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笑話,羽娥來不及就跑去台大小姐身邊,坐下來就逼她開講。


    這台大小姐就笑著說了:“今年我院裏的花台子上,死了不少牡丹,想要補些種上,不是尋不到好品種,就是種上去活不長。我便說了,就不是牡丹,種些別的也好。白空在那裏,不成個樣兒。不想爺竟不肯,說一般草木雜花,看看未嚐不嬌豔無比,單看時覺得很好,及種到牡丹台上,不是效顰鄰女,就是婢學夫人,愈增羞澀之態,更比白空得,不成體統得多!”


    這話一出口,台家幾個小姐都有些手抖心顫起來,知道這大小姐說得正是自己幾個庶出的,尤其蘭緯,當了自己親娘的麵,氣得雙腮也上紫遍了,正要開口反駁上幾句,二姨娘一把將她手拉過來,攥得緊緊,不叫她出聲。


    書玉看出其窘態,心想難怪蘭緯說自己因庶出受了不少氣,看這樣兒,台太太和台大小姐不是軟柿子,姨娘們受氣,也就在所難免了。


    羽娥因是六姨娘所出,聽了大小姐的笑話,也氣得頭漲,又因六姨娘不在身邊,無人攔住她,當下就發作起來:“大姐姐這話我卻不解。怎見得別的花就不好了?莫不大姐姐家裏,除了牡丹就不種旁的花麽?爹爹就最愛梅花,大姐姐在家時,怎不聽大姐姐說個不字?”


    蘭緯眼見這丫頭要將火燒到自己這邊來,想不說話都不行了。於是輕輕撥開二姨娘的手,走去羽娥身邊,麵上帶三份淺笑,眼裏含七分寒光,衝大小姐就道:“姐姐這話說得過了。凡事都有自己好處,如何看不得別的花草?爹爹喜歡梅花,也是命該如此,性情裏的緣分,各人喜好不同,也難說這就高貴,那就淺薄不堪的!”


    “好了好了,不過玉徽說個笑話罷了,你們竟當起真來了?這樣斤斤計較,叫人看了笑話!”台太太見自己女兒替自己出了氣,心意已足,又見正在說話的各家女眷眼光紛紛飛過這裏來,便拿出主人的氣度,喝住蘭緯不叫她再說。


    “也是時候了,請諸位入席吧!”台太太笑著起身,吩咐傳菜,又叫“家裏的小戲子們預備好了沒?叫上來唱吧!”


    於是繁榮不能細述,底下人流水一樣穿梭,上菜,熱酒,添炭,焚香,忙到紛紜,


    諾大的花廳,團團坐了六桌,一時間珍饈玉饌滿呈,玉斝金樽滿斟,浮光掠影,觥籌交錯,正吃喝時,又見笙清簧暖,清曲鑼鼓響了起來,鬧得是竹嘈絲雜,簫鼓聲喧,十分地熱鬧。


    書玉看看桌上,果然如蘭緯自己所說,盡是金齏玉鱠,珍饈美味,可她此時卻全無了胃口。蘭緯與顏予軒二人的身影不時從她眼前掠過,她有心避讓,卻是無處可讓,無處可避。


    “書玉妹妹怎麽不多用些?早起吃就得不多,還不餓麽?”雅秋見書玉不動筷子,便向她麵前盤子裏放了塊芙蓉魚片,又勸道:“這東西極嫩,且是清淡易入口,妹妹試試可好?”


    書玉知其好意,不可就推,於是勉強笑著,將那白潤如玉的肉片放入口中,隻是完全品不出滋味,她的味蕾,今天竟然罷工了。


    再看身邊周圍,台太太隻管自己坐著,不過左右招呼顏家人,並自己大小姐玉徽夫家幾位罷了,餘者都隻二姨娘看顧。


    隻見她八麵張羅,滿場飛舞,這才看出其風度氣質來。但見眼觀六路,見有抿著嘴不開口的,或縮著手不動箸的,便不動聲色地上來,笑著勸說,直到那人被強著動了手方罷;又見其耳聽八方,見小戲子吵得厲害了,便吩咐換了清靜些的曲子唱來,因見顏夫人蹙眉,想必是嫌過分的喧嘩了。


    書玉將這些都看進眼裏, 心想若不是身份受限,這二姨娘倒真是位持家能手,又或者她不在這樣的朱門綺戶作姨娘,隻是個普通一般人家的正頭娘子,想必就比現在樂得多了。


    正想到出神處,忽然書玉耳邊有人細語:“妹妹,這酒是熱的,將就用一杯吧!”書玉被嚇一大跳,回身看時,原來竟是蘭緯,手裏拿了隻釉裏紅雙龍戲珠酒壺,低頭欲將自己杯中滿上。


    其實開席時,書玉見麵前酒杯滿斟已是犯難,暗中趁人不備,將酒倒入身後花瓶裏去了。這時見蘭緯又要來斟,且親自把壺,少不得有些慌神。


    “多謝嫂子費心!妹妹我量淺,實在用不得,一杯已是過量了,有勞嫂子動手,書玉卻是實不敢多飲!”書玉忙笑著回道,卻將手緊緊蓋在杯子上,不叫蘭緯斟下酒去。


    雅秋此時正好走開,隻因瑞芬頭上一支珠釵斜了,錢太太招手囑雅秋過去,替瑞芬理一理亂發。


    於是蘭緯趁機坐於書玉身旁,暗中低低道:“妹妹為何不喝?莫不生嫂子我的氣了麽?”


