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眾人都看出老王爺的臉色不好。蘇氏先就有些著急,一麵就要再打發人去叫榮成翰和柳若姒。


    “母妃不用打發人去。”榮成翊卻站起身攔住了蘇氏,“三弟必定是有事。我去雲水居看看。”


    有榮成翊親自往雲水居去,自然比什麽丫頭婆子都更管用。而且榮成翊這樣出麵,算是將事情攬了下來,老王爺也就不好再責怪榮成翰。蘇氏就感激地向榮成翊看了一眼。


    老王爺卻擺了擺手。


    “不必去了。”老王爺告訴榮成翊,不用去雲水居找榮成翰。“我也有些倦了,酒菜你們分一分,各自去吃吧。”


    老王爺並沒有發火,也沒有說榮成翰什麽,而是幹脆地取笑了宴席。老王爺發話出來,誰都不敢有什麽異議。榮成翔和勞氏先就起身告辭走了,榮成翊留下來似乎想要跟老王爺說些什麽。老王爺隻看了一眼榮成翊。榮成翊會意,立刻就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等眾人都散了,老王爺又四下看了一眼。無需老王爺開口,這屋子裏服侍的都是極有眼色的人,隨即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老王爺與蘇氏默然相對半晌,蘇氏感覺到氣氛不對,莫名地就有些心虛。


    “今天下晌,是你叫了老三過來說話?”老王爺開口向蘇氏問道。雖是問話,但語氣卻十分篤定。


    蘇氏雖是瞞著老王爺叫了榮成翰來說話,但是她也知道,老王爺想知道的事情,她是瞞不住的。


    “是的,老三出去了好些天,我叫他過來問問。”蘇氏立刻就承認了,還主動地解釋道。


    老王爺深深地看了蘇氏一眼,蘇氏自以為掩飾的很好,但是她那緊張時無意識的小動作和眼神,卻根本逃不過老王爺的眼睛。


    “隻是叫他過來問問?你問了他些什麽?你還跟他說了些什麽?”老王爺盯著蘇氏追問。


    “並沒有……”蘇氏趕忙否認。她雖然敢跟榮成翰說那些話,但是當著老王爺,她卻是一個字都不敢說出來。如果說之前她還覺得她占著些理,經過榮成翰那一番質問和剖析,她已經完全失去了立場。她說了那些話,榮成翰尚且發了那麽大的脾氣。那還是她的親生兒子。如果換做是老王爺,蘇氏幾乎不敢想象老王爺會如何的暴怒。


    “這個時候,你還要隱瞞!”老王爺的語氣中已經隱隱帶上了怒氣。“老三已經不是少年時,如今他曆練的越發的老道,萬萬不會因為一點兒小事而如此。他這樣,也必定不是因為外麵的什麽事。今天他在府裏也並沒做什麽,唯一能出岔子的,就是到你這裏來。你將人都支開了,跟他說了半晌話。事情必定是出在你身上。”


    “老三敢給我臉色看,他篤定是占住了理,受了什麽大委屈。你還不說!你當這是小事?難道非要等到事情鬧大了,再也無法收拾,你才肯說出來?”老王爺說著話,臉色就有些發紅,氣息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即便是鐵打的身子,終究還是上了年紀,且新傷加上舊傷,雖然調理的好了些,但還未痊愈。還有老王爺自來的急脾氣,早就有太醫叮囑了蘇氏,要特別關注老王爺的情緒,除了調養身體之外,切勿讓老王爺著急、生氣、上火。


    蘇氏一麵擔心老王爺的身子,一麵也是被老王爺的話給嚇到了。


    榮成翰是生了氣,幾乎跟她決裂了,但是蘇氏還沒有將事情想的這麽嚴重。她本來還想著,榮成翰隻是生了她的氣,不會牽連到別的人、別的事。可誰知道,榮成翰認起真來,竟然連老王爺召集的家宴都不來參加,而且給出的理由也十足的敷衍。


