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事已畢,潘家如今隻愁煩的是,書玉的親事了。其實上門提親的,自潘老爺複職後便絡繹不絕,並不隻有高顏兩家,隻因這兩家最為顯赫,因此別人聽說,便都收了心,不做指望了。


    潘太太潘老爺左右為難,不知如何取舍,潘太太便私下叫了酒兒和劉媽媽去問,畢竟這一年多來她二人跟在小姐身邊,小姐的喜好也唯有她們知道。


    不想這二人也是不知書玉究竟如何心思的,潘太太不免愈發煩悶,又不好直接去問書玉,隻得吩咐兩人加陪留意小姐,看究竟如何。她隻有這一個女兒,又離開身邊許及,實是不舍得委屈了的。


    書玉此時猶如人在山中,不聞世事,酒兒和劉媽媽因被太太叫封住了口,也不敢通報於她,因此她每天隻是做些閨閣閑事,有時高興了,便在自己小院裏弄些精致小菜,也算解解悶氣,舒舒胸懷。


    這日中午,書玉才煮好幾道小菜,潘太太過來了,遂邀母親坐下,共享美食。


    潘太太依言坐下,酒兒添上碗筷後,便拉劉媽媽出去,隻留下母女兩人,說說話。


    潘太太吃著女兒做的一道香煎兔肉,口中不絕聲地讚,又道:“外頭裹了些什麽?倒吃起來怪脆的。”


    書玉笑道:“說穿了不值什麽,原是雞蛋裹了米粉煎出來的。這樣外頭既脆,裏麵也嫩了。”


    這原是前世西餐的做法,書玉便東西貫用了。


    潘太太點頭道:“也虧你,如何想來?說起來,麵粉和肉如何相配?八杆子打不到,湊於一處,倒也合宜。所以說,緣分是難說的。”


    書玉心裏一動,知道母親是有話要問的,那頭便低了下去。


    “近日我說你爹提及,高太師因年紀大了,甚有告老還鄉的意思,一應事務,便由他家老三接手。聽說這高三爺人物不錯,長得好,又聰明,將來隻怕成就不低。”高太太邊吃喝,邊不經意道。


    書玉低頭不說話,也隻吃喝。


    “昨兒你爹晚上去東平樓,倒聽了不少趣事回來,玉兒,你想不想聽些解悶?!”見女兒就是不開口,潘太太又轉了話頭。


    書玉嗯了一聲,隻管喝茶。


    “聽聞顏家二爺也到了適婚的年紀,偏不肯下定。顏大學士逼了幾回,隻收不到一句實在話。京中倒有幾家適合的,想與之聯姻,因他不鬆口,倒都沒了主意。”潘太太邊說,邊看女兒神態,“想必這人是怪的,又或是有些不好處,才這樣難說話罷?!”


    “才不是!”書玉猛地抬頭,卻正撞見母親微笑的眼睛,立刻心裏明白過來,臉便紅了,於是又沉默下來。


    “是不是的,我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是可以想見的,若做了顏家婦,將來是不得成誥命夫人的。因顏二爺最喜是世途經濟,東平樓乃他一才打點,要他做官,怕是不能。”潘太太說著,便將眼睛直盯住自己女兒,要看其如何回答。


    書玉知道,母親這是有心試探了,她想了想,即便臉紅成紫茄,她還是堅定的抬起來,回視母親,並道:“好不好,卻不在那頂鳳冠上。”


    潘太太微笑了,她看出女兒心裏是有主意的,既然如此,不如就依了她吧。


    母親走後,書玉打開自己的頭麵箱子,從底下取出兩件物事來,一左一右,放在自己麵前。


    左邊清淡如水, 一方熟羅帕子,上頭並無他物,隻二句詩:爭將世上無期別,換得年年一度來。


    右邊熱烈如火,綃金荷包上,一雙愛侶紅鴛鴦,雙喜結下又有碧玉雙魚,總是成雙成對,不肯放棄的模樣。


    書玉雙手從上輕輕撫過,一左一右,她心裏已有取舍。日子總是平淡的好,朱門深宅的生活,不是她這樣的吃貨可以消受的。


    正如她剛才對母親說得那樣,過得好不好,全然不在衣著穿戴上,琴瑟相和,心意相契,長久不離不棄的守候,方是鴛侶雙棲之道。


    書玉走到窗外書案下,取出淺青薛濤箋一付,輕提玉毫,寫下四個字去:還君明珠。高易雸是個聰明人,隻這樣,便夠了。


    “酒兒,二門外叫喜子進來!”書玉吩咐下去,她輕輕將荷包與那紙箋包於一處,遞了過去,該是退還這東西的時候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已是半年之後。


    卻說這日早起,潘家園內來到錦華亭上,細設筵宴,整擺玳瑁,上掛錦障,下鋪絨草,屏開孔雀,褥隱芙蓉,銀盤金瓶,玉杯象筷,佳肴美酒,異果奇花,樁樁件件,整整齊齊。


    家人們裏外奔忙,連帶潘老爺潘太太,亦起了個大早,並竭力裝扮起來。


    “酒兒,劉媽媽!小姐好了沒有?花轎已到大門口啦!”潘太太喜氣洋洋,帶著下人們,進到書玉房裏。


    抬眼見時,書玉已是穿戴整齊,穿著大紅盤金團鳳袍,翠藍瀟花湘水裙,大紅蓋頭亦已正正蓋上,將一頂玲瓏碧玉鳳頭冠遮蓋得嚴嚴實實,人正坐在床沿上,不語嬌羞。


    “太太,小姐已準備好了。外頭怎樣?”劉媽媽見是太太過來,忙上前行禮後便問。


    高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跟她的丫鬟笑道:“一早顏家就請了六班吹手,將著食盒羊酒、茶食細果,簪花結彩,大吹大打地上門來了。這會子花轎也到了,正在門外鬧呢,媽媽沒聽見爆竹響麽?!花廳上,迎親的開麵湯果也吃上了,如今就等小姐了!”


