萇笛等人雖是客人,但早早就收拾好去到了宴會的地點。


    在一處叫合歡園的地方,種著合歡樹,花苞漸露,晨末還未消散的露珠在花苞上打著轉兒,淡淡的幽香隱隱約約的蕩在人的心口上。


    萇笛站在樹下輕嗅花香,立刻有幾位清俊男子從不同方向含笑看過來。


    “人比花嬌,還看什麽花呀!”川先生牽著子嬰的手,心情甚好的打趣道。


    萇笛好脾氣的笑了聲,不計較川先生的揶揄,看向花徑處:“呂殊跟央魚在幹什麽,還不來。”


    潘勇潘江嫌自己笨手笨腳怕丟了萇笛他們的臉不肯來,對兩個大老爺們萇笛也不好強求,倒是川先生厚臉皮的攛掇子嬰一起來。


    呂公和徐縣令是舊交,從前在沛澤縣也是小有名氣的名流文士,徐嬌嬌也算他的半個侄女,今日的禮宴他不好推脫,隻好跟川先生一起並肩同行。


    “殊兒說今日禮宴上會有很多青年俊才,要給央魚好好打扮一番,才不會失了體麵。”呂公渾厚的聲音壓低響起。


    說白了就是變相的相親,先把人家定好。


    呂公原先也是不讚同的,但是耐不過呂殊的一番哄誘糾纏,便鬆口答應了。


    女兒很好強,十幾年從沒有開口求過父親什麽事,試問呂公怎麽忍心開口拒絕?


    但是禮宴上的青年俊才絕大多數都是衝著徐縣令一縣之首的官帽來的,剩下的也恐怕是接了徐府的貼子心不甘情不願的來赴宴。


    這樣的堆裏能給央魚找到好人家嗎?


    川先生暗暗唏噓。


    萇笛已經沒了賞花的好心情,隻期望呂殊不要惹下太大的麻煩,讓大家給她收拾不了爛攤子。


    “我們先進去吧。”


    萇笛習慣性的發號施令,川先生用責怪的目光看她。


    從前在公子府,呂公作為一個管賬的身份確實抵不上服侍小公子的大丫鬟的萇笛。但是現在是在沛澤縣,在徐家,呂公的身份是萇笛的父親,萇笛走在前麵的做派實在是太目無尊長了。


    萇笛接收到川先生責怪的目光時立刻明白了這一點,旋即臉色緋紅的退到呂公身後,低著頭羞得不敢抬頭。


    子嬰掙脫川先生的手,上前拽拽萇笛的衣袖,黑豆似的眼珠子瞅著萇笛,安分的把自己的手伸到萇笛麵前,萇笛疑惑的歪頭打量,子嬰掰開萇笛的五指放在自己的小胳膊上。


    哦,是想讓萇笛牽著他。


    川先生哈哈大笑,和呂公並肩踏步進了合歡園。


    川先生風趣幽默又古板磕死理。風趣幽默是他對旁人的態度和處事方式,古板磕死理就是純粹對子嬰的嚴苛教導。


    川先生時常板著臉,一本正經的對子嬰說這個不能碰,那個不能摸,身為長皇孫,要身姿正形,目不斜視……太多太多聽得子嬰的小耳朵都起繭子了……


    萇笛聽著子嬰對川先生太古板太嚴苛的評價,揉了揉他低矮柔順的頭頂,“他也是為了你好,即便是扶蘇哥哥也要嚴陣以待以防落人把柄。”


    子嬰撅嘴傲氣表示不服,囔囔道:“那也不能太嚴苛了,萇笛你知道嗎,自從離開了鹹陽,我的功課是越來越多了……”


    小家夥哀聲連歎,發現萇笛的心思早就飄到天邊去了。


    萇笛在想一些事情,比如說扶蘇在他們走後的同一天就出發趕去了上郡,上郡路途遙遠,現在扶蘇估計還在路上。


    不知道扶蘇哥哥的白清衣袂是否會沾染了路邊的塵泥。萇笛憂愁的想。


    還有住在心裏的那個人,在鹹陽是否一切安好?哥哥是否安然如故?