    榮成翰這哪裏是給老王爺臉色了,分明是給她顏色看。


    但是老王爺的話,蘇氏卻不能不重視。榮成翰於王府的重要性,蘇氏也是知道的。


    “並不曾說什麽,不過是母子之間……”蘇氏說的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她不敢說的太詳細,害怕老王爺生氣。至於後來榮成翰跟她翻臉,提到紅翡的事情,蘇氏更是一個字都不敢吐露。


    即便是這樣,老王爺也聽出了個大概,當然也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你、你這……”老王爺指著蘇氏,氣的臉色更加發紅,胡子幾乎都翹了起來。“你……你……”


    老王爺說了好幾個你字,一時之間竟是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形容蘇氏做的這件事。


    “簡直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你怎麽會……”你怎麽會這麽蠢!老王爺盯著蘇氏,終究還是沒有將那個蠢字說出口。“老三跟你生氣,他做的對。你、你簡直枉為人母!”


    “我、我枉為人母?!”蘇氏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潮水般湧了出來,也不知道老王爺這句話是刺痛了她心中的什麽隱痛。


    “你們這些女人!”蘇氏哭的意外的凶,但是老王爺此刻完全沒有心思去關注蘇氏的哭。“無事生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還有心思哭。你知不知道,如今這已經不僅僅是家事了!弄的不好,咱們府上就是大禍臨頭!”


    如果說是榮成翰跟他們都翻了臉,就已經是十分嚴重的事情,那還隻是王府的家事,萬萬不會讓王府大禍臨頭。永靖王府是當朝屈指可數的幾家鐵帽子親王之一,曆代的永靖王都為王朝的江山穩固流過血,立下過汗馬功勳。如今的老王爺身上也是軍功赫赫,深受皇帝的器重。能有什麽人、什麽事讓王府大禍臨頭?


    更讓蘇氏害怕的是,能有什麽人什麽事,能讓老王爺如此擔心,說出大禍臨頭的話來。老王爺曆來穩健,從來就不是會信口開河的人。蘇氏嚇的一時臉的白了,也忘記了委屈,忘記了哭。


    “王爺,什麽事,何至於此……”


    “你、你還當你那隻是女人間的閑話不成?任何一個男人,知道有人這般詆毀自己的妻室,難道肯善罷甘休?你的兒子是什麽樣的脾氣,難道你就不知道?”老王爺滿心怒氣,指著蘇氏說道。


    “王爺是說,老三他會……”


    老王爺立刻四下看了一眼,屋裏服侍的下人都已經被支了出去,但是老王爺還是以眼色製止了蘇氏,不讓蘇氏將話說出來。


    “你什麽時候才能讓我省心些!”老王爺無奈地說道。如果隻是家事,老王爺此刻定然還在對蘇氏發脾氣。但是事情的嚴重程度卻出乎老王爺的意料之外。老王爺此刻已經沒有心思再發作蘇氏,他當前有更緊迫、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慮。


    長公主是什麽樣的人,老王爺是知道的。長公主仗著身份尊貴,曆來有些橫行霸道。貞定侯爺完全約束不了長公主。長公主還有一個不爭氣的兒子,並且對這個兒子十分縱容溺愛。長公主私下裏做過不少不法的事情,但是這些年來,誰都不能奈何長公主。


    這不僅是因為長公主身份最貴,就是宮裏的皇帝和皇後都要護著她三分。長公主是個極聰明,極難纏的人。


    老王爺已經預料到,榮成翰在聽了蘇氏的那些話之後,會將怒火轉到長公主的身上。但是榮成翰對上長公主,能有多少勝算?


