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跪在營帳內,負荊請罪,桀驁的麵孔冷硬無比,身後的幾位主將更是沉思不語,氣氛凝重。


    戰場上勝負乃常事,更何況他們並未折損多少將士,隻不過是被僵持在城外,等大軍緩過毒氣,精神抖擻,勢必將全軍出擊,直入廣陵,如今天下的局勢,已經異常明朗,東郯再無能力反擊,天下已經在北瀛手中。


    可讓這些將領們愁眉不展不是戰敗帶來的酷刑,而是東郯的領軍之人,軍器才女!


    天下無人不知禹謨淩王與軍器才女、郯國太子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就連街巷賣餅的大嬸都略知一二,此戰恐怕不好打!


    北墨淩就坐在營帳首位,手邊涼透了一杯茶,身側的左殘難得的擰著眉頭,而遠在西涼關假意談聯盟的騰簡也趕回了營地,人人愁容滿麵。


    “張良輕敵!沒有事先去調查廣陵城的主帥,就冒然帶兵開戰,請殿下按軍法處治!”張良肅然利目。


    北墨淩嘴角一勾:“就連我也沒想到東郯派來抵擋我大軍的統帥會是她。”


    有風卷進帳子,男人鬢間的落發散了幾絲,他麵無表情,讓人難以猜測,但從男人越發冰冷的麵孔,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已經壞到極致。


    北墨淩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張良張了張唇卻知道此刻不該再提起那個女人,他仍舊記得,那年涇河邊上,男人傷痛孤寂的背影,還有藏匿不住的深情,張良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女人對主子的重要性,不得不對東郯太子心生恨意!


    幾位將士心思沉重,將張良扶起來,紛紛退出了營帳。


    滿天星鬥,如珍珠玉盤,萬家冷火,暖了低沉的夜。


    北墨淩策馬來到一座荒山上,俯瞰著腳下的萬眾山河,黑色披風被大風卷起,一如蒼穹上籠罩的寂夜,他靜靜看著連綿不絕的山川,如星辰的燈火映在男人眸子內,璀璨的讓人窒息,仿佛整個天下,都臣服在他腳下。


    左殘安靜的候在一邊,不敢過多打擾。


    過了許久,馬蹄輕一下重一下的刨著蹄子,噴著熱氣,不知是不是也煩躁不已。


    “父皇曾經跟我說,天下歸一,太平盛世,那時我才五歲似懂非懂,這些年,我玩弄權勢,視人命如螻蟻,當母後去世後,我漸漸明白一個道理,權勢不是貪婪仇恨的發泄品,而是天下一心同體的施令者。”


    母後一生被權勢所驅使,害的他童年淒慘,命如殘狗,他玩弄權勢,一步步走上巔峰,將啃噬人靈魂的至高權利踩在腳底,母後的離去,帶走了他全部的恨,也帶走了支撐他多年的方向。


    母親離世後,他消息的幾日,去了記憶中的北川高原,沒有了恨,便覺得這權勢毫無可用之處,這些年不過是為了氣母後罷了,想讓母後多看他幾眼,那幾日他很迷茫,不知該做些什麽。


    恍惚間,他想起了父皇的話,還有兒時的雄心壯誌,統一天下,囊括四海,護國保家,這是每個男人都無法抗拒的雄偉目標,那時他甚至想起了少女目光雪亮的告訴他,這個天下終有一天人人平等,自由自在!


    他一度的覺得可笑,可每當她披荊斬棘,為信仰拚搏而上時,他總是在想,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有這一天,因為她是那樣的堅信,所以,潛意識裏,他想去嚐試。


    他是天下間難得一見的驚世之才,自然清楚,統一山河,統一國度,統一貨幣,統一文化,才能逐漸一心同體,那個時候,或許會有她期待的自由平等,他想為她創造這樣的世界!


    半響,左殘靜靜開口道:“殿下是命中所歸,東郯派姑娘前來對戰,簡直是卑鄙,我去將她擄來,殿下不用憂心。”


    “擄來?”北墨淩搖頭,苦笑道:“擄的來一次,擄的來兩次,終究不是心甘情願,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可我從不信命!”男人轉過身走向駿馬,翻身而上,袍帶獵獵飛揚,俊美的臉隱在月色下,堅如磐石,星眸盛光,他從來都會衡量利弊,一旦做下決定!果敢不悔!


    他不信命!


    三日後!


    寒風料峭,萬物昏沉,一片蕭瑟。


    廣陵城外,百萬雄獅兵臨城下,一望無際全是黑壓壓的軍隊,戰刀冷肅,鐵甲林立,仿佛頃刻就能踩踏渺小的廣陵城,以及對麵數量寥寥的萬人東郯軍隊。


    而一排排東郯兵整齊的列在城樓前,戰旗飄揚,破釜焚舟,城樓上,戰弓拉滿,齊刷刷對準氣焰強悍的百萬雄獅,內心深處依舊會滋生一絲懼意,但是他們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


    戰鼓金鳴,殺氣直衝雲霄,黑雲壓頂,獵鷹盤旋。


    兩方統軍紛紛策馬在軍隊前麵,氣勢恢弘,麵色冷硬,甄月一身銀色輕甲,白帶束發,揚起的小臉颯爽淩厲,若不是她玲瓏的身段,很難想象散發這種氣焰的會是一個女子。


    而今日北瀛大軍帶隊的正是北墨淩,他一身墨黑青龍鎧甲,腰扣青藍寶劍,眼若寒星,紅唇似血,身後百萬雄獅簇擁,宛如天神。


    二人隔成寬闊的平地相望,手中長劍輕顫,每個人隱隱約約察覺今日的不尋常,呼吸漸輕,脊背沁汗。


    戰鼓已經敲響,餘音纏繞,猶如化不開的情絲,鼓聲息落很許久後,仍舊不見兩方統帥陣前對戰,安靜的大軍漸漸嗅到詭異,私下裏麵麵相覷。


    終究,甄月韁繩輕扯,策馬行去,戰馬走的極緩,卻鏗鏘有力,她麵色平靜,握著韁繩的手卻泛著死灰般的白,隨著馬蹄前進,她的心也漸漸沉靜下來,帶起一股她難以忍受的疼痛。


    他們終究是走到了這一天,記憶猶如澎騰又極緩的江水流淌而過,狄都初見,麒麟坊提防相知,北瀛中的情義難解,西奴草原上的以唇吮毒,大船上的溫情相護,西涼關上的攻心之計。


    歲月長留,終究不由她。


    對麵的北墨淩也同時策馬駛來,男人永遠孤傲泠然,深沉似海,今日鐵騎踏進廣陵,他便能成為天下獨主,成為華夏最大的贏家!


    男人一眼不眨的看著馬背上的女子,眸色是任何人瞧不見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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