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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頭打起簾子,柳若姒跟在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的身後/進了上房。一進屋,撲麵而來的熱氣中夾著濃濃的檀香。柳老太太敬佛,屋子裏幾乎整日都燃著佛香。


    柳若姒跟著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給柳老太太請安,眾人都起身廝見過了,才又重新落座。


    柳老太太的榻上鋪著一整塊厚實的黑裘皮,柳老太太就倚著引枕,坐在裘皮之上。柳若媛和大官兒都在柳老太太跟前坐著,柳若媛甚至將頭靠進了柳老太太的懷裏,親昵非常。柳若娟也坐在榻上,離柳老太太略遠,正帶著大姐兒、二姐兒,與柳老太太的丫頭月季、臘梅一起纏著彩色絨線。


    挨著塌下,是一溜兩排數張椅子。柳大老爺坐在榻邊第一張椅子上,柳大太太、柳大/奶奶、柳玉江、柳玉海都依序而坐。


    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看柳老太太麵色紅/潤,眉眼含笑,顯然很是高興。


    柳若姒他們進來,座位的次序又調整了一回。柳二老爺挨著柳大老爺坐了,柳若姒則跟著柳二太太坐在了柳大太太的下手。


    柳二老爺先跟柳大老爺小聲地說了起來,柳大太太一麵跟柳二太太搭話,眼角卻看向柳大老爺那邊。柳若姒在旁瞧的清楚,看著一屋子的人似乎各有其事,不過大家的注意力卻都在柳大老爺和柳二老爺那裏,隻有柳老太太除外。


    柳大老爺聽著柳二老爺說話,先是點頭,最後似乎是沉吟了起來。


    “別的倒還罷了,二弟做的不差。就是……送那孩子念書,找個聲譽好的私塾就罷了,送去宗學,是不是有些不妥?二弟還當再思量思量。”柳大老爺就道。他並未特意抬高聲音,不過柳若姒還是聽的清清楚楚。


    想來,榻上榻下的這幾個人,也都聽見了。


    “也不是沒想過,”柳二老爺心裏本來想著,這件事他一說,柳大老爺必定點頭的,因此略一愣怔,但是他也沒往心裏去,隻是誠懇地跟柳大老爺解釋他的想法,“……宗學最好,送去別處,怕耽誤了他。大哥有空閑,讓他給大哥來磕頭。大哥考校考校他,必定跟兄弟想的一樣。咱們家的子弟,送去宗學裏,也是慣常的事情。”


    宗學本是教導宗室子弟的學堂,又從朝中勳貴大臣的子弟中挑選優秀者充入。柳家世代書香,是個出翰林學士的家族。柳二老爺如今在翰林院,有過世的父親和嶽父兩重蔭庇,還與別人不同。柳家子弟可以入宗學的,比如柳玉海就在宗學裏頭念書。而即便不是柳家子弟,柳二老爺若是想送兩個人進去,也隻需跟宗學打個招呼即可。


    “那孩子原先隻在私塾念了不足一年的書,畢竟年紀還小。我知道二弟一片愛才的心思,慢慢先看看,等看他真是可造之材,再另外提攜也不晚。……這麽送去宗學,若是辜負了二弟,就不美了。”柳大老爺道。


    “你們兄弟倆,說什麽悄悄話那,還瞞著我老婆子?不能說給我聽聽?”柳老太太就問道。


    “母親……”柳二老爺忙就站起身,就要跟柳老太太稟報柳玉汶的事情。他想,柳大老爺就算有些異議,隻要柳老太太答應了,就沒什麽妨礙。他想,這件事,柳老太太是沒有理由不答應的。


    柳若姒在旁忙幹咳了一聲,見小丫頭端了茶送上來,她忙起身,接了茶盅,走到榻邊,親自捧給柳老太太。她這一打岔,柳二老爺的話就頓住了。


    “老太太,我爹想起我祖父來了……”給柳老太太捧了茶,柳若姒幹脆就在榻邊坐了,無視了柳若媛投過來的異樣目光。


    “哦?”柳老太太接了茶,沒有喝,有些不解地看看柳若姒,又看看柳二老爺。


    屋內其他人聽見柳若姒說起過世的柳老太爺,也不禁都屏息靜聽。


    “這兩天,我爹總是夢見祖父……”柳若姒就接著說道,“每每跟娘和我說起祖父在時的事,說過的話。總是說祖父過世的太早,都來不及盡孝,很多事情很是後悔。”


    柳老太太的神色就有些暗淡下來,屋內其他人臉上也都露出悲切的神色。


    “……加倍孝順老太太自不必說,又想起祖父在世時做過的善事。”柳若姒見火候正好,忙就將話題巧妙地引到柳玉波和柳玉汶兄弟的父親柳餘風身上來,“祖父極賞識他。可惜他沒福氣,走在了祖父的前頭。


    提起了柳餘風,自然就說到柳玉汶。


    “我聽父親歎息,說他們家怎麽就破落成這樣了。父親說,祖父臨終前,還囑咐父親,要父親好好照料這一家子的。都是柳氏子孫,還要在舉業上頭用功。”