    這不僅僅是榮成翰一個人的事了,這關係了整個王府的榮辱安危。事情一旦觸發,就難有挽回的餘地。


    “這件事情,你誰都不要告訴。”老王爺的臉色冷厲了下來,說出來的話也冷冰冰的似乎沒有任何溫度。


    蘇氏在一邊噤若寒蟬,這麽多年的夫妻,老王爺的性格她不可能一無所知。如果說老王爺怒火下的一些話還能打些折扣,老王爺此刻的話,卻是板上釘釘,絲毫不容違逆的。


    蘇氏就算再糊塗,此刻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她無意於將榮成翰置於險境,更不想讓王府麵臨什麽危險。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那麽她就是王府的罪人了。


    “你就隻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任是誰問你,你都不能吐露半個字!你聽明白了嗎?”


    “妾身明白了。妾身必定守口如瓶。”蘇氏戰戰兢兢地起身。


    “好。”老王爺盯著蘇氏,確認蘇氏是將他的話聽了進去,這才點了點頭,隨即就吩咐人準備轎子。


    “這個時辰了,王爺要去哪?”蘇氏忙就問道。


    “去前麵書房。”老王爺答道。


    “有什麽事不能在這……”蘇氏不解,不過看見老王爺投過來的目光,立刻就消了聲。


    老王爺還沒有痊愈,依舊不良於行,但他還是讓人攙扶著坐了轎子往前麵書房去了。在書房中一坐下,老王爺就打發了身邊的心腹去雲水居。


    “必定請了侯爺過來,說我有要事相商。”老王爺特意囑咐心腹。


    雲水居中,柳若姒與榮成翰簡單地吃過了晚飯,榮成翰就讓柳若姒早些休息。


    “嶽母曾經囑咐我,說是你會越來越容易疲勞,該多休息。嶽母囑咐我看著你多休息。”因為柳若姒說時辰還早,不肯就歇,榮成翰幹脆就將柳二太太搬出來以說服柳若姒。


    “誰知道你說的真的假的,”柳若姒表示不信,“反正我娘也是偏向你,你說什麽都行了。”


    “你讓我早點兒歇下,你打算去做什麽?”柳若姒隨即又問榮成翰。


    “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陪著你。”榮成翰就道。


    “這還差不多。”柳若姒這才滿意地點頭,“我也不吵你,你是看書,還是披文書,都由得你。你也別催我,我累了自然會去睡。”


    “好吧。”榮成翰隻得道。


    榻上擺著矮桌,榮成翰真就拿了幾卷文書來翻看,柳若姒在榮成翰對麵靠著引枕坐了,一麵就查看常嬤嬤帶著丫頭們做好的針線。


    一會的工夫,老王爺打發的心腹小廝就到了。


    聽說老王爺要榮成翰往書房去,有重要的事情跟榮成翰商量,柳若姒不由得吃了一驚。她敏感地覺察到了事情的異樣。比如說老王爺的身子還沒好,即便要叫榮成翰說事情,也是在春暉堂方便。老王爺養病期間,一切事情都是在春暉堂辦理的。今天這麽晚了,竟然特意去了前麵的書房。


    僅僅是因為她們沒有去參加家宴的事情嗎?柳若姒覺得這個幾率很小。


    另外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會是什麽事?


    比起柳若姒來,榮成翰並沒有流露出絲毫意外。


    “父王叫我,我去去就來。”榮成翰放下手中的文書,對柳若姒道。


    “父王叫你,會有什麽事?”柳若姒問。


    “還能有什麽事。父王知道我不是小氣的人,不會無故不去參加家宴。父王必定是要向我問清楚。”榮成翰很自然地說道,“正好我要將事情跟父王說一說,……母妃最聽父王的話。也免得你以後再受什麽委屈。”


