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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九根無言以對,想起前事來,他簡直沒臉見自己女兒,尤其女兒剛才指著臉的責問,更叫他難過難堪。


    “你爹也不是有意,當年他才高氣傲,哪知道考官有意舞弊?本該以是自己的位置生生叫別人頂了去,你爹也是忍不下這口氣,才去了報官。隻是官場黑暗,官官相護,他就此坐監,也實屬無奈呀!”書玉款款輕語,詳將當年情形細說出來,欲安慰鬼婆子。


    鬼婆子聽了隻是哭,多年的委屈終於於此時發泄出來。平日裏她裝瘋賣傻,隻因要保全自家清白,如今到了親人麵前,再無需如此。


    老九根此時如刀剜肝膽、劍銼身心相似,從內到外,他都被沉重打擊到了。女兒多年未見,本以為是死了,不想今日得見。一見之下,原來她過得如此狼狽頹喪,初見他幾乎不信,因其一臉瘋癲之態,如今想來,正為了生計。再想到女兒這一路能活下來,必有許多辛酸不易,老九根的心都要碎了。


    劉媽媽歎了口氣,緩緩坐在鬼婆子身邊,亦不再說話,卻先將其一頭蓬亂頭發用手輕輕攏起,書玉會過意來,立刻向酒兒使了個眼色,酒兒快手抽出自己的汗巾兒,又將鬼婆子身上鬆垮垮快要掉下來的裙子,係了個結實。


    良兒也是個伶俐的,這就去外頭要來些熱水,皮氏與毛娘子用塊幹布,將鬼婆子髒兮兮又滿是淚痕的臉上,拭了個幹淨,書玉則幫著劉媽媽將其頭發挽起,鬆鬆綰了個慵懶髻,又順手拔下自己頭上一根銀簪子,替鬼婆子押在了頭上。


    經此一番清理,鬼婆子完全像換了個人似的,本來灰撲撲的臉色,現在看出來倒是白淨淨的麵皮,再打量他的眉目時,隻見他濃眉大目,方麵高顴,這方看出來,確實與老九根長得有七八分相像。


    老九根眼裏包著一汪淚,看著自己女兒。劉媽媽斜瞥了一眼,從桌下用腳踢他,又道:“說話!”


    老九根嗓子眼裏咳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來:“原來長大了,是像我的。”


    眾人本是一片悲情,倒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逗引得笑出聲來,尤其皮老大,有意將笑聲放大了,意圖緩和這屋裏原本太過淒愴的氣氛。


    皮氏不禁開口笑道:“人都說女兒要像爹,自然就要像你的。”


    鬼婆子偏過頭去不吭聲,老九根一臉愧疚地看著自己女兒,幾欲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


    書玉便拉眾人出去:“行了行了,咱們的事也算了了,就他們自己說去!嫂子媽媽們,”說著她拉皮氏劉媽媽和毛娘子,“咱們那邊坐去!”


    皮老大又領著餘者去了花園裏逛逛,別人倒罷了,唯候千戶對這些花草最有興致,因此要去看看。


    當下書玉們回到屋裏,劉媽媽坐下來便道:“誰曾想到有這樣的事情?好好的,從天上掉下來個忒大的女兒!”


    皮氏也道:“真真這世上的離合散聚,叫人難說究竟。老九根往常總說,今生隻怕再也見不到妞子了,誰知正碰上今日菩薩開了眼,吃個飯也能將女兒尋回來!”


    毛娘子點頭,又道:“說起來都是托賴小奶的福份,若不是小姐說來城裏賞燈,這事哪裏想去?!”


    甘露二人亦點頭不止,眾人將這事說了一陣,突然覺出書玉的沉默來,原來此時,她心裏全然隻有自己的心事。


    世上悲歡離合,人生不幸,真是如飄蓬斷梗一樣,忽然而聚,忽然而散,偏是想不到處,又有機緣。


    原以為自己再不會看見高易雸了,不想今日竟得一見,且是他替自己解了圍。隻是他看也不曾看過自己一眼,想必心裏,又定有些怨氣。


    酒兒看出端倪來,又忖度著書玉的心思,慢慢開口道:“今兒若不是高三爺,這事隻怕還難說呢!那小候爺不是好惹的。”


    劉媽媽亦想起來,正好背後作痛,止不住就開口罵道:“哪裏來的作威作福的狗材!說句話就要打人,調唆著主子就要生事。往常我家老爺倒總教導下人,在外不得呈自家名號欺負人,這位倒好,竟是生怕欺負得慢了!隻是高三爺跟這種人一起,隻怕近墨者黑也不一定,隻看他那個爹便知道了!”


    毛娘子看看書玉臉色,想想沒說話,皮氏更插不上嘴,倒是酒兒站在書玉背後,反勸劉媽媽道:“媽媽少說兩句,畢竟高三爺也替咱們解了圍。若不是他說句公道句,咱們隻怕還走不掉呢。”


    劉媽媽不聽則已,一聽更是生氣:“他說公道話?他哪句是公道的?明裏暗裏,隻裝作不認識咱們。當日他落魄狼狽地從家裏逃出來,是誰收留來著?如今倒好,恢複太師家三爺的身份了,就掉臉不認人了!別的不說,小姐待他總算不薄,怎麽他眼也不撇一下?!”


