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陽心中一動,這件事左貴老爹不準他們在外麵宣揚,說是不準用擠兌人家的辦法來抬高自己。茴香是很聽老爹的話的,她肯定沒說,母親也不會說的,自己當然更沒有說過,那是誰把這件事傳出去了呢?不過,當時的確有不少人在門口圍觀,想必是那些人說的。這樣倒好,對提高貴芝堂的聲譽是很有幫助的。聽他誇獎自己,忙陪笑拱手道:“多謝您老謬讚。隻是這方子,的確是我們貴芝堂的。我可沒這本事自創方子。”


    “你爹沒這本事,這我是敢肯定的。”老茶客那神情壓根不信,擺擺手:“行了,不說這個了,還說老夫的病吧,你這方子盡管開的沒錯,可是,唉!隻怕不管用啊。”


    “為什麽呢?”左少陽忙問。


    “我也不清楚,我先前用的方,跟你這差不多,服藥之後,頭暈目眩,過不多久就吐,再吃再吐,很是難受。反正痛就痛吧,還能忍受,也死不了,寧可痛也不想受那活罪,所以吃了兩劑藥太難受,就沒再吃了。”


    左少陽問:“您老這藥方是在哪開的?”


    “惠民堂倪大夫啊,嘿嘿,整個合州府藥鋪醫館,數他老大,我們恒昌又隻會賣藥不會瞧病,老夫不找他瞧找誰啊。他開的方子與你的差不多,所以我才驚歎,看來你的醫術應該不在倪大夫之下喲。嘿嘿”


    “您老謬讚了,我哪敢與當世名醫倪大夫相提並論。”


    “嗯,不驕不躁,很好。其實這姓倪的醫術也不怎麽樣,他也就在合州這一畝三分地裏稱個名醫,老夫走南闖北的,見的名醫蓋過他的多了去了。他不算什麽。別氣餒,你現在醫術已經很不錯了,好好努力,將來有一天,一定會超過他的。”


    “是,多謝您老的鼓勵。”左少陽心想這老茶客不知什麽來頭,還真是有啥說啥,也不怕得罪人。摸著下巴想了想,病患喝完之後有腸道反應,這原因很多,的查清楚。問道:“服藥之後,除了頭昏嘔吐之外,還有什麽症狀嗎?”


    “有啊,口舌發麻,有時候身體也發麻,心中煩躁不安。”


    烏頭中毒症狀!左少陽明白了,道:“你開的這方子的用量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炮烏頭用的是三兩。”


    一般說來,川烏單次口服散劑十二克,或者服用水煎劑六十克以內都是安全的,如果使用的是炮製方法正確的製川烏,用量可以很大,雲南名醫吳佩衡,中醫火神派傳人,因善於使用烏頭、附子,人送外號“吳附子”,其人用烏頭附子量驚人,常五枚八枚上百克地用,卻從無病患因此中毒,療效顯著,所以,烏頭、附子雖然有劇毒,但隻要炮製得法,一樣可以大劑量使用。


    倪大夫給這老茶客開的方子中,烏頭用到了三兩,唐朝兩跟現代市兩差不多,三兩就等於一百五十克,明顯已經超過安全用量,是否還會中毒,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炮製方法,炮製方法決定了烏頭毒性減弱的程度。從患者服用之後感到口舌甚至肢體發麻和心悸來看,已經有輕度中毒反應。很可能是炮製不得法。


    左少陽道:“您老用的烏頭炮製過嗎?”


    “當然炮製過啊。”


    “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藥材都是我自己炮製的。”


    “你炮製的?”左少陽很驚訝。


    旁邊那胖茶客笑道:“小子,你當真是睜眼瞎嗎?這老小子是咱們合州最大的藥材商,‘恒昌藥行’的老掌櫃!人送外號‘祝藥櫃’!”


    祝藥櫃樂嗬嗬捋著胡須有幾分得意地擺擺手:“這些不提了,以前他們貴芝堂沒少到我恒昌來進藥的,隻是前兩年老夫撂挑子,把藥行給兒子管了,老夫自己整天泡茶肆裏,與他們見不著麵,兩下自然生分了。嗬嗬”


    左少陽一聽,急忙起身躬身一禮:“小侄前些日子采藥摔傷頭部,好些事情記不清了,失禮之處,還請祝老爺子海涵。”


    “哦?”祝藥櫃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采藥摔傷了?”


