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楊興宇走進常委會會議室時,心裏有些緊張。他知道今天朱金和讓他出席這樣的會議,並且發言,弄不好會成為眾矢之的。他也知道,周市長和郝書記一向不和,動輒就要爭吵。朱金和不想夾在他們中間,無辜受氣,最後成為他們的犧牲品,才讓他來的。他不來或不說都不行,這是工作,也是執行命令。但既然來了,他也不能沒有原則。


    今天,郝書記親自支持會議。他先環顧了大家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靜地說:“在討論後麵的問題前,我們先請教育局的同誌匯報一下,最近教育係統整頓亂收費的情況。來,我是楊興宇副局長吧?我們還是第一次在會上認識,你先作個發言。”


    楊興宇很重視這次機會。作為一個副局長,能夠列席市委常委會,是很少有的事,機會難得。他知道市委常委大都不認識他,所以這次亮相對他個人來說非常重要,也許關係著他以後的仕途。因此,他作了認真的準備,準備在會上說幾句有點水平有分量的話。


    但他翻開筆記本,剛要張嘴說話,周市長就拉下臉搶先說:“今天不是討論城市發展規劃的嗎?怎麽又講教育亂收費了?”他一開口,話中的火藥味很濃。


    郝書記大度地笑笑說:“這是一個大問題,應該弄個正確的意見和措施出來,不能前後矛盾,讓人家莫衷一是。”


    “怎麽前後矛盾了?”周市長的臉色很難看,反駁說,“你那天電話裏是怎麽說的?不也是這個意見嗎?後來那個文件,你也是看過的,怎麽……”


    “我電話裏說什麽了?你說話要負責任。”郝書記臉一沉,不快地瞧著大家說,“作為一個領導幹部,要敢說敢當,說過的話,要敢於負責。你認為正確的,就應當堅持,隻要出於公心,說錯句把話,做錯件把事,怕什麽呢?”


    原來這樣!楊興宇想不到郝書記是在利用這件事整周市長。


    周市長看看那天會上支持他的幾個常委,提高聲音說:“我怕什麽?我這樣做,難道是為了我個人嗎?你讓大家說說,我們市裏能不能多拿出幾個億的資金投資教育?”


    茅市長等幾個人都垂下眼皮,不吱聲。其它的常委們也屏住呼吸,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誰也不敢說話。最後,周市長讓開郝書記,把矛頭對準了楊興宇,有些賭氣地說:“楊局長,你們教育局究竟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啊?到底遇到了什麽困難?我不是在電話裏給你說了嗎?實在不行,就按照上次市政府發的那個會議紀要的精神辦吧。”


    楊興宇嚇得頭皮都麻了,心裏叫苦不迭:這不亂套了嗎?出爾反爾,我們教育局還怎麽工作啊?他知道再這樣呆下去,局麵會更加不可收拾,就趕緊知趣地說:“郝書記,周市長,我先走一步,局裏還有點事。下次,還是讓朱局長直接來向你們匯報吧。”


    郝書記順水推舟說:“好吧,下次專門抽時間請朱局長過來匯報這件事。”


    可後來他們再也沒有請朱金和過去。不知怎麽搞的,郝書記與周市長就達成了默契。


    朱金和問楊興宇,楊興宇隻得向分管教育的喬副市長請示:“喬市長,現在教育局到底按什麽決定辦啊?”


    喬副市長說:“這還用問嗎?你想想,幾個億,對一個還不發達的市財政來說,是什麽概念?你不是不知道,不要說讓市裏給教育多拿幾個億,就是幾千萬,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你就別惹事生非了,還是把一些輔助性的工作做做好,千萬不要讓下麵發生什麽紕漏,就行了。”


    於是,他們就隻得繼續按照市政府以前的文件執行。同時,也盡力做了一些輔助性的工作。但工作再怎麽做,老百姓的嘴是封不住的。


    兩個月後的一天,省裏一家敢說真話的報社接到了一封群眾來信,反映江濱市新生中學的亂收費問題。報社領導非常重視,馬上派來一名資深記者,根據信上反映的線索進行明查暗訪。為了采訪到真實可信的第一手資料,這名記者沒與宣傳部聯係,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直接到下麵活動。待市裏發現時,他已經拿了采訪到的材料悄悄離開了江濱市。