    榮成翰這樣說,卻也合乎情理,說得過去。


    柳若姒一時也想不到別的什麽,就點了點頭。


    榮成翰略收拾了收拾,就跟著那小廝往前麵書房去了。


    “我總覺得,阿翰他有什麽事情瞞著我。”看著榮成翰走了,柳若姒微微皺起眉頭,跟過來送茶的常嬤嬤說道。


    “侯爺能有什麽事瞞著夫人?萬萬不會有。老奴看的明白,侯爺心裏將夫人看的比什麽都重。”常嬤嬤笑嗬嗬地,“就算有什麽事,那也是不願意夫人擔心。夫人也不用管那麽多,外麵的事情,自然是他們爺兒們去處置。侯爺做事穩妥,不跟夫人說,那必定也不是什麽大事,輕易就能處置妥當的。夫人隻管養好身子,多顧著些肚子裏的吧。”


    “嗯。”柳若姒接過茶盅,慢慢地喝了一口。她總覺得,柳二老爺也好,柳二太太也好,還有常嬤嬤,這些本來應該跟她最親近的人,似乎都越來越傾向於榮成翰了。在她麵前,他們總會為榮成翰說話。“真是的,都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哪邊的了。”


    常嬤嬤假裝沒聽見柳若姒的小聲抱怨,樂嗬嗬地坐到腳踏上,繼續繡她那才繡了一半的小肚兜。那自然是為了柳若姒肚子裏的寶寶準備的。


    前院書房,老王爺和榮成翰隔著書案相對而坐,父子之間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事關重大,父王希望你改變主意。”半晌,老王爺才緩緩地對榮成翰說道。


    “父王,已經晚了。”榮成翰冷靜地告訴老王爺。


    “你已經……”


    “是的。”榮成翰點頭,“父王應該知道,咱們軍旅中的男人,行/事講究兵貴神速。”


    “那是你最擅長的打法。”老王爺有些感慨。榮成翰領兵建下不少奇功,在北疆的眾將官中,榮成翰是以匪夷所測的奇兵聞名的,往往出其不意,將蠻兵打的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反抗就全線陷落了。


    與在春暉堂麵對蘇氏時的態度不同,如今聽到榮成翰說事情已經不能挽回,老王爺並沒有著急,也沒有生氣。


    “老三,你知道,父王讓你收手,並不是說咱們王府怕了他們。”老王爺又慢慢地說道。


    “我知道。”榮成翰點頭,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現在,父王能幫你做什麽?”老王爺問榮成翰。


    “已經萬事俱備,無需父王勞心。”榮成翰立刻說道,語氣中是滿滿的自信。


    “嗯,父王相信你。不過,朝堂之上,與軍營之中又不大相同。”老王爺說道,“我不插手,隻交給你兩個人,任憑你調遣。”


    這一次,榮成翰並沒有拒絕,而是痛快地接受了。老王爺給他的並不僅僅是兩個得力的手下,而是在這件事情上的全部支持。


    老王爺見榮成翰這樣,又暗暗點了點頭。


    “這件事,你要親自動手,父王理解你的心情。你們年輕人,總想著自己大展拳腳,這個心情我也能理解。不過,我希望有事你不要瞞著父王。這件事,不做則已,既然做了,就容不得半點兒的疏忽。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父王總還能做些事情的。……但凡有什麽事,你要第一個來告訴父王。”


    “是。”榮成翰點頭答應。雖然他能夠保證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但是有老王爺承諾支持,榮成翰當然不會拒絕。同時,榮成翰也感覺到了老王爺的心情,他不能推卻老王爺的好意。


    父子之間的這場談話,開始的氣氛十分嚴肅沉重,但是結束的時候卻有些輕鬆。似乎是通過這場談話,父子之間的感情也變得融洽了許多,親近了許多。


    看著榮成翰轉身離去的背影,老王爺的視線久久的沒有移開。


    “此子最肖我。”老王爺低低的聲音吐出幾個字,一雙眼睛裏神采閃爍,對榮成翰的讚賞溢於言表。然而,很快老王爺眼睛裏的神采就暗淡了下去。榮成翰確實是最像他的,而且前途不可限量,但是……


    老王爺合上眼睛,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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