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左少陽接過方子一瞧,是《金匱要略》附方所引《古今錄驗》的續命湯。這方能疏通經絡、調和營衛、解表祛邪。主治中風、偏癱等症。


    他心中暗自疑慮,《金匱要略》成書於宋朝,這方子怎麽唐初就有人知道呢?轉念一想便明白了,盡管《金匱要略》成書是在宋朝,但它是宋朝人整理的東漢醫聖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中的雜病部分,而張仲景的這部書其實是對東漢之前醫學成就的總結,所用經方很多都是當時已經流傳於世,被醫家廣泛使用,《傷寒雜病論》雖然失散數百年,但其中的經方已經通過民間手抄本等形式流傳於民間醫者之間了,所以盡管唐初的醫者不知道《金匱要略》,對其中記載的方劑卻有知曉者,這續命湯隻怕也是如此。


    掃了一眼老爹左貴方劑配伍,正是續命散組成,隻是其中關鍵一味藥“人參”三兩,換成了“黃芪”三兩。


    左少陽看罷方劑組成,頓時明白了,為什麽惠民堂等藥鋪都拒絕給這病患醫治,原來唐宋以前,對中風的認識是從“內虛邪中”角度出發的,治療上也都采用疏風祛邪,補益正氣的方藥,而要論補氣的藥,人參為首,人參是大補元氣,複脈固脫,拯危救脫第一要藥,但是,人參是十分名貴的藥材,其中的上品人參,價值超過金銀。而這方子一用就是三兩,也就是一劑藥至少要用三兩以上的白銀!相當於人民幣一萬五千元!眼見這些人衣著襤褸,哪裏有錢支付如此昂貴的藥費?藥鋪要是義診送藥,又如何送得起呢?


    由於人參太貴,所以他們貴芝堂並沒有這味藥,否則,賣幾兩人參就能把房租交上了,也就不用發愁了。


    老爹左貴把人參換成黃芪,盡管黃芪也是補氣的藥,但跟人參相比,在大補元氣的作用上,那就是天壤之別了,如果能換而對療效沒有大的影響的話,人家早就換了。


    唐朝醫者對此很無奈,左少陽卻不發愁,因為唐宋之後,對於中風的認識和治療,後世有了長足的進步,金元以來,許多醫家對中風改以“內風”立論,經過劉河間、朱丹溪、張景嶽、李中梓、葉天士等等各朝代名醫的努力,特別是現代醫學研究,已經形成了遠勝於唐宋的完整的中風病治療法則,治療方法多樣化,療效也有了很大提高。治療這種病,不需要人參也能達到很好的治療效果了。


    根據病患的病症,左少陽決定用“羚角鉤藤湯”加減和紫雪合並治療。羚角鉤藤湯這方劑出自清代,以涼肝熄風為主,配伍滋陰、化痰、安神藥,標本兼治,是涼肝熄風法的代表方。這方劑中的羚羊角在現代不好找,因為羚羊是國家保護動物,但在古代就不存在了,隻是一般的很普通的藥而已,他們藥鋪就有。其他的藥也都是常見藥。


    由於患者邪熱內閉,神昏,所以要陪著開竅醒神的藥進行治療,左少陽配製有紫雪,頭一天用於治療老槐村那急驚風的孩子,收效顯著,想不到很快又用上了。


    左少陽問那漢子:“你們是在這煎藥,還是拿回去自己煎?”


    那漢子苦著臉道:“就麻煩小兄弟在這煎吧,我怕我娘病情拖不了這麽久,能盡快用藥就盡快了。”


    “那好!先抓一付藥吃吃看,有效了再接著抓,行嗎?”


    “行行!”那漢子回頭瞧了一眼身後幾個漢子,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請問小兄弟,這藥費……?”


