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六皇子和甄妙等人退下,昭豐帝扶著雕龍扶手想要站起來,卻又頹然坐了下去。


    心腹太監王德海嚇得臉色都白了,到底是心理素質過硬,沒有驚呼出聲,連忙奔過去扶住昭豐帝,顫巍巍地問道:“皇上?”


    昭豐帝瞥王德海一眼,還算滿意他的反應,說話有些費力:“去傳張仲寒,記著,太後和皇後那邊,都不得泄露!”


    “是,奴婢曉得。”王德海悄悄退出去尋張院判去了,心卻像跌進了冰窟窿似的。


    皇上這身體,看樣子已是強弩之末,萬一有個好歹——


    他打了個寒戰,不敢再往深處想。


    宮中風雨飄搖,甄妙因為陪著小皇孫景哥兒,卻是半點不知的,隻是心裏一直惦記著國公府那邊。


    她當日沒依著羅天珵的話行事,後來果然引了這麽多麻煩上身,至今困在宮裏回不去,也不知道他那邊如何了。


    “母妃——”一個細弱的聲音響起,一隻小手從後麵伸出揪住了她的衣袖。


    甄妙深吸一口氣,才忍住了以頭撞牆的衝動,緩緩轉過身子,露出個溫和的笑:“景哥兒,你可以叫我佳明姑姑。”


    “母妃——”景哥兒仰著頭,語氣堅定。


    甄妙撫了撫額頭,心塞的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拿雞腿砸刺客,六皇子那混蛋笑話她笨不說,還引起了昭豐帝的疑心。


    甄妙又不傻,隻是因為景哥兒的事,也沒必要一直把她留在這,這是變相軟禁的意思。


    這些也就忍了,可是她莫名其妙多出個兒子來,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看著景哥兒膽怯的樣子,甄妙又不忍說什麽,隻用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臉,對前來問診的邢太醫問道:“邢太醫,怎麽小皇孫認不清人了?”


    邢太醫看景哥兒一眼,低歎一聲,道:“想來是小皇孫親眼見著王妃死得慘烈,年紀小受不住打擊,就強行改了自己的記憶,把您當成王妃了。”


    甄妙心一軟,等邢太醫走了,抱著景哥兒放到榻上,哄他入睡。


    “母妃,我要聽小曲兒。”


    甄妙嘴角僵了僵。


    這個真不能忍了,她一開口唱歌就跑調兒,到時候把這孩子嚇得心智失常了,誰負責啊!


    “母妃,您以前每晚都給我唱小曲兒的。”小孩子格外敏感,甄妙這一遲疑,淚珠兒立馬就滾落下來。


    豆大的淚珠砸在甄妙手背上,於是她又忍了。


    唱就唱吧,反正一個小毛頭,知道什麽跑調不跑調啊,頂多以為她唱的有特色。


    甄妙拍著璋哥兒的背,開口輕唱:“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呀,蛐蛐兒叫錚錚……”


    景哥兒哇一聲哭了,抽泣道:“母妃,景哥兒怕——”


    甄妙咬了咬牙,換一首:“小搖床,輕輕晃,小星星,掛天上……”


    景哥兒哭得更厲害了。


    甄妙破罐子破摔:“大公雞,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把媳婦背到炕頭上,把老娘背到山後頭。烙大餅卷紅糖,媳婦媳婦你先嚐,我到山後看咱娘,咱娘變個屎殼郎……”


    “嗬嗬——”景哥兒破涕為笑。


    甄妙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一看,羅天珵一臉呆滯的站在門口,領他前來的內侍死死低著頭不敢笑出聲來。


    完了,又丟人了!


    甄妙瞬間想到這裏,又鬆了一口氣,還好出現的不是別人!


    這麽一想,尷尬被見到羅天珵的喜悅蓋過,甄妙反而一臉欣喜的迎了過去,笑眯眯問道:“瑾明,你怎麽來了?”


    當著內侍的麵,羅天珵不好多說,隻道:“我來接你回去。”


    甄妙心瞬間飛揚起來,可是想到昭豐帝,神情一暗。


    羅天珵似乎能猜到她的心思,道:“已經對皇上說過了。”


    “嗯,那我們走吧。”甄妙眉開眼笑,身後一個聲音傳來。


    “母妃——”


    羅天珵臉一黑。


    甄妙同樣有些為難地道:“那小皇孫——”


    “皇上說了,要小皇孫先隨我們回國公府住一段日子。”羅天珵幾乎是咬著牙道。


    甄妙鬆一口氣,這樣也好,她真怕因為小皇孫害得她回不了家,留在這糟心的皇宮裏大氣都不敢出,畢竟再同情這孩子,她也不想犧牲自由。


    “三皇子那邊要不要說一聲?”


    “呃,三皇子就在外麵。”羅天珵麵不改色地道。


    “什麽?”甄妙腳一軟。


    那她剛才唱的歌兒——


    “放心吧。”羅天珵拍拍她的肩膀,“他絕對聽見了。”


    甄妙不可置信的眨眨眼,這,這絕對是落井下石,傷口上撒鹽吧?


