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卿兄,你不知道啊,這馬的好壞,一大半要看血統,所謂老子英雄兒好漢嗎!種兒不好,無論怎麽喂養,也不頂用。咱們大明好馬不是不多,而是太少,少到沒有啊!”


    高拱不解其意,“芳溪公,這我就不明白了,當年成祖爺遠征蒙古的時候,不乏好馬,這些年咱們在遼東的馬市也買了不少馬,您怎麽說沒有啊?”


    江東比起高拱早登科十二年,高拱還在裕王府教書呢,人家就領兵打仗,身為一方封疆,由不得高拱不尊重。


    “唉,肅卿啊,你不在軍中,有所不知。國初的時候,蒙古人到處圈建馬場,從他們手裏搶奪了不少戰馬。隻是咱們不會養活,也沒有好馬場,幾十年下來,好馬就消耗一空了,要不然土木堡一戰……唉,不說了,不說了。”江東滿臉蕭索,身為領兵將領,馬是老頭子一輩子的痛。


    “你說遼東馬市,能買一些戰馬,不假。隻是其中鮮有好馬,即便真有好馬,蒙古人也會割上一刀,買回來也無法繁衍後代。而且這些年糧餉虧空太大,人都吃不飽,哪有心思養好馬啊!”


    高拱傻了眼,他心高氣傲,睥睨天下,總以為大明受欺負,是掌權無能,是邊將懦弱,要是他高拱掌權,刷新吏治,整頓軍隊,不愁不能戰而勝之。


    聽了老前輩的話,他才猛然驚醒,大明的馬政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他高拱再厲害,隻怕也沒法變出良馬,扭轉乾坤啊!


    “芳溪公,這馬政就沒有希望了嗎?”


    “也不能說沒有。”江東苦笑道:“據老夫所知,馬芳那裏還有一些好馬,主要是他從蒙古人手裏奪來的,能不能作為種馬,還不知道。關口還要落在朝廷身上,偏偏朝廷又不肯出錢出力,老夫也是無能為力啊!”


    江東哀歎的是今年的預算,由於給嘉靖修朝天觀,前後花費了三百五十萬兩銀子,兵部的開支一壓再壓,壓到了一百八十萬兩。


    江東差點哭了,這點錢連軍餉都不夠,倘若把朝天觀的銀子都給兵部,或許還有希望。九邊兵將,國家大事,竟然比不上一座道觀來得重要,真是諷刺啊!


    高拱更是憤憤不平,他管著禮部,雖然開支不多,可是高拱也有算盤,近些年東南辦學風氣大起,書院遍地,而且招生規模宏大,動輒幾百人,上千人,可是州府縣學,隻有區區幾十個名額。


    天下英才,不能盡數入甕,高拱覺得這是朝廷失職,而且任由人才外流,也是一大隱患。


    故此高拱提議擴大州府縣學規模,多招生員。折子送上去,徐階連看都沒看,直接給壓下來。


    該花錢的地方,一兩銀子拿不出,不該花錢的地方,花的如流水。


    高拱越想越氣,“哼,朝廷都這麽困難了,唐行之還把小站弄得如此奢華,簡直可惡!”


    不怪高拱開罵,原來進入小站之後,每五裏就有一個葦席棚子,紮的嚴嚴實實,裏麵有伺候的人,有薑糖水,能烤火爐,還有新鮮的羊肉,烤的滋滋冒油,香氣四溢。


    在棚子的後麵,還準備了專門的草料,豆餅、黃豆、幹草,食鹽,都是好東西!


    真是個敗家子兒!


    高拱滿肚子的氣,找到了唐毅的住處,也用不著人通稟,直接衝了進來。


    剛走進屋子,就嚇了一跳。


    隻見二十幾個歌女,正捧著十八般樂器,輕攏慢撚,低聲唱誦,簡直天籟之音,讓人渾身毛孔眼都打開了,可是高拱哪有心思,他聽著就跟靡靡之音差不多!


    “唐毅!”


    高拱用力一拍桌子,“什麽時候,你還有心思享受!”


    唐毅正眯縫著眼睛聽著,被高拱一吵,興趣都給打消了,隻好擺擺手,讓歌女退下。他親自起身,一邊找茶葉,一邊埋怨道:“中玄公,許久不見了,你怎麽還是這個脾氣啊,要是不了解你的,非要和你翻臉不可!”


    “翻臉就翻臉!”高拱虎著臉道:“咱們別的不說了,就按照我的主意辦!”


    不愧是高胡子,真夠霸道的!


    唐毅苦笑著咧咧嘴,“中玄公,你準備怎麽辦,總要和我說一聲吧。”


    “好,說就說。”高拱沉吟一會兒,思量著說道:“行之,你辦賽馬大會,鼓勵尚武精神,這是好事情,可鋪張浪費,大而無當。我已經問過江部堂了,我大明實在是缺少好馬,比賽也難以獲勝。我看啊,正好蒙古人也趕來了,他們帶了不少好馬,好些都能做種馬!”