    柳二老爺本就是聰明的人,一開始還有些詫異,可聽到柳若姒說到這裏,已經完全明白了過來。不必柳若姒再說,他就已經知道該怎麽接茬了。


    “父親殷殷囑托,要好好看待他這一家子。他那兄嫂雖不成器,這孩子卻不錯。送去宗學裏,也算是不辜負父親。”說到這,柳二老爺端正了衣冠,“三年不改父之道,是為孝也。”


    柳二老爺引用起了聖人之言,說的又是孝,柳大老爺立刻站起身,隨即柳玉江和柳玉海也起身,都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柳玉江半低著頭,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柳老太太就拿了帕子擦淚,女眷們也不敢再坐著,都站起身來。


    柳若媛本要在柳老太太跟前撒個嬌,被柳大老爺瞪了一眼,她抿了嘴,恨恨地看了柳若姒一眼,也隻得從榻上起來。


    “母親還要節哀,不要傷了身子。”柳二老爺忙就道。


    柳老太太年老,雖然念及過世的柳老太爺也傷心,但是眼淚並不多。


    “還記得你父親,沒有出了孝就忘了……哎。”柳老太太拿開帕子,眼睛微微有些發紅,“你說的這孩子的事,我剛才聽大丫頭跟我說了。”


    柳大太太、柳大/奶奶和柳若媛的臉上都閃過一抹異色,柳大/奶奶腳底似乎有些不舒服,不安地挪了挪。


    柳老太太其實是沒什麽城府的人,一句話就泄/了一些人的底。她本來聽了柳若媛、柳大/奶奶和柳大太太的話,要駁回柳二老爺,不讓他送柳玉汶去宗學,還要訓斥柳二太太擅自接濟那一家的事情。


    柳老太太也並不懂得什麽聖人之言。但是,柳若姒的話,說這是柳二老爺繼承柳老太爺的遺誌,完成柳老太爺的遺願,她被攛掇著要說的那些話就都撇在了一邊。


    而且,這件事對她也並不算什麽,她也想起過世柳老太爺對柳餘風一家的好來,不願意違背柳老太爺的意思。


    “我也不懂什麽宗學不宗學的,你們兄弟商量好了去辦。”柳老太太就道,又感歎,“風大老爺那位填房的太太,是個好人。可惜,死的也早。你說的這孩子,也是命苦。人都說他不成器,你看著竟是成的?你且先看著他吧。他那個嫂子,不是個東西!背後還說道我那!”


    柳老太太這樣說了,屋裏不少人暗自叫苦,柳若姒卻是心中高興,偷偷朝柳二老爺眨了眨眼睛。


    有的時候,同樣的事情,不同的說法,得到的結果天差地別。柳二老爺雖聰明,卻不肯在這方麵用心,太過直了一些。這當然也是因為他不覺得有這麽做的必要。隻是,從今天開始,想來柳二老爺的想法也會改變。


    柳二老爺沒說什麽,嘴角卻露出一絲笑意。


    “大哥,你看……”柳二老爺就又跟柳大老爺商量,“這孩子出息了,也是家裏的臂膀。”


    柳大老爺這次十分痛快。不同於柳老太太,他是懂得聖人之言的,自然知道柳二老爺那句話的分量。而且,若是柳老太太還能對柳老太爺的事情駁回一二,他卻是半個不字也不能說。


    “我也是謹慎的話,一切都依二弟的意思。最近事忙,有些糊塗啦,這事,還多虧二弟。”、


    “大哥也是為了我,為了家裏好。”柳二老爺就道,“大哥的那些話,我也記下了,必定謹慎。”


    柳大老爺就點頭。


    “這事就交給二弟了。那若是個好孩子,以後跟玉海,也有個讀書的夥伴。”


    “正是。”柳二老爺笑道。


    柳玉汶去宗學讀書的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柳二老爺說好了,明天讓柳玉汶進府,給柳老太太磕頭。


    “也要他記得老太太的恩德。全都是老太太的好意,以後他出息了,第一要報老太太的恩。”柳若姒笑道。


    “我要他報什麽恩。”柳老太太道。


    “老太太菩薩心腸,當然不要人報恩。不過,這份功德,佛爺菩薩可定是要記在老太太的頭上。”柳若姒又笑道。


    柳老太太信佛,這句話說得柳老太太歡喜了起來,看著柳若姒似乎也順眼了許多。


    眾人又在柳老太太的屋裏坐了一會,就散了出來。


    “大嫂,什麽事該跟老太太說,什麽事不該去煩老太太,大嫂當了這麽久的家,難道還不知道?”出了柳老太太的院子,柳若姒就站住腳,回過身,似笑非笑地對柳大/奶奶道,“今天這事,不知道誰在老太太跟前嚼舌根,這是要陷老太太於不義啊!多大的膽子,多了不得的心腸!”


    柳大太太和柳若媛都在旁邊,一個白了臉,一個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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