    “請稍等。”左少陽很快把羚角鉤藤湯需要的藥揀好,道:“一付藥,共十二文錢。”


    這藥費自然是按照左貴老爹的去人參續命散算的,真正的藥費加上紫雪要比這貴一些,但左少陽沒法說。


    那漢子哦了兩聲,從懷裏摸出錢袋,扯開口子,把裏麵的都倒了出來,數了數,隻有五文銅錢。沒等他說話,後麵的幾個漢子也都掏出錢袋,把錢都倒出來了,加起來,總算湊足了十二文。小心地放在左貴的桌子上。


    左貴籠著袖子瞧了一眼桌上的十幾文錢,沒伸手去拿,很顯然,他知道自己那方子肯定沒什麽效果,也就不想收這錢。卻不知左少陽偷梁換柱了。隻是低下頭,攏著袖子,似乎在等著宣告失敗。


    湯藥煎好,左少陽取出藥丸紫雪放在手心裏,端著來到小床邊,背對著老爹左貴,先掐開老婦的嘴,將紫雪喂下,由於老婦已經昏迷,無法自行吞咽服藥,隻能用專門灌藥的鶴嘴壺伸到喉嚨處,硬把湯藥慢慢灌了進去。


    接下來,就是靜靜的等待了。


    貴芝堂沒什麽生意,這些人守在大堂裏倒也不耽誤,隻是引得路人探頭觀瞧,聽說正在救治危重病患,也有些閑人倚在門口瞧熱鬧。


    姐姐茴香和母親梁氏已經在苗佩蘭的幫助下,把手推車上的座椅搬了進來,讓那漢子坐。漢子連聲道謝,卻不坐,籠著手憂心忡忡瞧著床上昏迷不醒的老母發呆。其餘幾個漢子都籠著衣袖蹲在床邊的地上。也都不說話。


    苗佩蘭把牆角低聲抽噎的婦人攙扶起來,兩人站在一邊,悲傷地瞧著床上的老婦,左少陽拿椅子過去招呼她坐下,她勉強笑了笑,卻搖頭沒坐。一屋子的人,又有病危的病患,左少陽自然不好跟她聊天。隻得也籠著袖子站在櫃台後發呆。


    大堂裏十分的安靜,門口瞧熱鬧的見老是這沉悶的樣子,沒啥熱鬧可瞧,不少人都走了。


    太陽落山了,天終於黑了下來,馬上就要起更了,茴香點了油燈,卻也不好催促他們離開,想等到起更再說。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床邊守著的那漢子突然驚喜地叫了一聲:“娘!娘你醒了啊?娘!——我娘她醒了!”


    那幾個蹲著的漢子一聽這話,麵麵相覷,都不敢相信,隨即呼啦一下,都跳了起來,圍攏在床前,喊著“娘!”“老嫂子”“大嬸”“姑姑”,亂成一團。


    苗佩蘭攙扶著的婦人眼睛已經哭腫了,一聽這話,猛抬頭,甩開苗佩蘭的手,三步兩步衝了過來,拉開麵前的漢子,俯身床邊,瞧著老婦,顫抖著聲音喚了聲:“娘!娘你覺得怎麽樣?娘!媳婦錯了,媳婦這裏給你賠罪了!”咕咚一聲跪在床邊,咚咚磕頭。


    老婦眼角,慢慢沁出一顆渾濁的老淚,順著滿是魚尾紋的眼角澀澀地滾落了下來。


    苗佩蘭眼中含淚,過來將那婦人攙扶起來。


    左少陽鑽出了藥櫃,分開眾人,來到床邊,低頭一看,果見那老婦雙目微睜,眼珠慢慢轉著,一個個瞧著眼前的人。


    左少陽回身喜道:“爹!你的藥真管用,老人家蘇醒過來了!”


    啊?左貴驚訝得嘴張得老大,慢慢起身,籠著的手放下來,嘴裏喃喃道:“醒……,醒了?”


    “是啊,爹,老人家醒了,好像能認人了!”


    左貴小眼睛睜得溜圓:“黃芪……,也有人參之效?”


    他嘟嚕這句話太輕,沒人聽見,茴香盡管不想讓老爹接診這病人,原因是家裏實在沒錢補貼藥費了,但既然已經接了,現在又有了效果,心中到底還是十分歡喜的,跟母親梁氏也湊了過去瞧,果見那老婦眼睛轉動,在瞧眾人,隻是中風之下失語無法說話。茴香欣喜地望著左貴道:“爹!當真醒過來了!你再來瞧瞧啊。”


    左貴這才慌忙過來,那幾個漢子急忙分開讓路,左貴踱步來到床邊,附身低頭察看了一下,道:“老人家,老朽是給你治病的郎中,你能聽見我說話嗎?聽見就眨眨眼。”


    老婦果真眨了眨眼。


    圍著的眾漢子都樂了,含著眼淚嚷嚷著:“好了好了!當真神醫啊!”“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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