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去看三姑娘了。”楊嬤嬤附耳,低聲把羅知真的事兒說了。


    老夫人臉色數變,最後嗟歎:“都是老二那個孽障惹的禍!寵妾滅妻,果然是亂家的根源!”


    楊嬤嬤跟著輕歎一聲。


    國公府如今雖是蒸蒸日上,可二房已經有了敗家之象。


    田氏一走,留下年幼的五郎,還有三姑娘和繈褓中的八郎,沒有一個主母在,實在不成樣子。老夫人年紀又大了,總不能都放到她膝下養著。


    “按理說,田氏給老二生養了三兒一女,老二給她守上三年也不為過,可看現在這樣子,卻不成了。等守滿了一年,還是盡快給老二娶新婦吧。我這把年紀了,說不準什麽時候兩腿一蹬就走了,總不能把幾個孩子耽誤了。楊嬤嬤,你見得多,也幫我留意著。年紀大不要緊,隻要人品好性子穩重就成。”


    這就是說,那寡婦或者和離婦人也在考慮之中了。


    大周這個時候,並沒有寡婦不得再嫁的約束,隻不過像鎮國公府這種人家,要講究些,很少有這種情況發生。老夫人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兒,卻想通了。日子不是隻過給別人看的,首先還要合適才行。


    楊嬤嬤點了點頭。


    甄妙去了安置羅知真的地方,一進去,就見她躺在火炕上,小臉埋在錦被裏,雪一樣的白,青絲尚未幹透,海藻般鋪著,越發襯得楚楚可憐。


    “大奶奶。”屋子裏的丫鬟忙行禮。


    甄妙掃一眼室內,問:“青鴿和雀兒呢?”


    其中一個丫鬟忙道:“雀兒姐姐下了水,渾身都濕透了,青鴿姐姐背著三姑娘過來的,衣裳也濕了,都去換衣裳了。”


    甄妙悄悄鬆了口氣。


    都是一直跟著她的丫頭,要是出了什麽事兒,也會心疼的。


    她走過去,在炕沿坐下,看著羅知真雙目緊閉,睫毛卻微微顫了顫,就知道她是醒來了,隻是在裝睡罷了。


    “你們先下去吧。”


    等丫鬟們魚貫而出,甄妙歎口氣,道:“真姐兒,你醒了吧?”


    羅知真眼皮一抖,沒有吭聲。


    “你也不算是小孩子了,要是覺得這樣能夠逃避的話,那我多餘的話就不說了,這就走了。”甄妙起了身,環佩叮當,聲音悅耳。


    羅知真一下子睜開了眼,半坐了起來,雙手抱膝,瑟瑟發抖:“我……我害了祖母……我活不下去的……”


    她嚶嚶哭泣來,毫不在意形象,哭得涕淚橫流:“我隻是想哄祖母開心而已,為什麽就要遇到這樣的事兒?我知道我是庶女,不該和姐姐們比,可我隻是想好過一點,從沒想過害人,為什麽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祖母她沒事兒。”甄妙看著哭成一團的羅知真,雖然平時和她沒有半點交集,可此刻,還是生出了惻隱之心。


    在不妨礙別人的情況下,想活得好一點,追求更好的生活,又有什麽錯呢,遇到老夫人這件事,隻能說天意是一把殺豬刀,看中了哪塊肉,總能找到拿刀的那雙手。


    “祖母真的沒事兒?”羅知真爬了起來,衝到甄妙跟前。


    “湯圓吐出來了。”


    “太好了。”羅知真破涕為笑,隨後又激動的哭了起來,哭了許久,身子一僵,漸漸沒了聲音。


    “祖母以後一定會很討厭我吧?”片刻後,幽幽的聲音響起,她埋著頭,沒有看甄妙。


    “或許會。”


    甄妙沒有像大多數人一樣安慰。


    羅知真一下子抬頭,與甄妙對視。


    “或許不會。”


    羅知真困惑起來,反倒忘了難過:“大嫂的意思是?”


    甄妙伸出一隻手,拍了拍羅知真肩膀:“別人的想法,誰知道呢?可是真姐兒,對你來說,祖母安然無恙,是不是比你一開始以為的,要好得多了?”


    羅知真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如果祖母真的出了事,她恐怕隻有一死才行了,但是現在,她最大的難處,隻是祖母對她的看法。


    相較起來,這又算得了什麽呢?


    幾乎是那麽一瞬間,她心裏就透亮起來,少了幾分悲觀絕望,整個人又有了少女特有的精氣神。


    甄妙見她想通了,抿嘴笑了笑。


    她被擄走,又回來,處境何嚐比羅知真強?


    老夫人或許會厭煩她,或許不會,可無論怎樣,都比她真的名節有損,悄無聲息的死在了外麵強。


    這樣一想,她又何必愁眉不展呢?