    書玉再也聽不下去,站起來道:“我去園子裏逛逛,你們替我看著媽媽!媽媽你少說幾句,小心傷口裂了,又要出血。”


    說完書玉便一個人向外走去,酒兒欲跟上去,又叫毛娘子攔住了,道:“小姐一個人靜靜也好,園子裏又沒有外人。”


    書玉一個人,慢慢踱步進了園內,路過花廳,見才來時見著的仙鶴依舊在刷翎理翮,小龜也正呷波唼藻,不由得停下來看了一會兒。


    高易雸到底心裏怎麽個想頭?書玉想起顏予軒的話來。若有人在太師身邊提點,想必事情便要好辦得多。


    隻是高易雸肯幫自己,肯幫潘家麽?剛才見他,似有些做作,卻也看得出來,是真對自己有氣。若他恨上了自己,會不會從中作梗,愈發將事情挑得難辦?


    書玉心頭千轉百回,難以理清頭緒,高易雸那張熟悉到難以忘記的臉,久久印在她眼清,就是不願意散去。


    正在徘徊處,遠遠地就見候千戶他們來了,許是逛得高興了,倒是臉泛紅光。


    柱子先上來,喜難自禁地對書玉道:“想不到有錢人的園子裏是這般景象,要說起來,一般鄉下也有花草樹木,就不像這裏修剪得這樣漂亮!還有這路,竟是用小石子堆出來,卻又平整方正,虧他如何想來?”


    候千戶點頭,也道:“我那宅子裏也種得不少,確實不如這裏芬馥繽紛。現在冬日尚看不出來,若到了春暖花開之際,那些個花兒齊開出來,隻怕就是個色天香界了!”


    書玉此時心裏煩亂,哪裏顧得上看花看草?見人這樣說了,少不得臉上應承幾句,隻是到底無精打采,眾人見了,便不好再說。


    候千戶便說回房裏看看,若老九根和女兒和轉了,就還是出去的好,這裏到底是人家地方,諸多不便。


    書玉也是這樣想來,天就快黑了,想必外頭花燈已燃起,出去看看熱鬧,將心事散散,倒是於她正合適相宜。


    不想剛走幾步,就見老九根攜手女兒,從房裏出來的,不必說,這就是好了。


    皮老大上來拍著老九根肩膀,笑道:“父女團聚了!這回看你還有什麽話說?不願來不願來的,你若今日不來,哪裏尋這大女兒出來?”


    鬼婆子此時心情轉陰為睛,好容易尋到自己的親人,又能從火炕裏跳出來,且爹爹剛才的解釋在情在理,她也就不再記恨,反倒比老九根更輕鬆,甚至就玩笑起來了:“這位大叔說得不在理,我哪裏就大了?小得很呢!女兒家說不得這樣的話,更聽不得別人說這樣的話!”


    皮老大更笑:“原來說不得?那趕明兒你爹替你尋門好親事,這樣的能不能說?”


    鬼婆子一本正經道:“此乃人生大事,說說也未嚐不可。”


    這下老九根也忍不住笑了,此時他唯覺心滿意足,女兒業已找到,此生他再覺得無憾了。


    書玉看他們父女團聚,自然替他們高興,隻是再想起自己來,又不免暗自傷心。父母流落在外,哪一天能回京相聚呢?


    鬼婆子到底是女兒家,心思縝密,幾個大男人看不出書玉的心思來,唯她覺得了,於是上來拉著書玉,先要下跪稱謝,被攔住後被小姐小姐,人前人後叫個不住,又說從今往後,除了爹爹,隻聽小姐吩咐便了。


    書玉被她弄得好笑起來,知道她是這樣慣了的,倒也不計較,隻對老九根道:“知道的是你尋回了女兒,不知道的,還當我丟了個丫鬟呢!”


    皮大笑得打跌,道:“哪有年紀這樣大的丫鬟?我看叫媽媽還差不多!對了,就叫鬼媽媽!”


    鬼婆子上來要打,皮大跳著讓開了。


    老九根長出一口氣去,心頭鬆快,嘴上也就活絡起來:“女兒別愁,你畢竟也還不大,二十八九罷了。叫婆子也是不得已,要在那地方活下來,活得幹淨,這一套是免不了的。也虧你像我,腦子聰明,這才沒著了他們的道去。”


    書玉心想這是王婆賣瓜了,正要笑時,劉媽媽她們也出來了,正聽見老九根的話,她是毫不忌諱的,當即就出言譏諷道:“像你才不好使!才在小店那樓上,半個時辰憋不出一個屁來!這叫聰明?這叫機靈?我看叫愚鈍,極之愚鈍!”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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