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陽點點頭。心想不可能直接告訴他自己找桑小妹要當票,隻能先喝著茶看看情況,便走進去,在老位置坐下。一個人喝茶,又不是為了喝茶來的,所以不敢要太好的,隻要了一杯兩文的普通茶。


    慢慢品著茶,他目光在大堂裏搜尋黃芹的身影,卻沒看見,有些奇怪,卻又不好問。


    這時,一旁的茶客聊天的內容引起了他的興趣,似乎是惠民藥鋪的事,便端了茶坐了過去。


    茶館裏聊天是不忌諱人家在一旁聽的,而且往往還喜歡別人來探聽,聊起來才有意思。這茶客身邊已經有好幾個茶客圍著聽他說了。


    正眉飛色舞說得起勁的是個矮胖茶客,隻聽他說道:“你們是沒看見啊,惠民堂那倪二被上了枷鎖押走的樣,唉,他還一個勁喊冤枉呢。那皂隸告訴他,有話自己跟縣令老爺說去。便把他給押走了。這會子惠民堂全亂套了,門也關了,可能在琢磨怎麽打點關係救人呢!”


    “恐怕不是那麽好救的吧?”一個老茶客嘻嘻笑著道。


    “那是!”另一個茶客神秘兮兮道,“錢縣令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上回那個告老還鄉的京官,聽說還是個六品的官呢,他兒子跟人爭執打死了人,錢縣令愣把他鎖了去,不僅重責了幾十大板,解送州衙門處理,當真半點情麵都沒留呢!”


    矮茶客哼了一聲,一副百事通的樣子冷冷道:“你們知道什麽?這叫落草的鳳凰不如雞!告老還鄉的京官沒權沒勢,還窮得叮當響,就剩那祖傳老宅了,他沒啥錢打點,打死了人又不占理,誰會給他麵子?嘿嘿,惠民堂可不一樣喲……!”


    那茶客嘿嘿幹笑道:“那是,倪大夫到底是名醫,去過京城給王爺大臣瞧過病的,聽說也給錢縣令看過病,而且,家財萬貫,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左少陽聽說倪二被衙門抓走了,心中頗有幾分快意,惠民堂倪二為人刻薄,沒少譏諷自己,而且上回就是他挑唆債主們來貴芝堂逼債,差一點沒鬧到衙門,一直沒機會報仇,想不到這仇還沒報,他自己就先倒黴了。左少陽想探聽清楚怎麽回事,便問旁邊一直在聽的一個長臉茶客道:“大叔,惠民堂倪二犯了什麽案了嗎?”


    長臉茶客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嘿嘿笑道:“惠民堂倪二治死了人,被人家給告到衙門去了!”


    “啊?怎麽回事?”


    “瓷器行的隋掌櫃知道嘍?”


    左少陽不知道,但還是點點頭。


    “隋掌櫃的老母,那天突然肚子痛,痛得不可開交,去惠民堂請倪大夫,偏巧倪大夫不在,倪二去的,瞧了病,說是什麽……,什麽……”


    “寒疝!”那矮茶客聽他們在說這事,便湊了一句。


    “對對,嘿嘿”長臉茶客笑道,“這病名怪得很,又很繞嘴,愣是沒記住。”


    “隔行如隔山唄,有啥稀奇的。”矮茶客道。


    “是啊,”長臉茶客陪笑道,“這醫術太難學了,早年間,我爹也曾想讓我拜師學醫來著,我死活不幹……”


    左少陽可不關心他早年間的事,忙打斷了他的話,道:“大叔,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跑到我舅媽家躲了幾天,我爹這才罷了這心,嘿嘿……”


    “我沒問這個,我是說倪二看病之後怎麽了。”


    “還是我來告訴你吧!”那矮茶客見左少陽沒聽過這故事,便自告奮勇道:“這可是惠民堂夥計親口告訴我的,這裏頭我最清楚這事!——那倪二診病說是寒疝,開了一個方子,名叫‘大烏頭煎’。親自拿了藥給隋家老太太煎服。結果,老太太服藥之後,兩腳一蹬,死了!”


    “啊?”左少陽瞪大了眼,“大烏頭煎隻用烏頭一味藥,不過用量很大,要大烏頭五枚,而且必須是炮製好的烏頭,否則很容易中毒的!”


    “是嗎?你怎麽知道?”


    長臉茶客笑道:“他是貴芝堂桂枝郎中的兒子啊。人家是開藥鋪行醫的,自然知道。”


    “原來是這樣啊,對了,聽說你爹曾經救過一個死胎不下的產婦,當時是怎麽回事?能不能給我說說啊。”


    左少陽哪有空說這些,問道:“大叔,這事沒啥說的,您先說說惠民堂倪二的事吧?”


    “這事後麵沒啥說的了,那隋掌櫃財大氣粗,而且好象後麵有刺史大人撐腰,眼看老母吃了惠民堂的藥立馬死了,懷疑有毒,一氣之下告到了衙門。錢縣令不敢怠慢,便下令把人鎖了。就上午的事。”


    “那什麽時候審案呢?”


