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上“簌簌”的下起雪花來時,二林和順心已經合力在中間燒起一口大鍋,裏麵熬的是薑湯,驅寒用的。


    顧景雲和趙寧頂著一肩的白雪進門,道:“大家都回來了,侍衛長,一會兒你帶著侍衛們拎著薑湯發給大家,每人都喝一碗驅寒。”


    侍衛長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要他立威立德好管理,他也不推辭,點頭應下了。


    顧景雲走到黎寶璐身邊停下,將攏在袖子裏的手伸出來給她摸,黎寶璐碰了一下,感覺冰涼冰涼的,便將他雙手都抱住,嘟囔道:“你怎麽不運力禦寒?”


    “真氣不足。”


    黎寶璐將他拉到他們的床邊坐下,上麵墊了一層褥子,非常的軟,左邊睡的是她師父,右邊則是趙寧,這三個位置相互間是用簾子隔開的,簾子是拆的馬車上的簾子,正好四麵,不多不少。


    這樣一來隻在正麵再掛一件衣服便能獨成一間房,隱秘性非常高。


    顧景雲滿意的點點頭,幹脆盤腿坐在裏麵,將兩隻手都交給她搓。


    小夫妻倆這麽黏糊,除了沒成親的圓臉小侍衛忍不住一看再看,其他人都識趣的轉過頭去,心中再一次感歎。


    能夠隨身攜帶這麽一位夫人真是太幸福了。


    眼睛亮晶晶忍不住想要扭過頭去看的圓臉小侍衛就被一個人擋住了,他皺著眉毛抬起頭來就見那帶劍的小姑娘正對他怒目而視。


    圓臉小侍衛不知自己怎麽得罪她了,秉持著紳士教養對她微微一笑便轉過頭去了。


    陳珠就輕輕地哼了一聲,還是官兒呢,連非禮勿視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珠兒!”


    陳珠一凜,忙循聲看過去,見陳淵正目光陰沉的瞪著她,不由縮了一下脖子過去。


    淩碧已經站在了陳淵麵前,垂首恭立。


    陳淵冷淡的問道:“你們不是去賽馬了嗎,結果如何?”


    淩碧和陳珠心都一提,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陳淵卻是氣得肺都快炸了,他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被耍了,同齡人都愛跟同齡人玩,他也不拘著她們非要跟在他身邊。


    但他到城隍廟時分明看見她們二人臉色紅潤的從馬車上下來。


    而且當時馬車是雙馬拉的!


    昨天晚上他明明和白一堂相認,卻相談甚歡了,結果第二天出客棧時,白一堂竟寧願讓袁善亭和蘇安簡上他徒孫的馬車,也不邀請他。


    這也就罷了,後麵讓他徒弟借著賽馬的理由把他女兒和徒弟拉過去坐馬車是幾個意思?


    而且,剛才在外麵,他們寧願指使一個對江湖絲毫不懂的書生,也不願意用他,生怕他搶了他們的風頭似的。


    而今進來看到偏殿裏的布置,他的不滿便達到了頂端,一個晚輩尚且可以鋪著探子,拉著簾子,而他這個與白一堂平輩的長輩卻光禿禿的隻有一張草席?


    想到女兒跟著黎寶璐忙了一天竟隻得這個結果,他便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她一眼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說罷甩袖便走。


    陳珠滿臉茫然,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麽。


    淩碧則淡定的拉了她的手道:“好了,我們去看看有什麽可幫忙的吧。”


    他們的幹糧就隻剩下幾個又冷又硬的燒餅了,再不幫忙多做些事怎好意思去吃人家的飯?


    她倒是想拉著師妹不去,好歹不至於把人情欠得太多,可以師父的脾氣……


    淩碧嗬嗬一笑,還是幹活抵債畢竟現實一點。


    顧景雲,白一堂和侍衛長都留意到了怒氣衝衝離開的陳淵,不過三人連表情都沒變一下,好似沒看見一樣將目光移開。


    侍衛長更是大聲吆喝著讓侍衛們去搬木柴生火,將已經凍上沒吃完的鹿肉解凍,一會兒再熬一鍋鹿肉湯分給大家喝。


    大家都忙碌起來,而外麵的俠士們正站在一起賞雪。


    分到個人手上的樹葉隨意的放在地上,大家互相分好地盤,要好的七八人一堆火,將樹葉圍著火堆擺下就是一張床,至於吃的,把幹糧掏出來放在火上熱一熱就能吃了。


    不過大家剛經曆過一場刺激的運動,不太想動彈,見天上飄揚而下的白雪,難得有了興致圍在一起賞雪。


    激憤之下跑出來的陳淵看到髒,混,亂的大殿,不由停住了腳步。


    其實這才是江湖人闖蕩江湖,野宿破廟的合理狀態,誰會跟黎寶璐似的還把地麵擦一遍,還費心的找了那麽多木板墊著隔開地麵冒上來的寒氣,樹葉茅草一鋪就能地當席天當被。


    如果沒去過偏殿,陳淵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因為即便是他年輕時闖蕩江湖也是這麽過來的。