    “行了,我也該去看看祖母了,你好好躺著,等身體恢複過來,再去給祖母請安。”


    甄妙起了身,衝羅知真笑了笑,走了出去。


    “大奶奶過來了。”


    “快請她進來。”


    甄妙走進來,不由笑了:“祖母,您醒了。”


    老夫人心裏有些慚愧,衝甄妙招手:“大郎媳婦,來我身邊坐。”


    甄妙走過去,依言坐下。


    “你們都退下吧。”


    丫鬟們都走出去,隻留了楊嬤嬤和紅福在裏麵伺候著。


    “大郎媳婦,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甄妙眨眨眼:“祖母在說什麽?”


    她想了想,恍然:“您是說大郎嗎,他跟我說過,一定會早日凱旋的,孫媳不委屈,就是覺得……怪想他的。”


    見甄妙紅了臉,老夫人心中滿是憐惜。


    她喜歡的,就是甄氏有什麽說什麽的敞亮性子,她一手帶大的長孫,自然是值得任何女子牽腸掛肚的。


    大郎媳婦心思淳樸,還沒意識到自己曾經的冷淡疏遠,也是好事,省得彼此尷尬了。從此後,她不再想那麽多,隻要他們小兩口過得好,就比什麽都強了。


    “大郎媳婦,祖母這次闖過鬼門關,多虧了你了。”


    “祖母沒事,才是我們大家的福氣。”


    老夫人看楊嬤嬤一眼,道:“大郎媳婦,你怎麽就覺得祖母吃湯圓可能出事呢?”


    老夫人醒來後,前後一想,就明白了紅福的不對勁,開口一問,紅福自然沒有瞞著,把甄妙的吩咐都說了出來。


    這一下子,老夫人對甄妙就不隻是感激了,更多的是好奇。


    甄妙早就料到老夫人有此一問,抿了抿唇,才道:“我怕說出來,會被人笑話。”


    老夫人嗔她一眼:“你救了祖母的命,誰敢笑你,祖母第一個不饒他!”


    甄妙這才道:“元宵節前一日,孫媳做了一個夢,夢到祖母——”


    她說到這,停了下來。


    老夫人臉色微變,不由接口道:“夢到我吃湯圓噎住了?”


    甄妙點了點頭。


    老夫人不由看了楊嬤嬤一眼,楊嬤嬤麵上難掩驚奇。


    “我也覺得很荒唐,但想著夢中情景,就跟真的似的,實在害怕,所以才想法子不讓祖母吃湯圓。”


    夢中示警,這也不是沒聽聞過的,老夫人信了,又問:“那你還夢到了什麽?”


    “還夢到?”甄妙一怔。


    糟糕,她隻編了這麽一點,還能夢到什麽啊?


    見老夫人、楊嬤嬤還有紅福都屏住呼吸,一臉凝重等著她回答,甄妙靈機一動,脫口而出道:“還夢到了世子——”


    “大郎怎麽了?”這一下,老夫人坐不住了,急聲問道。


    甄妙都被老夫人唬住了,轉念一想,世子去了戰場,難怪老夫人一聽這個就著急了。


    想到這,她一下子有了思路:“夢到祖母出事後,大郎回來奔喪,因為缺了主將,本來勝券在握的一場仗一敗塗地,靖北軍奪下了北冰城……”


    老夫人長舒一口氣:“謝天謝地。”


    她冷靜下來,一琢磨,眼睛亮了:“大郎媳婦,你是說,大郎這一去,會打勝仗?”


    甄妙張了張嘴。


    祖母,您再問下去,我就要揪頭發了!


    在老夫人期待的眼神下,甄妙硬著頭皮點了點頭:“世子是天生的戰將呢。”


    世子這麽說,想來上一世,他是上過戰場的,應該表現還不錯,她這也不算滿口胡謅了。


    “對,對,那扶風真人還說,大郎是應世而出的破軍星呢。


    楊嬤嬤打趣道:“世子是破軍星,大奶奶就是世子的福星了。”


    老夫人心中一動,等甄妙暈乎乎走了,對楊嬤嬤道:“我看大郎媳婦確實是個有福的,且等一等北邊的消息吧,要是大郎真的打了勝仗,我有一個想法。”


    至於究竟是什麽想法,老夫人並沒有再說。


    甄妙回了清風堂,去瞧了瞧青鴿和雀兒,隨後回了自己屋子。


    她想了想今日發生的事,還有後來話趕話,瞎扯的那番話,對羅天珵的思念忽然就一發不可收拾,隻覺有無數話要說。


    她提了筆,把今日發生的事說了,可後來一想,戰事一起,什麽都說不準,要是信被別人看到就糟了,就把那信紙揉成一團丟進了燈罩裏,提筆想了想,反而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最後靈光一閃,寫下了一首前世流傳甚廣的小詩:


    待我長發及腰,將軍歸來可好?


    此身君子意逍遙,怎料山河蕭蕭。


    天光乍破遇,暮雪白頭老。


    寒劍默聽奔雷,長槍獨守空壕……


    寫完了詩,提筆加了一句:偶聞小詩一首,甚合當前心境,特寄與瑾明共賞。然後又寫了一些叮囑關切的話,洋洋灑灑又湊了一張。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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