    “這可說不準,得看縣太爺的了。——現在該說你們診治那死胎不下事了吧?”


    “沒啥說的,嘿嘿,我爹不讓我們外麵說這事,生怕擠兌人家惠民堂。”左少陽幹笑道。


    “為何會擠兌他惠民堂?”這矮茶客搞不明白。


    長臉茶客笑道:“你當真不知啊?那死胎不下的產婦,是惠民堂治不好了,回家等死,後來才被他們貴芝堂給治好的!既然人家小郎中不方便說,那我來告訴你好了,這件事我知道!”長臉茶客開始添油加醋眉飛色舞說了起來。


    他們這邊說得真熱鬧,桑母和桑老爹那邊也在嘀咕。


    桑母對桑老爹道:“貴芝堂那小郎中又來了,你可得盯緊點,就這最後一天了,別讓他靠近三丫頭,免得多生事端出來。”


    “放心,我盯著呢。”


    “你盯個屁!要不是老娘我昨兒瞧出來娃子媳婦跟他鬼鬼祟祟的不知搞什麽鬼,把她也鎖屋裏。指不定已經出什麽事了,他這會子來,說不得就是想搗亂來的。我可告訴你,這煮熟的鴨子要是飛了——”桑母左右瞧了瞧,壓低了聲音道:“朱掌櫃給的八十兩銀子彩禮錢,我把咱們積蓄都押上了,湊足了一百兩,已經全貸給了米行的曲掌櫃了,要是沒過門之前出了什麽症候,那八十兩我們可還不起!”


    桑老爹幹笑點頭:“你也忒著急了,為何不等過了門,穩當了,再貸銀子給他,豈不安生?”


    “你知道個屁!你沒聽說嗎,今天曲掌櫃就要出門運糧去京城了,這一去就是個把月,要等一個月之後再給,就要多損失一個月的利錢!而且,人家從京城回來,要是不肯再收貸,又或者二三百兩以上的才收,那不全泡湯了?你就等著哭去吧你!”


    “是嗎?嘿嘿,還是老婆機靈。”


    “屁話!老娘要是不機靈,當初你會找我?嘻嘻”


    “那是!”


    他們倆嘀嘀咕咕說著話這工夫,左少陽東張西望在找桑小妹和黃芹,卻一直沒看見。隻有桑娃子在提壺續水。


    左少陽摸著下巴琢磨了片刻,眼珠一轉,想了個辦法,端著茶杯走到樓梯口邊的座位坐下。招手把桑娃子叫了過來,讓他拿紙筆給自己有用。


    紙筆送來之後,左少陽寫了個紙條,折好放在懷裏,又招手叫續水的桑娃子過來,說道:“桑大哥,我們已經湊夠錢了,想把上次那些首飾贖出來還給你們,能不能把當票給我?”


    桑娃子一喜,道:“你稍等,我去問問我爹。”急匆匆跑到櫃台,跟二人這麽一說,桑母率先跑了過來,滿臉是笑,伸出手道:“把錢給我好了,我去贖。”


    左少陽搖頭道:“我爹說了,還是我們去贖的好,再說了,這銀子是桑姑娘給我們的,我們應該直接贖了還給桑姑娘。”


    “這說的哪裏話!”桑母臉一板,“我是她娘,東西自然應該給我,哪有閨女瞞著娘藏私房錢的道理。——快把錢給我吧!”


    左少陽兩手一攤,道:“對不起,伯母,我爹讓我來拿當票,錢在我爹哪裏。不在我身上。你要要,得跟我爹要去。”


    “那好,我找你爹去要!”桑母咚咚往外走。


    桑老爹忙攔住她,道:“你等等!當票在三丫頭那裏,拿到錢也贖不了啊。”


    “先把錢拿到手再說!”說著,桑母扭著肥臀咚咚走了。


    左少陽就希望她出去,反正錢在自己手裏,桑母去了貴芝堂也拿不到錢。現在大堂隻有桑老爹和桑娃子在。趁著桑老爹進廚房,桑娃子在前麵提壺續水的時候,左少陽磨轉身,悄無聲音上了樓,輕手輕腳來到桑小妹屋外。


    聽裏麵傳來說話聲:“朱掌櫃最懂得疼人的了,小妹你要嫁過去,那可真是掉進了蜜罐子裏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冷冷道:“行了,你們幾位不要說了行不行?翻來覆去就這幾句話,都說了兩天了,你們不累嗎?”


    聽聲音正是桑小妹的嫂子黃芹。原來她在屋裏。


    隻聽那老婆子的聲音道:“桑家嫂子,你是不知道啊,我們說的可都是真的,就怕小妹錯過了這段好姻緣,這才苦口婆心這麽勸說她……”


    左少陽把手指沾濕了,輕輕捅破窗戶紙,往裏一瞧,隻見桑小妹躺在床上,側身靠裏斜靠在床頭。黃芹坐在床邊。屋裏除了那張床,所有的家具全部都不見了。四個老婆子圍著床,或者靠著或者蹲著,正唧唧呱呱勸說著桑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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