    “嗯,”左少陽俯下身,歪著腦袋,兩手分開頭發,把後腦勺那道傷疤亮給他看,“喏,這傷疤還在呢。”


    祝藥櫃瞧了一眼,捋著胡須感歎道:“嗯,傷得不輕啊。現在沒事了吧?”


    “多謝老伯掛念,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你剛才問老夫藥的炮製,難道老夫用的藥有問題嗎?”


    “應該是的,


    祝藥櫃道:“咱們接著剛才的聊。老夫開始覺得是方子有問題,去惠民堂找倪大夫問了,他說方子沒問題,如果反胃,可以少量多次地服,我照著服了,盡管好一點,但還是覺得反胃難受,幹脆不服了。現在聽你開的方子跟他差不多,這讓我相信他方子的確沒問題了,問題應該出在藥上麵。你說我這問題出在哪?”


    左少陽道:“烏頭你們是如何炮製的?”


    祝藥櫃斜眼瞧了他一眼笑了笑:“這炮製之法,是各個藥行的秘密,隻怕不方便說罷?”


    左少陽乃是大學科班出生,係統學過中藥炮製學,畢業後又在中醫院幹藥房,從事過常用藥材的炮製,對古今各種常用藥的炮製方法也很了解。特別是對烏頭、天南星等有毒的藥物的炮製方法更是注意。包括曆代醫書記載的方法都進行過研讀,所以記得很清楚。


    烏頭的毒性成分是烏頭堿,易被水解,所以炮製烏頭,必須加水加熱進行蒸煮,促使水解反應從而使烏頭堿分解而達到去毒的目的。方法不同,效果相差很大。現代炮製烏頭,都是在水中浸泡直到內無幹心,然後取出用水煮沸四到六個小時,或者蒸六到八個小時,取出其中大個實心的切開,裏麵沒有白心,口嚐微有麻舌的感覺才行。


    唐朝以前炮製川烏、草烏、附子,主要是用火炮炙,也就是把藥材用泥巴、濕麵粉之類的裹好,放在火塘邊的熱灰裏煨,直到藥材裂開。還有將藥材裹好之後直接在火上灼烤的。


    這種方法的弊病很明顯,盡管高溫能使烏頭類藥材的毒性降低,但是由於熱力不好控製,燒烤時間也不好把握,火力大了時間長了,藥材容易烤焦,低了又達不到炮製的目的。現代醫學研究成果證明,這種簡單的燒烤的幹熱盡管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毒性,但同時也會使烏頭附子有效成分降低,而如果燒焦的話,甚至可能導致藥效成分的喪失。正確的炮製烏頭類藥材的方法是一定時間的水煮或者用籠屜蒸。


    由於唐初之前的炮製方法不夠科學,導致炮製的藥材質量差別很大,很難滿足臨床要求,同樣是用一枚附子的量,如果遇到的是炮製太過的烏頭,會因為藥效成分的流失而藥量不夠,起不到預期的醫療效果,如果炮製不夠,又會引起患者中毒,所以古代醫者對烏頭、附子類大毒藥材,使用都十分謹慎,寧可不足也不能過量。盡管《傷寒論》規定的劑量很大,實際上使用卻遠遠小於這個要求,就是因為炮製方法不能讓人放心。


    這倪大夫的用量在唐初已經算相當大的了,說明其膽量也的確夠大的。隻是,行醫治病,沒膽量不行,有時候膽量太大了也不是好事。


    左少陽聽祝藥櫃不肯說炮製方法,不禁笑了,道:“祝老伯,貴行炮製川烏和草烏,用的應該是煻灰火炮炙法吧?”


    祝藥櫃又吃了一驚,瞪眼道:“你知道?”


    煻灰火炮炙法是唐朝之前的炮製川烏的主要方法,唐朝中期之後,才出現了米炒、火煨、醋煮等方法,現在是唐初,所以左少陽估計他們使用的應該還是煻灰火炮炙法,果然一猜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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