    書玉雖是看不見,卻聽得一清二楚,聽見花轎二字,她的心就狂跳起來,激動,又帶些焦慮不安,既有對以往生活的留戀,又滿懷著對將來的憧憬,總之新嫁娘該有的心理,一應俱全。


    喜娘在前麵引著,母親的叮嚀尤在耳邊,書玉揣著小心,懷著期望,酒兒和劉媽媽一左一右小心攙扶她上花轎去,終於穩穩地坐了下來。


    顏家此時自不必說,喜氣迎門,瑞煙滿室,門上盡懸紅彩,室中盡掛紗燈,笙歌鼎沸,吹一派鸞鳳和鳴;錦褥平鋪,繡幾對紅鴛鴦交頸。


    顏府中內外盡二百號人,今日一齊調動了起來,園裏園外,個個忙得腳不點地,生怕怠慢了,皆因暗中打聽到,二爺在太太麵前發了重誓,今生便隻這一位太太,再不納妾娶小了。


    顏予軒亦是一身紅衣,渾身上下打扮得煥然一新,從昨晚開始便在家中已等得心焦,生怕一切不過是夢,直到聽見門外爆竹聲起,方才心安神定。


    高易雸一旁冷眼看他,這時便取笑幾句,原來從昨兒開始他便接了顏予軒的帖子過來。並不為了鬥氣,反為一心隻為看見書玉,看見她風光大嫁,從此他也算死心了。


    “高興歸高興,賀喜歸賀喜,顏兄,有一句話小弟是要說在頭裏的,”高易雸將手捏進袖口裏,不住撫摸著什麽,對顏予軒道:“如今我是輸你一著,可將來潘家小姐若是有個。。。”


    顏予軒立刻將身邊一隻彩綢小球扔了過去,喝道:“且住!知道你要說什麽,狗嘴裏到底吐不出象牙!這事你想也別想,此物我得來不易,就算到了下輩子,也絕無可能拱手相讓!”


    高易雸半是心酸半是欣慰地笑了,無論如何,他們三個有二人算是有了終局,也算不壞。於是趁人眼不錯時,他便將袖子裏那荷包取了出來,見有火處,就扔了進去,青煙一縷,再無蹤影。


    “二爺!”


    聽見外頭連聲叫喊,顏予軒心跳立刻加快,麵上正強作鎮定,高易雸上來拍拍他肩膀,又推他一把:“走吧!”


    後事自不必多說,好容易耐到繁縟的拜堂儀式畢,兩個小儇捧龍鳳花燭導行,顏予軒執彩球綢,帶引著書玉,進了洞房。


    一杆喜秤,挑去“蓋頭篷”,顏予軒如癡似醉地望著自己的新娘,她是再熟悉不過的,因在夢裏想過千回,可今日一見,竟又覺出些陌生,因其此刻遍體紅衣綃金,珠光寶氣,又好似是天人下凡。


    自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燒,猶恐相逢是夢中。


    新人一雙,本是相熟,隔這許久再見,又是這樣的情形下,都有些說不出話來,既是激動,又是新奇,因新生活將要開始,長久的心願總算達成,而欣喜過度,是會無言的。


    書玉此時方敢抬頭,燭光下,細看顏予炫,如今可算是自己的夫婿了。見其亦正凝眸佇望自己,一雙桃花眼內,芳悰叩叩,蜜意沉沉,三生慧果,已於今日聚成。


    顏予軒見書玉笑靨微開,嘴唇半啟,知道必有話說,於是屏氣凝神,注意娘子有何吩咐。


    “夫君,今日。。。”


    顏予軒聽見這四個字,心內便大喜,心想這必是要對自己一述衷腸了。


    “今日過口的湯果,似有些齁了?想必是用了飴糖,又用了栗子的緣故?”書玉唇似含櫻,齒如編貝,盈盈然,說出的竟是這句!


    吃貨果然是吃貨!


    顏予軒幾乎絕倒,什麽時候了,您還想著這個?!


    “既然娘子覺得過甜,小生親自斟酒一杯,既作賠罪之物,亦齊合巹之禮,可好?”顏予軒眯起鳳眼,當真滿斟了金杯兩隻,並將其中一盞,送去了書玉唇邊。


    要命!自己怎麽就忘了這茬?!不能喝,絕對不能喝!小女子我好容易混出個圓滿結局來,再要穿了怎麽辦?!


    “妾身不勝酒力,實不能飲。。”書玉正要推辭,不想那杯已近至口唇,並似有魔力一般,那酒自動就向嘴裏湧去。


    完蛋呀!


    “娘子,娘子!”顏予軒眼見書玉向後倒去,嚇得魂也沒了,魄也散了,正要喊人,突然卻見書玉又睜開了眼睛。


    嘻嘻,讓你強我喝酒,這下嚇個半死吧?


    原來那酒書玉一入口就偏頭吐去了袖子裏,她是真不敢喝的。


    “我胸口疼,都是叫你嚇的。”


    “我嗓子眼疼,都是叫你灌酒灌的。”


    “不如你替我揉胸口,我替你揉嗓子眼如何?”


    “嗓子眼怎麽揉?”


    書玉正自好奇,突然嘴便被堵住了,自此,再說不出話來。


    掩身食間卻聞語,柔荑揭簾輕轉頭。此意別人難盡覺,良緣從此自成就。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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