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海棠的女子話音落地,柳老太太的屋子裏就一片寂靜。


    柳若姒敏感地覺察到了什麽,先不由得就又往女子的臉上看去,即便她知道什麽也看不出來,因為那張臉早就已經被抓花了。這女子似乎也覺察到屋子裏的氣氛不對,就又沉默地低下頭,越發小心翼翼起來。


    “海棠……”柳老太太愣怔半晌之後,歎息似地說了一聲。


    “奴在。”那女子以為柳老太太是叫她,立刻就應聲道。


    柳老太太的目光,就從徐無處,又落到了女子的身上。


    “你把頭抬起來,給我看看。”柳老太太對海棠吩咐道。


    海棠略遲疑了一下,還是聽從柳老太太的吩咐,抬起了臉。柳老太太的目光在海棠被抓花的臉上來回看了半晌,又是一聲輕歎,目光就轉移到了柳大太太的身上。


    柳大太太似乎是在強行壓製著心中的情緒,一張臉上沒什麽表情。然而,她的眼神的騙不了人。柳若姒就看到,柳大太太眼睛裏流露出來的強烈的仇恨,還有傷心。


    事情到了這裏,不用柳大老爺回來,大家幾乎都可以肯定,這海棠正是柳大老爺養在外頭的外室。近些年來,柳大老爺不僅不再往柳大太太的房中去了,還隔三岔五,就找借口宿在外頭。看著這叫嬋兒的小女孩也有四五歲的光景,可想而知,大老爺這些年對這母女兩個是多麽的寵愛、疼惜。


    柳大太太不能不恨,不能不傷心。但是她的仇恨和傷心,卻似乎並不僅僅是因為柳大老爺養了外室,還生了女兒。


    這個外室,偏偏就叫做海棠。


    柳大太太要處置了這個外室也就罷了,還先把人的臉給抓花了。


    這是怎樣的仇恨,又是出於怎樣的一種考慮。又或者說,是心底深處的某種情緒,讓柳大太太情不自禁地就這麽做了!


    “原本肯定是好模樣。看這孩子就知道了。”柳三太太這個時候就說道,“隻可惜。這臉讓人給抓花了。……哎,也怨不得人。這長的太好看了,就是這最賢良的人,也妒恨的要死要活的那,嗬嗬。”


    不管柳老太太、柳大太太等人此刻是什麽樣的心情,柳三太太卻是在場心情最好,最為快意的一個人了。


    所謂風水輪流轉。從前都是柳大太太給人下套,看著人為難,如今,卻換做是柳大太太尷尬、為難。被別人看著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麵小丫頭進來稟報,說是柳大老爺回來了。


    柳老太太並未打發人去找柳大老爺,這樣的事情,在柳老太太看來。還不至於要驚動正在衙門裏當值的大兒子。這自然是柳三太太打發人去給傳的消息。柳三太太自己也承認了。之所以柳大老爺能來的這樣快,是因為柳三太太在接到了柳若姍的傳信之後,立刻就派人去找柳大老爺了。


    雖然,那個時候,事情還不明了。但在柳三太太的眼中卻並非如此。柳三太太這麽做,自然有她的緣故。


    小丫頭進來稟報了,就聽見院子裏蹬蹬的靴子響,聽這聲音,就知道來人是何等的心急。門邊的小丫頭們忙搶著打起簾子來,柳大老爺一身補子朝服從門外走了進來。


    柳大老爺這一進門,首先有反應的是海棠和嬋兒母女兩個。


    海棠就含淚,向柳大老爺看了一眼,隨即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破了相,又慌忙地低下頭。嬋兒小女/童見了柳大老爺,卻立刻兩眼放光,滿臉的孺慕之情。


    “爹爹……”嬋兒的童音喊道,“爹爹,快來救娘,救嬋兒。”


    柳大老爺向這母女倆看了一眼,卻放緩了腳步,走到柳老太太的榻前,給柳老太太行禮。


    雖是他放緩了腳步,臉上也沒表露出太多的感情,但這卻瞞不過屋子裏的明眼人。柳大老爺不過是礙於麵子,他那雖然放緩,卻略有些錯亂的腳步,還有抽/動的眼角,都暴露出了他此刻內心強烈的情緒。


    知子莫若母,柳老太太到此刻,是再也沒有一點懷疑了。


    “荒唐!”柳老太太就板了臉,衝柳大老爺道,“你看現在鬧成什麽樣子?”


