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甄月說道:“最後無奈,隻能去請你了,沒有想到讓人避之不及的淮南王府,你卻敢來,更何況我曾經處處刁難於你,沒想到……沒想到。”


    淮南王的聲音說著說著便滲出沙啞,像是千萬感慨湧在胸口。


    “那王爺請我過府可是有何事?”


    甄月開口詢問,卻見淮南王走向一排排靈位,上麵有郯國的太祖,郯國曆代的祖輩,還有郯國先帝,以及淮南王的妻子。


    他抬起頭,目光深遠,有痛楚一閃而過,“蘇義出生時,他母親難產而死,這些年雖然有幾位夫人一直在照顧他,可我知道他一直很想見他的母親,王妃終究是福薄,我常年待在營地,也沒有時間好好管教他,幾位夫人又心疼他自幼喪母,對他言聽計從,所以才釀就他無法無天的性子,知子莫若父,我知道他這些年一直怨我,怨我給的父愛少,所以才成天惹是生非,來讓我訓他幾句。”


    甄月聽到此處,嘴角不經扯出一絲心疼的笑意,是啊,那小子就是喜歡嘩眾取寵,來博得存在感,終究是童年缺少母愛以及父愛。


    淮南王忽然回過身來,感激的看著她,“西平一戰,若不是你派人前去解救,隻怕蘇義會戰死在西平,甄月,你不因你我之間的恩怨,伸出援手,救我兒於水火之中,我淮南王今生無以為報。”


    “可是。”淮南王目光微炬,仿佛一瞬間又回到甄月初見時的剛硬,聲音凜凜:“作為郯國的皇族,我必須要守護好這個天下,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閃失,你足智多謀,博學多才,天下幾個男兒能比!而晟兒又看你甚重,正因為你是如此不平凡的女人,所以我才不得不為了蘇氏的江山社稷著想,你能明白嗎?”


    過往包裹在酸澀的眉眼中,甄月看著鬢間發白的淮南王說道:“王爺,你我都是一心為主,一心會了守護好郯國,守護天下黎明百姓,我雖是一介女流,卻也是明辨是非之人,王爺堅守江山,並未趁機登基,是光明磊落的真英雄,我又怎麽會不明白?正因為有王爺這股剛正不阿的品性,才讓東郯人心所向,穩住了江山近乎九年,所以,我從未在心裏視王爺為敵,蘇義是太子堂親,更是王爺的獨子,也是我的朋友,於公於私,我都會盡綿薄之力。”


    淮南王滿腔感慨,沒想到落敗之時,被共事多年的權貴冷眼時,卻是麵前這個他一直刁難的女子,最明白他,一番話,將他這一生的氣概都說的通透磊落。


    “多謝,不怨我就好。”他點了點頭,想要用手掌抹去眼淚,卻覺得這把年紀了,實在丟人,所幸燈光昏暗,也能遮掩泛起的淚花。


    他忽的抬起頭,張了張嘴,似乎在斟琢如何開口,蒼老的雙眼逐漸爬上通紅,身子猛地垂下,重重跪在甄月麵前。


    寂靜的靈堂回蕩著男人堅硬的膝蓋聲,足以讓甄月大驚失色。


    “王爺!你這是做什麽!”


    甄月也同時跪下,抬起手撫上淮南王的手臂,才驚覺淮南王身子止不住的輕顫,鼻音濃重,像是忍住了辛酸淚,甄月的心口瞬間籠罩了一層酸澀。


    “王爺……。”


    “我知道此舉為難你了,可如今我也顧不上我這張老臉了,這莫大的東郯,我卻隻能求你了,還望你幫幫我。”


    “王爺有事盡管吩咐就是,甄月實在受不起啊。”


    “受得起,受得起。”淮南王親拍甄月的手臂,從袖口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請折,手指緊收,節骨分明,聲音沉甸,像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這一小卷請折上,一雙眼睛布滿希翼。


    “我將遠南的封地上交給朝廷,這裏麵是我請求太子新冊封給蘇義的封地,在最西邊最荒涼的邑芒山一帶,那裏地處偏遠,消息閉塞,蘇義隻會帶一千府兵前往,此生都不會再踏入京中,還請甄月幫我說服太子,拜托了!”


    昏黃的燈遙遠忽閃,斷斷續續落在墨綠色的請折上,映襯著精細的花紋,又像是最後一絲璀璨,照亮一方黑暗。


    甄月滿心酸楚,知道淮南王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絕境,否者又怎會放下所有尊嚴來求她呢?


    她依稀還記得初次見淮南王的畫麵,威風凜凜,久經沙場的沉著冷靜,可麵前的人,依稀能瞧見那時的氣概,更多的是一個為孩子奉獻一切的父親。


    甄月鄭重的接過請折,含著淚花說道:“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但是王爺不要灰心,王爺軍功卓越,我們眾誌成城,一定能替蘇義找到生路!”


    “隻要我兒無性命之憂,我便足以,在此謝過了。”雙手展開,俯地叩謝。


    “王爺……。”甄月欲扶起淮南王的手停頓在半空,漸漸收了回來,心知淮南王必定會堅持不起身,於是她雙膝後退,同樣俯身叩在地上。


    細雨綿綿,濕冷的寒氣不時竄進昏暗的大殿,從他們相叩的脊背上躍過,神靈在上,看著這世間的種種悲涼。


    大殿的門被輕輕推開,府上的管家已經撐著傘立在殿外,甄月緩緩起身,走向殿門,踏過高高的門檻,回身望去,淮南王依舊保持著叩地的姿勢,遠遠看去,像是拱起的山丘,那樣的無助。


    細雨如煙,天地一片蒼茫,千殿萬瓦籠在雨霧中,看不清冷冽的輪廓,冬季終究是來了,留給人一地的清寒。


    甄月踏在雨霧中,管家亦步亦趨跟在身側撐傘,半邊身子都濕了一半。


    忽然她停住腳步,猛地回過身去,望著黑夜中孤零零的靈堂,心中湧上一絲不安,像個忐忑不安的兔子在心口亂跳。


    不會的,淮南王是蘇氏皇族,是郯固的功臣,不會走極端的,明日她一早就去麵議太子,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畢竟他是太子的皇叔,看著他長大,人情味再寡淡也不會六親不認!


    “姑娘,可是想要去探望世子?”管家微抬起頭看著麵色凝重的甄月,以為她想去見見傷重的世子。


    甄月猛地回神,壓下心中的不安,搖頭道:“不了,等過了明日我再去探望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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