    朱金和聽說後,知道闖禍了,就立刻找來楊興宇商量這件事。楊興宇沒想到會出現這種事,就建議說:“媒體的事,還是請宣傳部出麵解決比較好。”


    朱金和就立刻向市宣傳部林部長作了匯報。宣傳部林部長一聽,大驚失色,馬上帶了一名副部長開車去了省城。


    他們在省城通關係,找路子,給報社領導請客送禮,又是解釋又是打招呼,讓他們無論如何要幫這個忙:千萬不要見報。


    報社領導實在沒辦法,就給了他們一個麵子,隻發了一個簡短的社會新聞,寫的是江濱市新生中學一個初二學生因不交不起學費而中途輟學的事。以為這豆腐塊的小文章,不會引起什麽反響的。


    誰知見報後,一石激起千層浪,這篇小小的社會新聞,很快就在全省範圍內引起了強烈反響。


    人們都在責問:在整頓治理教育亂收費的關鍵時刻,還出現這樣的事情,這說明了什麽?從一班而窺全豹,這難道還不足以引起我們的深刻反思嗎?


    很快,省有關部門就組織了一個專門的調查組,來到江濱市進行調查。周市長出差在外,郝書記親自出麵接待。他不僅設宴招待調查組全體成員,還給他們每人送了一分豐厚的禮物。


    在酒桌上,郝書記給調查組的同誌頻頻舉杯敬酒,然後慷慨激昂地說:“我們市委對教育亂收費問題非常重視,專門召開了常委會討論這件事。可惜那天,我要接待一個外賓,沒能出席。後來我才知道,會上有人竟然說了一些錯誤言論。我知道後,連忙讓市政府發了一個文件,對治理亂收費提出了六條明確的意見。誰知教育局沒能認真執行這個文件精神,唉。當然,市裏出這種事,梁書記不在,我這個當家書記,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說著,他讓秘書把那份市政府辦公會議紀要拿給他們看。調查組的同誌一看,麵麵相覷,然後對他大加讚賞。


    第二天,調查組就到教育局來找朱金和和楊興宇談話。朱金和跟周市長去了深圳,搞一個招商引資的發布會。楊興宇隻得一個人接待調查組的同誌,將事情的經過作了實事求是的匯報。但任他怎麽解釋,調查組的人都不相信。


    他們把那份市政府文件放在他麵前,疑惑地看著他:“楊局長,我們希望你用事實說話。白紙黑字放在這裏,你怎麽說都沒有用。你們教育局不執行上級有關規定和市裏的文件精神,頂風作案,違規操作,這是什麽性質的問題,你知道嗎?”


    楊興宇無可奈何地苦笑了:“我們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這麽幹啊。我們為什麽要這麽幹呢?這錢又收不到我們教育局口袋裏的。”


    調查組的人說:“不管怎麽說,你們是具體的執行者。剛才,我們分別跟周市長和朱局長通了電話,他們都說你是參加市政府工作會議的人,回來竟然作了與會議內容不相一致的傳達匯報,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


    楊興宇心“格登”一沉,背上一陣發涼:啊?他們兩個領導都想嫁禍於人?他想再申辯一下,調查組的人伸手擋住了他:“你不要再多說什麽了,我們以事實說話。”


    楊興宇說:“這事你們可以去問一下市委郝書記。”


    調查組的人說:“郝書記也是這樣說的,你還想爭辯?你年紀這輕,應該知錯就改才對啊,這麽固執幹什麽?”


    楊興宇有口難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不久,省教育廳就發了一個內部文件,對江濱市教育局等五個地方的亂收費現像進行了通報批評,並責令限期整改,對有關責任人進行嚴肅查處。楊興宇作為這件事的具體領導者,受到了記過處分。


    楊興宇捧著這個文件,就像捧著一盆火,燙得手直抖,心發緊。他仰在椅子裏,心裏如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他沒想到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旗幟鮮明,據理力爭,小心謹慎,最後還是成了官場爭鬥的無辜犧牲品,非常窩囊地替人背了黑鍋。


    官場真的太險惡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周市長當時在會議上說得那麽清楚,要是有責任市政府會承擔的。他們發了一個文件以後,他又打電話問過他,他說這個文件是做給上麵看的,倒頭來卻都把責任推到了他的頭上。郝書記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明明沒有參加這個會議,然後想借這個機會整周市長,現在卻又說那個會議紀要是在他的堅決下出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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