    書玉心裏佟地一跳,若無其事回道:“嫂子為何這樣說?嫂子不曾有事得罪我呀?”


    蘭緯仔細觀察書玉臉色,書玉知其欲探出自己心思,愈發強作鎮定,隻是微微的笑,一派儼然無事的模樣。


    蘭緯默默坐了半日,忽聽得錢太太那裏叫:“帆兒媳婦兒!”她不得不起身,想想要對書玉再說句什麽話,書玉卻推她 道:“舅母那裏叫呢!你快去吧!”


    二姨娘聽見錢太太聲音,也回頭過來看,見蘭緯把著壺在書玉麵前呆立,忙上來將壺接了過去,又拉她快走:“你婆婆那 裏叫了!”邊說,邊回頭注意地看了看書玉。


    書玉被她看得渾身一冽,這姨娘不簡單,蘭緯與顏予軒的事,想必她也知道!也許,還知道得更多,書玉心裏突然一緊,會不會,顏予軒將自己和他的事。。。


    可是,自己跟這男人又有什麽事?!想到這裏,書玉不禁反問自己。


    那麽,與高易雸呢?


    不會吧?!顏予軒不至於這麽卑鄙吧?!這不是他一向為人。可是,蘭緯與他,到底關係深到何種地步?


    想到這裏,書玉抬頭向蘭緯看去,正巧對方正走到錢太太身邊,彎腰下身時,也正看向書玉,四目澄澄下,書玉覺得自己心裏有個地方,被打破了。


    既然如此,自己萬不可示弱!書玉反被蘭緯的眼神逼出些勇氣來,好吧,管你們去死吧!任何時候,就算沒了愛情,也不可失了尊嚴!


    書玉開始慢慢吃喝起來,雅秋此時也回到座位,於是兩人笑談,書玉將桌上菜品盡興嚐遍,一一賞鑒,又說與雅秋聽,二人不時私語,又不時笑出聲來。


    蘭緯不時注意書玉,她不知對方為何突然興致高漲起來,不過也看得出來,書玉心性甚硬,且是要強不肯服輸。


    顏予軒,想必你是遇上對手了。蘭緯不禁在心中歎息,你也有這一天哪!


    總算快要將這難熬的宴席熬了過去,書玉卻見台家下人上來,貼在台太太耳邊不知說了什麽,太太皺眉,反問道:“怎麽不叫人看著?這成個什麽體統?!”


    二姨娘上來,那人便也對她說了,二姨娘眼圈一下紅了,急著開口,又礙於太太在前,不敢就說,於是蘭緯上來也問:“太太,姨娘,什麽事?”


    原來台老爺是喝高了,被人抬回二姨娘房裏,直等她過去伺候。


    台太太滿心不快,當了眾人不好發作出來,又見許多看著她,尤其二姨娘,眼淚就快出來了,她便有氣,咬牙道:“你這是做什麽?去就去吧!將老爺伺候好了,晚上還要陪客呢!”


    二姨娘如聞聖音,丟下手裏酒壺就向外走去,蘭緯欲跟上去,台太太不耐煩道:“有姨娘便了,你去做什麽?你婆婆在這裏,連這點子規矩都不知道?還不下去呢!”


    錢太太聽說,有意附和,又正好給蘭緯個難堪,便叫道:“帆兒媳婦兒過來!瑞芬有話問你呢!”


    台太太便拿眼瞪住蘭緯:“還不快去!”


    蘭緯慢慢轉身走了,路過書玉身邊,明顯看出其眼中有淚光閃過。


    這種深宅大院,真不是人呆的地兒!書玉此時唯願,從沒進過錢府,若還在東恩館就好了。


    見差不多是時候了,台太太便起身體,相邀眾人:“咱們園子裏走走,消消食也好。正好園子裏開出來好大一片梅花,你們想必也知道,我家裏就這東西出名,走吧,大家看看去。”


    說著,她隻走到顏家人麵前,挽起顏夫人的手,便向外行去。


    出了花廳,眾人跟在台太太身後,隻見園子裏長廊繚曲,屈戍橫波,處處顯出造者之精心,且並不隻有一處有梅,竟是放眼之處,處處有梅,凡有空隙處,幾乎種滿了。


    “若現在這時候還好,隻是眼看就要到了春天,沒些杏花牡丹的點綴,怎麽處呢?梅花雖好,到底也隻有一季的風光呀!”顏夫人見此景,由不得有些感慨,遂掉頭,對身邊的台太太道。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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