    “老太太,是兒子做錯了。”柳大老爺就在柳老太太的榻前跪了下來。


    柳老太太就抬眼四下掃視了一周,然後又垂下眼簾來,看著柳大老爺,卻是再也沒有訓斥。


    “你看著了,想怎麽辦?”柳老太太就問柳大老爺道。


    “……她也是良家女子,又生下了嬋兒。還請老太太開恩,留下她來。”柳大老爺就道,話雖簡單,意思卻格外的鮮明。


    柳大老爺進門,除了柳老太太坐在榻上,海棠和嬋兒跪在地上,其他坐著的人早都站了起來。現在柳大老爺跪著,她們就都不能坐。別人還好,唯有柳大太太,聽了柳大老爺的話,就有些站立不住。


    柳大/奶奶、柳若媛忙就攙扶住了柳大太太。


    柳老太太沒有回答柳大老爺的話,而是看向了柳大太太。


    “去跟你太太商量。”柳老太太就道。


    柳大老爺跪在地上,似乎並不願意起身。柳老太太少不得用目光催促柳大老爺。柳大老爺默然不語,扭頭又看見海棠和嬋兒。


    海棠低頭垂淚,嬋兒原本和父親極親近,現在在陌生的地方見到父親,本來極為開心,但是父親卻不理她,小孩子本就受了驚嚇,這下更加害怕,隻能緊緊地依偎進海棠的懷裏,隻一雙大眼睛,誰也不看,就看柳大老爺。


    柳大老爺的目光不由得就柔和了下來。眾人就見他慢慢起身,走到柳大太太跟前,衝著柳大太太拱手為禮。


    “太太……”柳大老爺與柳大太太這些年貌合神離,且她在柳大太太,以及眾兒女麵前威嚴慣了的,這個時候,就格外的難以開口。然而,柳大太太的樣子,他又不能不說話。


    柳大老爺這邊給柳大太太行禮,卻難開口說話,柳大太太不為所動的樣子,柳老太太瞧著柳大太太的目光就有些發冷。


    “……還請太太成全……”柳大老爺終於說出了這麽一句來。


    柳大太太這回不再木呆呆的了,一雙眼睛利劍一般地盯著柳大老爺。


    柳大老爺話說完了,回視柳大太太的目光沒有躲閃,甚至,也沒有愧疚,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被這樣的目光看著,柳大太太的神色變了數變,最後竟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


    “一家子都看著,孩子們也都在。”柳大太太開口道,有些不穩的語氣,暴露了她此刻內心的情緒,“老爺也一大把年紀了。說什麽成全不成全的。本也要尋好的,替我服侍老爺。老爺看中了,就該回來告訴我,名堂正義的抬進門來,也不會……”


    “像今天這樣,鬧出這樣的誤會來。”


    柳大太太這樣說話,是同意留下海棠母女,同時也為她自己的行為撇清,她對海棠母女所做的,以及打算要做的事情,都歸結為兩個字“誤會”。


    然而,現在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顯然,柳老太太、柳大老爺,甚至包括海棠在內,都非常明白這個道理。


    “還不去謝過你太太。”柳老太太就對依舊跪在地上的海棠說道。


    海棠聽柳老太太這樣說,忙就起身,拉了嬋兒到柳大太太跟前跪了,給柳大太太磕頭。


    “……奴以後就是太太的人,盡心服侍太太。”


    海棠自己磕頭不算,還按著嬋兒給柳大太太磕頭。嬋兒強被拉到柳大太太跟前,小身子忍不住就抖成了一團,一張笑臉嚇的慘白。


    柳大太太任海棠磕了頭,強要再擠出些笑容來,卻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一張臉上的表情就十分精彩,最後隻幹巴巴地讓海棠和嬋兒起來。


    “這下可好了!”柳三太太就笑道。她雖本心是對柳大太太幸災樂禍,但此刻屋子裏麵的氣氛,也多虧了她這一笑,柳老太太的臉上就也露出幾分笑模樣來。


    “家裏添人進口,大太太屋子裏越發的喜慶、熱鬧,也不冷清了。老太太,不如咱們擺上幾桌,大家慶賀慶賀。”柳三太太就向柳老太太提議道。


    柳老太太雖然對柳大太太今天的有些作為不滿,但是最後柳大太太畢竟還是做了該做的事情。柳老太太這個時候也要考慮一下柳大太太的心情,而且,兒子納妾,那是該慶祝的,但是在外頭養外室,這種事,柳老太太並不讚成。


    “剛消停了沒幾天,慶賀什麽!”柳老太太就不鹹不淡地道。


    柳三太太的提議被駁回了,她也沒有什麽不高興。


    “……這孩子,是叫嬋兒?長的可真俊,是不是像她娘?幾歲了,什麽時候的生日?咦,剛才說的這孩子的長命鎖那?”柳三太太又高高興興地拉著嬋兒,左一句右一句的問著。


    小姑娘長的像她娘?可惜她娘的臉讓人給毀了。長命鎖,自然不是柳若媛拿過來的那掛爛銀鎖。海棠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柳大老爺當然看見了海棠的臉,也看見了丟在地下的銀鎖,目光不由得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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