    都不知曉,她和外界斷了一切聯係。


    張子房是聰明的,掌控著外界的一切訊息,一路護送他們到達沛澤縣就接到了贏政有意南巡的消息,立即馬不停蹄就趕回鹹陽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長案錦燈處,兩列長案次第擺開,高階上擺放著兩張裝飾更為精巧美致的檀木長案。


    那是主座。


    沒想到的徐縣令和徐夫人來得比他們還要早,兩人在主座上朝呂公致禮感謝他的到來。


    呂公拱手回禮打算在下麵找個地方坐下,徐縣令笑嗬嗬的拉他坐到了自己身邊,徐夫人就勢坐到了另一張長案前,還有一個空位想來是留給徐嬌嬌這個壽星主角的。


    萇笛低調的坐在其中一列長案的最後麵,離主座最遠的位置上,川先生不愛風頭隻愛清淨便陪萇笛一起坐在不起眼的位置。


    徐夫人朝萇笛這邊看來,頭上富貴的發髻簪滿了金貴的首飾,得體大方的笑容在看到萇笛溫婉素靜的裝束時有些微微僵硬。


    萇笛的臉上適宜的綻開一個符合客人身份的微笑,她向徐夫人頷首點頭以示禮貌。


    徐夫人再次僵硬的笑了笑。


    賓客漸漸悉數落座,從最靠近主座的位置坐到了尾,川先生旁邊還空留了一個。


    子嬰看見案上有漂亮的拚盤果子,伸手就去拿,川先生濃眉倒豎隱隱有發怒的跡象。萇笛忙趕在他說話之前把果盤拖到子嬰麵前。


    “川先生,對小孩子不能太嚴苛,剛柔並濟和恩威並施不僅是對下屬仆人,對朋友學生也是受用的。”


    話不好聽卻實用,川先生被小輩訓話丟了麵子心裏炸呼,立馬沉下臉作高冷狀。


    子嬰得意的往嘴裏塞顆透綠色的青提子,隨手給萇笛也喂一顆。


    萇笛哭笑不得,受寵若驚,不得不張嘴接著。


    青提子被丫鬟們的巧手在高山泉水裏洗濯過,似乎還殘留著泉水的甘冽。


    冬日裏才能吃到的青提子,在春日裏小小的隅地縣令的府上就能吃到,真是稀罕!


    川先生打開一麵玉骨折扇,掩著嘴,神色悠悠的道:“更稀罕的是,我在公子府的冬天都沒吃到。”


    那扇子扇麵上龍飛鳳舞的畫著一個字,萇笛慚愧不識,她正想開口問川先生折扇扇麵上的字是什麽,子嬰拽了拽她的衣袖。


    “怎麽了?”萇笛問子嬰。


    子嬰朝對麵努努嘴,示意她往對麵看。萇笛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對麵的人正好看過來。


    是劉季。


    他穿著一身淺灰色的春衫,寬袍大袖讓他看起來更儒雅了幾分,比那些文縐縐自詡清高的酸腐才子不知清越了多少倍。


    他永遠地隔絕世人,獨自在一方清樂中怡然自酌。


    川先生也看過來,劉季向他點頭算作打招呼,然後提壺給自己斟上一杯果酒,淺嚐輒止。


    萇笛做了幾個手勢,劉季隔空對萇笛用兩個手指指了指,然後在肩上點了下,五指合攏又鬆開。


    萇笛微笑點頭,食指在半空劃了兩個圈,最後在中間點了下。


    劉季旁邊的一個清瘦才俊低聲跟劉季說著什麽,萇笛低頭看回子嬰不再打擾。


    “你們剛剛在做什麽?”川先生納悶道。


    那番動作流暢晦澀,仿佛是什麽暗語一般。


    萇笛笑道:“剛剛我問他父親怎麽沒來赴宴,劉季說他父親的舊疾又犯了,所以留在驛館休息。”


    小時候,他們倆其中一個被呂公點名站起來背書,另一個就用手打暗語提醒對方。


    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養出來的,而是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的。


    就好像呂殊的怨氣,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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