    真不敢相信,她的夫君會這樣對她!


    甄妙一臉麻木的走出去,迎著三皇子怪異的目光,心都抽筋了。


    來個雷劈死三皇子算了。


    她唱歌跑調,還給他兒子唱“咱娘變成個屎殼郎”……


    人家媳婦剛死……


    甄妙越想越覺得沒有活路了,都沒力氣對三皇子說話,就渾渾噩噩的離了宮。


    “把小皇孫抱到前麵馬車上。”見景哥兒死死扒著媳婦前襟,羅天珵不幹了。


    跟著來的是半夏,聞言忙伸手去接景哥兒。


    景哥兒揪著甄妙大哭。


    甄妙忙勸道:“算了,我們三人一輛車就是了。”


    “那怎麽行。”羅天珵掃半夏一眼,“手腳利落點,別凍著小皇孫。”


    半夏是個忠心的,眼前雖是小皇孫,他也聽羅天珵的話,忙抱了景哥兒就走。


    就聽刺啦一聲,甄妙前襟被扯開了。


    羅天珵和半夏注意力都落到那裏,隱隱約約看到了嫩綠色繡水鴨子的裏衣。


    寒風嗖嗖之下,甄妙整個人都不好了,吼道:“我就知道早晚會這樣!”


    那天昭豐帝問話時,這倒黴孩子就死死扒著她裙子,她就琢磨著裙子掉下去該怎麽辦!


    羅天珵狠狠剜了半夏一眼,抬腳把他踹出去老遠,怒道:“還不去趕車!”


    半夏心中委屈,他也不想看啊,這不是不小心嘛,再說,他是小廝,不是車夫啊!


    咦,大奶奶那裏不算大啊——呸呸,他想什麽呢!罪過,罪過!


    不提半夏的鬱悶,羅天珵抱起甄妙直接把她塞進了馬車裏,然後鑽了進去,氣急敗壞道:“笨蛋,這種時候,你吼什麽,難道不該先把衣裳遮好嗎!”


    甄妙被羅天珵吼的發愣,偏偏在這時景哥兒又喊了一聲“母妃”,然後死死拽著她袖子不放了。


    這一瞬間,所有的委屈像潮水般湧上心頭,那委屈化作了流水直奔著眼睛去了。


    甄妙眼圈一紅,眼淚立刻就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羅天珵都愣了,一時沒回過神來。


    甄妙抽出個手絹抹眼淚,邊哭邊道:“那天,三皇子妃和紅衣女子都死得好慘,她們,她們都很美……”


    羅天珵再次呆了呆,死和美有關係麽?


    這女人和男人的想法,差別略大啊。


    甄妙接著哭:“我一多手,結果困在皇宮裏出不來了,還多了個小娃娃叫我母妃,你說,要是讓你知道了,你又生氣找我麻煩可怎麽辦啊?”


    羅天珵……


    甄妙越哭越委屈:“我一唱曲子就找不著調子,被你聽到也就罷了,偏偏還讓外人聽到了,太丟人。”


    羅天珵嘴角抽了抽。


    跑調不是重點,你唱的那詞兒才是重點!


    “現在,現在又這樣了,要是以後小皇孫一直這樣,我衣裳裙子時不時被扯下來,可怎麽辦啊?”


    甄妙真的是有些絕望了,這孩子身份又尊貴,遭遇又可憐,打不能打罵不能罵,要是一直把她認作三皇子妃,她真想給自己點根蠟了。


    這可倒好,人家進一趟皇宮,帶了賞賜回府,她進一趟皇宮,帶個便宜兒子回府。


    甄妙不顧景哥兒還在一旁,就紮進了羅天珵懷裏。


    羅天珵身子一僵,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胡亂的輕拍著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怎麽才幾日不見,你成水兒做的了?”


    “你,你不怪我了?”甄妙悶聲問道。


    “不,不怪……”羅天珵違心道。


    本來想著回去好好收拾一頓的,誰知竟委屈成了這樣子,看來在宮裏沒少擔驚受怕,吃了不少的苦。


    想到這裏,羅天珵有些心疼。


    早知如此,那個縣主的身份不要也罷。


    他是想著早晚要上戰場的,一旦將來戰爭起了,他遠在千裏之外,把甄妙一個人留在京城,若是有個縣主身份護持著,日子總好過些,不然當時略施手段,認義女的事也就不成了。


    前一世,甄氏可沒有什麽進宮的機會。


    羅天珵心中一凜。


    前一世,二皇子因為敬獻白雉的事失去了爭奪皇儲的資格,這一世敬獻白雉的成了太子,二皇子逃過一劫,可是兜兜轉轉,他中了奇毒,以後竟是成了活死人了,依然失去了登上那個寶座的資格。


    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呢?


    那麽,甄氏可以為之去死的那個男人,也是一定會出現的吧?


    這一次的皎皎,會不會對他心動呢?


    想到這種可能,羅天珵那顆心針紮似的難受,若有若無的馨香傳來,懷中的身體柔軟香甜,他這才覺得有幾分安心。


    這時卻聽一個童聲問道:“母妃,為什麽抱你的不是父王啊?”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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