    高拱探了探身體,和唐毅湊得近了一點,他難掩興奮道:“行之,幹脆把蒙古人的種馬都給搶了,人趕出去,要是敢鬧事,就都給殺了!”


    謔!


    一口茶噴出,灑在了火盆上,頓時水汽帶著煙塵飛起,嗆得唐毅直咳嗽。


    哪裏是高胡子啊,簡直遇上了高閻王!


    唐毅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個透,高拱雖然表麵上粗魯,可是內裏還是很仔細的,他怎麽會如此瘋癲,不會是被人掉了包吧?還是病得說胡話了?


    伸手摸了摸腦門,不熱啊?


    “行之,我沒病,隻是和江部堂聊了一番,這心裏頭焦急,真是想不到,我大明竟然如此缺馬,沒有戰馬,就沒法反攻草原,沒法深入俺答腹地,每年隻能被動迎戰,哪怕偶然勝一兩次,到頭來還是吃虧啊!”


    好一個高胡子!


    唐毅記得,兩三年前,和高拱共事的時候,他還是個書生性子,連陰謀詭計都比不上自己,可幾年時間,這家夥竟然連軍務都熟悉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學得真快啊!


    “中玄公,你聽我說,這個馬政啊,我倒是有了主意,隻是搶馬趕人,太丟臉了,咱們還是不要做的好。”


    “就你有主意!”高拱霸氣道:“我還記得你說過,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如果你的主意不成,老夫還是要搶馬,反正要罵人,由他們去,我不在乎!”


    是啊,裕王是唯一的皇子,你高胡子是裕王最認的人,誰敢得罪未來的帝師啊。


    “中玄公,你擔憂的種馬,小弟早有辦法了。”


    “啊?”


    高拱一驚,連忙抓住了唐毅的胳膊。


    “行之,你有辦法弄到大宛馬?”


    唐毅嗬嗬一笑,”中玄公,非要是大宛馬嗎?“


    高拱抓了抓胡須,道:“老夫遍觀曆代史書,好馬都是來自大宛,漢唐可都不例外啊!”


    “中玄公所言不差,隻是眼下和曆代不同了,因為咱們開海了!”


    “開海?”


    “沒錯!”唐毅笑道:“開海之後,崇山峻嶺無法阻隔,也不用在乎多如牛毛的國家,隻要從海路出發,就可以到達盛產良馬的國度。雖然汗血馬享譽千年,可海外諸國,還有不下於汗血馬的寶貝,更容易弄到!”


    “哎呦!”


    高拱猛地一拍腦門,如夢方醒,他記起了唐毅送給裕王的一幅地圖,果然走海路可以到達很多國家,而且茫茫大海,沒有什麽阻隔,要是能從海外弄回種馬,大明的馬政不就有希望了嗎?


    既然有這麽好的路子,幹嘛不獻給朝廷,趕快動手養馬啊!


    還弄什麽賽馬大會,腦子壞掉了?


    高拱不解其意。


    “道理不難,繁殖戰馬容易,可維持良種困難,朝廷官吏貪墨克扣,往往會把好馬給喂成了廢物。想來想去,要維護精良的種馬,就要借助民間力量。”


    “什麽意思?”


    “推廣賽馬,吸引百姓投注博弈,所得收入,用於維持馬場運作,養活專業的訓馬人才,平時算是娛樂,到了戰時,馬匹隨時可以征用,不知道中玄公,以為小弟的辦法如何?”


    不愧是唐學的鼻祖,經濟學的開基之人,多好的辦法啊,朝廷不用花費銀子,光是民間力量,就能維係戰馬血統傳承,真是奇思妙想,妙不可言啊!


    “行之果然厲害,老夫五體投地。”高拱又疑惑起來,“既然你都盤算好了,還請那些蒙古人幹什麽?讓他們窺探到虛實,豈不是吃了大虧?”


    國之重器不可示人,哪怕高拱也不能免俗。


    唐毅卻不這麽認為,培養戰馬,即便有了路子,也要幾年之功,畢竟小馬不能生下來就打仗。


    幾年的空窗期怎麽辦,俺答繼續入寇呢?


    正好用馬術大賽,震懾俺答,讓他不敢輕舉妄動,而且還能展示實力,吸引一些牆頭草倒過來,隻賺不賠。


    “中玄公,戲台上不能隻有一個人,把蒙古人請過來,打敗了他們,咱們才更有麵子,才更轟動,吸引更多人投錢,您琢磨一下,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當然是了,天下間的事情,都被你給琢磨透了!”高拱嘴咧到了腮幫子,急匆匆跑出去,把唐毅的算盤告訴了老尚書江東。


    等到說完之後,江東兩眼發直,淚水不停轉圈,焦急吼道:“快,帶我去見唐大人。”


    高拱攙扶著江東趕來,老頭子身體不好,又從京城趕來,臉色慘白。


    “芳溪公,您老還是多多休息才是。”


    “不忙,一把老骨頭,什麽時候完蛋,我清楚!”江東用力抓著唐毅,“肅卿和我說,你手上有比汗血寶馬還好的馬,快讓老夫看看,能看到良駒,老夫死也瞑目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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