    但現在看著混亂的大殿,再看一眼整潔幹淨的偏殿,陳淵的腳就怎麽也抬不進去。


    他隻能麵色鐵青的站在大殿門口,和那些賞雪的俠士們站在一起,目光暗暗留意著側殿的動靜。


    他想,隻要白一堂叫他一聲他便原諒其徒的失禮,結果他站了半天,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天氣越來越寒冷,而白一堂也沒有出現。不僅如此,連他的徒弟和兒女都沒來找他。


    陳淵的臉色更青了。


    侍衛長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臉色,將窗合上,隻打開一條縫隙通風,他取笑的看向白一堂,問道:“白大俠當年是怎麽跟陳大俠成為好朋友的?”


    白一堂知道他在想什麽,瞥了他一眼道:“當年少林戒嗔大師在武當山下被害,江湖各大門派齊聚武當山公審,當時我正巧在附近便跑去湊熱鬧了。我與華山項飛宇是至交,當時便與他幾個師兄弟約好事後一起去北漠遊玩,陳淵當時一套朝陽劍初現劍骨,正到處找人喂劍,他性方正,雖有些刻板,卻嫉惡如仇,所以與華山派的幾位師兄相處得不錯。”


    白一堂說到這裏微微一歎,“可惜我們一起走了兩個多月,一路打抱不平的四處走動,還沒出中原華山的弟子們就收到門派急令,他們便告辭回去,就剩下我和陳淵兩個也沒意思,大家便都散了。陳淵回他的襄陽,我則一路邊走邊往北去,結果路過開封時碰上了鄭昊,我就順手偷了他一把,等我從北漠玩回來路過大同時又正撞上張伯英帶人殺良冒功,一時忍不住就把自己栽了。”


    侍衛長抽了抽嘴角問,“那陳大俠是怎麽會以為你們是至交好友的?”


    白一堂默默地看著他。


    侍衛長一抹臉,“好吧,這話的確不該問你,不過我看他現在的確氣得不輕,你不看在朋友的麵上去把人拉回來?”


    白一堂似笑非笑的搖頭道:“我年紀大了,做不來這樣的事了,你要有心就替我去吧。”


    侍衛長輕哼一聲,他才不去招惹那等自以為是的神經病呢。


    倆人轉身忙活去了。


    陳淵站在大殿門口看著飄揚而下的雪花,心中越來越茫然,朋友,師徒,父女,他竟一無所有不成?竟沒人來叫他回去。


    與陳淵一樣臉色難看的是鄭奕,他避開人群找到自己的人,低聲問道:“都打聽清楚了?顧景雲他們為何會在這兒?”


    “回公子,那位顧公子的妻子是白一堂的徒弟。”


    即便心裏已有了猜測,但真的聽到這個消息時鄭奕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到了頭頂。


    他臉色難看的道:“計劃取消,讓人給鄭家堡的人傳信,絕對不能動手。白一堂的靠山太大,不是我們所能惹得起的。”


    鄭奕並不知道當年跟他同在一個破廟被刺殺的李安是現在的太子殿下,但他認得顧景雲。


    即使當時顧景雲沒有報名號,但今年他考中狀元那麽大的事,又跨馬遊街,作為積極上進,甚至隱為敵人的他怎麽可能不去見識一下顧景雲?


    看到顧景雲自然就認出他是當初在破廟裏認識的書生,鄭奕當時很惋惜,要是當時與他搞好關係就好了,那樣投靠不上貴妃,轉投太子也行。


    當時,因為滿腦子都是官場中事,加上他用人鏢掩護物鏢的事被鏢主傳揚開去,讓鏢局大受打擊,焦頭爛額之下他並沒有想到顧景雲的妻子,想到她在破廟中所用的絕頂輕功。


    兩年多了,要不是重新見到顧景雲和黎寶璐,他幾乎要忘掉這倆人了。


    而一旦記起,他就不由想到黎寶璐那令人驚豔的輕功,當時便有人叫破她師從白衣飛俠。


    如今事實證明她果真師從白衣飛俠,但他一點也沒有提早知道答案的喜悅。


    白一堂是顧景雲妻子的師父,這意味著白一堂投靠的不是哪個普通官員,而有可能是太子或是內閣閣老秦信芳,甚至是皇帝本身。


    即便是天高皇帝遠,鄭奕也不想冒這個風險。


    他為什麽用鏢局的聲望去賭,寧願用人鏢遮掩物鏢?


    因為他不想再隻開一個鏢局,他想要入仕,所以他需要那顆夜明珠去討好蘭貴妃,可惜他設的局被劫鏢的刺客叫破,不僅鏢局名聲盡毀,差點連那顆夜明珠都保不住。


    但保住了又如何?蘭貴妃兵敗如山倒,虧得他這個才靠上去的是個小嘍囉,沒人注意到他,他這才能離開京城安然回到廣州。


    可如果他在這裏針對白一堂,顧景雲,那他做的那些事不可能不被翻出來。


    他不能冒那個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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