一看,便看見頭頂倒吊著一個黑衣人,正衝著自己做鬼臉,正是蕭飛鼠。心中一喜,正要招呼,又見蕭飛鼠手指豎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做聲,忙把話咽了下去。


    蕭飛鼠輕巧地落了下來,低聲道:“外麵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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